成静皱眉看着她,火光镀上他的脸庞,给漆黑瞳仁添上了一丝暖意。
她闭目道:“我不过是不甘心,我为什么一定要做选择?亲情与爱情,为什么非要舍弃一个不可?不,你甚至都没有给我主动舍弃的机会,我已经做不了选择了。但是……静静,夫君,棠儿想问你,若时间回到那日大火之时,你成氏族人还在世,陛下想杀,你可愿意去救?忠君与亲情之间,你会选哪一个?”
他沉默不语,只凝目看着她,眉眼温度难辨。
她偏过头,看着一边跳动的烛火,心底砰砰急跳。
“我不走回头路,若是当初的我,会选族人,如今的我,只会选择忠君。”他蓦地开口。
她心口一窒。
未等她再次说话,他又凑上前来,把她抱紧,贴在她耳侧,又与她耐心地说他的无奈。她心底酸楚,知道他此刻是在担心她的难过,甚至是懊悔当初嫁给了他。他反复唤着“棠儿”,她却慢慢沉默下来。
她从来都不是不懂他的道理,她只是需要接受的勇气而已。
他说着说着,也陷入沉默。烛光将两人相拥的影子打在墙上,一室寂静。
谢映棠怔怔地看着那影子。
这是一个何其冷静到可怕的一个人,不会因她动摇丝毫他的立场,他爱她,却爱得如此理智,令她不得不做出选择,要么是他,要么是谢族,没有一丝犹豫的余地。
她已经犹豫了两个月了。
她知道,她若依旧不肯对他表态,他可以一直同她这样耗着,他对她的疼惜一如往日,但她却跨不过那条坎。
那日在襄阳,六郎冲撞他之后,便被五花大绑送至谢太尉跟前,当真打了二十军棍,卧床半月才能下地。
至此之后,谢六郎便记恨上了成静,甚至扬言要让成静付出代价。
将与将不合,成静是无所谓的,不喜欢他的人多了去。只是谢六郎偏激至此,后来又屡屡犯下错来,以至于被谢太尉亲自革除了武将官职,抽了五十鞭子,送回了洛阳。
谢映棠承认,谢家儿郎,人人都有非凡之才,只是论及秉性,却甚少有不心高气傲之人。
出自顶尖豪族的骄傲已经深深地烙入了他们的骨子里。
她冷静了这么多日,成静也让她慢慢看到了,她为之求情的六郎究竟干了什么,不服将领、轻率出兵、手中寒门将士被他随意轻贱,他的下场,也验证了他的可恨。
他已经把这一切摆给她看了。
她双手攥得死紧,手心已不自觉渗出丝丝冷汗来。
良久,她才轻轻道:“我不怪你,我如今也做不了什么。你说我优柔寡断也好,说我妇人之仁也好,或许以后我会想通罢,但是现在,你不要逼我。”
“当初的你像如今的我,我日后是否会成为如今的你,我不知道。”
“但是我好不甘心啊,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我要被迫失去?”
“今日那一战,死了那么多人,我才终于想起来,他们也是有家人的,他们的痛苦,或许根本不会比我少。”她想到这里,真的很难受,嗓音哑了下来,眼泪也大颗大颗地砸下来,“我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真的不要逼我。”
成静连忙抱紧她,低声道:“那就别想了,是我不对,乖,先睡一觉,明日什么都好了。”
她抓着他的手,不肯睡,多日与他不冷不热的委屈一齐涌了上来,她哭得越发厉害。成静吃了一惊,便低头细细亲她,手拍着她的背,也不知折腾了多久,她才迷迷糊糊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80章 怀孕
胡人被逼退之后,成静奉命火速北上增援。
北方战局实在不容乐观,如今大都督重伤,大将军手下兵马受创严重,陈仓汉兴之地尽数落于敌手,而攻入城中的羌人无恶不作,大肆杀戮,死于羌人手中的将士与百姓数不胜数,更有城池被灭后一举屠城,城中上至士族,下至乞丐,皆被暴尸荒野。
而今羌人大军逼近咸阳,支援刻不容缓。
成静未曾与谢太尉一路,他先行北上,行军速度极快,只是刚刚出荆州之时,便听闻大都督宋让重伤不治而亡,当即一凛,随即加快了速度。
而紧接着传来的,便是谢族和崔族几位将军的噩耗。
前有战事紧迫,后有陛下反复催促,成静不得不加快了速度。
谢映棠捂着嘴,对送上来的干粮摇头。
成静搂紧她,低声问道:“是哪里不舒服?真的吃不下?要不要喝粥?”
他担忧了好几日,她身子毕竟禁不起折腾,已经好几日食不下咽了。
她凝眉道:“你不必管我。”
“我不管你,你又是如何照顾自己的?”成静接过红杏递上来的粥,端到她嘴边,柔声道:“安分点,你身子若一直如此,我便派人送你离开,好过随军这般折腾。”
她一听他不让她跟了,连忙摇头,成静又柔声诱哄道:“那就乖乖吃几口。”
谢映棠看着那热气腾腾的粥,迟疑了一小会儿,慢慢凑上前来,一口含住汤匙。
她皱眉咽下,过了一会儿,又忽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连忙推开成静的手,低头干呕起来。
成静蓦地一惊。
红杏大惊上前道:“夫人!你怎么了!”
谢映棠紧紧抓着成静的手臂,飞快摇头,她呕得太厉害,眼睫上都沾了泪。
红杏惊叫不止,成静这才回神,连忙搁下瓷碗,抬手在她后背上轻拍。
谢映棠疯狂地喘息着,待干呕停止,才慢慢直起身子,无力地倒在成静怀中,成静拿过帕子替她擦了擦嘴,低声道:“罢了,不想吃就不吃了……究竟是哪里不舒服?”
她默默闭眼,摇了摇头,成静便道:“等大军进入宛城修整,便寻郎中来给你瞧瞧。”
大军进入宛城后,宛城太守特地派了最好的郎中过来,为谢映棠诊脉。
谢映棠精神萎靡,好不容易才喝下一点粥去,便怏怏地伏在榻上,成静坐在床边,轻轻扶着她的发,问郎中道:“她怎么了?”
那郎中又细细重新把脉一遍,眉头一展,不忧反喜道:“草民恭喜将军!”
成静皱眉。
那郎中笑道:“夫人之所以会是如此,乃是因为有孕了,腹中孩子才一个多月,是以才感觉不适,草民开几个安胎的方子,夫人好好休养便是无碍了。”
成静在听到“有孕”时,眉头便忽地一抖,他霍然起身,动作之大惊得红杏连忙后退,他却转身紧紧盯着谢映棠,耳中所有声音俱已远去,郎中后来之言仿佛被隔离去了另一个世界。
心底大震,浑身血液霎时奔涌起来。
她有孕了。
她竟然有了他跟她的孩子。
谢映棠也听到了郎中的话,她身子一僵,下意识抬头看向成静,触及他惊喜的神情之后一怔,开口道:“我……”
他蓦地上前,却身子不稳,膝盖狠狠磕上了床沿,动作之大令她眼皮一跳,他却顾不得这狼狈,连忙伸手将她搂紧,唇瓣微抖,“别说话。”
她一时哑然,只由得他这么紧紧地抱着她。
红杏见状,连忙带着郎中出去,将屋子留给这二人独处。
谢映棠的手抚上小腹,心头惶然,竟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她就这么怀了他的孩子?
为什么又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在她举棋不定,畏缩不前时,现实给了她狠狠一击,令她不得不往前看。
她默然,垂下眼来,哑声唤道:“静静……”
“你勒疼我了。”
他连忙松手,神情疼惜无比,忙扶着她双肩柔声问道:“身子可还舒服?有什么想吃的吗?”
她怔然看着他的脸,垂目不语,他低眼看着她的小腹,那里平坦无比,难以想象这里会有他的孩子,他当真激动不已,连呼吸都是急促的,手掌慢慢抚上她的肚子,低声道:“我成静孤苦一生,唯你一至亲至爱之人,如今亦多了一缕血脉相连,我何其有幸。”
本以为孤家寡人,无牵无挂,可以无所顾忌地苟活于世,亦可潇潇洒洒地离开尘世。
可谁知,机关算尽,唯她做了他命中的意外。
成静含笑垂眸,抬手抚上她的脸,疼惜道:“一月之前,你还与我置气,那时我忙于公务,不曾多加关爱与你,唯有那次醉酒……”
那次醉酒,是在一次大捷之后,军中上下首次破例喝酒庆贺,他作为主帅,被韩峥他们拉去饮酒。
那夜他喝得酩酊大醉,回帐时便看见正在饮茶的谢映棠,她许是困了,刚刚更了衣打算就寝,见他回来亦没什么表情,他却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低头亲她。
她抗拒地推他,却推不动,便气愤道:“这算什么?你回来便要这般对我?”
他弯唇一笑,那笑意带了三分邪气,看得她心头猛惊,尚未说出话来,他便将她狠狠抛至床上,大掌轻松地扯开她的衣裳,倾身压下。
她挣扎哭叫却毫无用处,她是第一次这般抗拒他,可他醉得只剩下情不自禁,哪里会管她甘愿与否?
当夜,她被他折腾了许久,直至第二日他起身时,才发觉在蜷在被褥里面低低啜泣的她。
他一愣,皱眉回忆发生了何事,却只觉脑内巨疼无比,后知后觉地,前一夜的抵死缠绵才慢慢回笼。
他这才知晓他做了何事,连忙去抱她,她却怕极了他的靠近,一个劲地往后缩着,一向漂亮的眼睛红肿得可怕,便这样又惊又怒地看着他。
他低声哄道:“棠儿,别怕。过来,我不动你……”
她咬唇,却更加慌张地往后缩,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委屈又无助。
成静那回,实在哄不好她。
他也懊悔,头一次喝酒酿成如此后果,那夜下手恐怕没有轻重。其实,她哪里是不肯给他碰?只是在那样的心结之下,被他如此强制地蹂|躏一番,只是提醒了她她的无能为力,她愤怒不甘又没有办法,过不去的是自己心里的那个坎儿。
后来,成静哄了她整整三日,她最终也未曾对他展露笑颜,只是默默地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依旧安安静静地呆着。
只是,那之后,两人之间越发尴尬疏离了起来。
成静一如往昔般对她好,只是她很少再那般抱着他呢喃着“静静”了,他不肯妥协,却又频频期盼着她能想通,谁知她这么倔强,当初她为了他抵抗着谢族,那时谢族的无奈悉数报应到他身上来了。
他心底焦急,却又无能为力,面上依旧是淡淡的,每日照常问她一日三餐,睡前会抱一抱她,她若愿意,他还会抱得更久一点儿,却仅此而已了。
可如今,她有孕了。
那一夜无心之失,竟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他如今一想,除了满心歉疚心疼,竟不知该怎么办了。
谢映棠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有孩子,她还完全没有做好做一个母亲的准备,何止是做母亲,她甚至没有想过,在这样的局势之下,她应该怎么面对腹中的孩子?
成静的低语令她回神,她看他悲喜交杂,心底也酸涩不已,不自觉地抬手,柔软的掌心贴上他的手背。
她轻声道:“我没事,只是……我还不想做一个母亲……”
他身子一僵,笑意顿无,旋即故作平淡地垂下眼来,“那……”
“不过。”她又淡淡打断他,垂目看着自己的肚子,“既然已经有了,便好好生下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