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是奸细将她骗了去,是不是她此刻已经没了?
他倒是还要感谢那奸细。
成静猛地用力,她后背一痛,被他紧紧按在身后木柱上。
她惶然抬头,他眼神漆黑,像望不到底的深渊。
“谢映棠。”他咬牙狠狠警告她道:“你若再敢随便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我便……”
他话顿住,懊恼地一皱眉,又忽然低头狠狠咬住了她的唇瓣。
他的动作头一次如此凶狠,她吃痛,抬手要推他,却丝毫动不了。
成静咬了满嘴血腥,又在她耳边怒道:“你究竟听到没有?不管遭遇什么,你亦要拼命活着!能活下来就行,我会救你!”
她摇头,看见他目光逐渐阴鸷,又连忙点头,抬手触上他的眉眼,“静静别生气了。”
她声音柔软,尾音上扬,哪怕他再狠,在她这般的温柔依赖面前,亦完美没辙。
成静猛地放开她,转身走了几步,深吸一口气。
他简直是要疯了。
她对他永远都只有包容,永远只有无条件的信赖,他有时候都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决策出来,她又凭什么要这么完完全全地为他好?
他又气又想笑,蓦地开口道:“我当初留你在洛阳,便是料定你会有危险,我用你的安危当赌注,让陛下因此而让步……你可明白,我并非你眼中一心一意只为你好的那个人?”
她沉默许久,眼睫轻垂,点头道:“我知道。”
她慢慢上前,伸手去拉他的手,低声道:“但便是因为如此,我知道,我的夫君眼中更有大局,他不会因为我一昧隐忍,不会关心则乱,他有更多需要权衡的东西……你这样,我觉得没有错啊。”
“当年在洛阳,你带我去查抄侯府,后来你告诉我那么多……你说成家因帝王猜忌而死,将来焉知你不会被今上猜忌,如今四面埋伏,你不如此博得机会,难道要与我战战兢兢一辈子吗?”
“是我太过轻视自己,忽视了你的感受……对不起。”谢映棠抓紧他的右手,轻轻摇了摇,“你低头看看我好不好?”
成静闭眼复又睁开,侧头看了去。
她攀着他的手臂,眸子清澈,唇瓣上还带着被他咬破的伤口。
他忽然低头,将她环住,低叹道:“是我不对。”
后来,成静便去命人寻找红杏下落。
此事说来也颇为有趣,那日红杏寻不到谢映棠,惊慌失措,以至于跑到了危险之处,又误打误撞救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士兵。
她找不到谢映棠,却又不能无法对性命垂危之人坐视不管,便将那人拖去了僻静的角落躲了起来,忍着满心惧意,给他包扎。
太守府后院无一处安全,她给他包扎好之后,又将他拖入柴房里,让他蹲入缸中,勉强去躲一劫。
可那士兵堂堂男儿,哪里肯躲在这里苟且偷生?他不愿躲避,却感念红杏恩情,便让红杏躲进去。
他要出去守着。
红杏本是不愿的,她想:若谢映棠出事了,她便横竖也是要随夫人而去的。
她是死是活,都没那么重要。
那士兵却道:“若翁主未曾出事,你却出事了呢?未确定消息之前,你还是躲在这里吧。我是将军,我要与襄阳共存亡。”
他说完,不由分说地盖上了大缸的盖子,快步出去。
谁知还未与人缠斗,便忽然听见城外厮杀之声。
援军忽从天降。
那士兵大喜过望,随后与援军会和,便归入了成静麾下。
随后,大军在襄阳修整,他不过等级最末的小小兵卒,想求见成静却不得法。
便只将红杏安置下来,等到城内被肃清奸细,彻底安全之后,再让红杏亲自去找谢映棠。
谁知才过了一夜,成静便亲自下令寻找红杏。
谢映棠坐在屋里,红杏扑在她膝头,嘤嘤哭泣道:“我差点以为,红杏再也见不着夫人了。夫人日后万万不要支开红杏,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成静静立在一边,听着红杏的话,不含情绪地看着谢映棠。
谢映棠感觉到他在看她,有些尴尬地咳了咳,然后轻轻抚了抚红杏,安慰她道:“我再也不会如此了,能平安已是万幸,那个将军是谁?可否过来一见?”
红杏闻言,不好意思地往后缩了缩,低头抿唇不语。
谢映棠瞧她模样,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同寻常,便试探道:“你……莫不是对他……”
“自然没有!”红杏连忙否认,又期期艾艾道:“只是我救他一回,他就我一回,我、我与他已经扯平了,他一个微末小兵,夫人见他作甚?还是算了吧……”
她目光躲闪,谢映棠越发好奇,便正色道:“你虽是我的贴身侍女,这么多年来,我却一直拿你做好姐妹。这将士为人正派,我焉有不见之理?还是将他叫来罢。”说着,她对成静眨眨眼,“静静让我见一见罢?”
第76章 歇息…
她既开口,他岂有不应允之理?
成静命人找来那将士,随即抬脚出去,在外面慢慢等着。
红杏神情忐忑,站在一边拧着裙摆,就是不敢看那小兵卒。
那小卒跪在地上,低声道:“小的吴滨,本是长安人士。红杏小娘子秉性善良,小的身份低微,有幸被她救下,后来情况紧急,才不得不有所冒犯之处,实在不知如何报答她与夫人,若……”他抬头,不确定地瞥了一眼满脸不自然的红杏,期期艾艾道:“若红杏小娘子不嫌弃,小的可以负责的。”
“你瞎说些什么!”红杏跺脚,嗔怒道:“我不要你负责,你若说够了,变回去做你的守卫罢!”
吴滨忙低下头去。
谢映棠转眸轻觑红杏一眼,拉她道:“我瞧这小将军实诚得很,人家不过是想对你负责罢了。”
红杏急道:“怎么连夫人也打趣我?”
谢映棠却玩心忽起,抬手托住下巴,笑吟吟地对吴滨道:“哎,你且说说,你为什么要红杏负责?你可知她是从小跟着我的婢女,我视她如亲生姐妹,你是如何敢开这个口的?”
吴滨咽了咽口水,紧张地摇头道:“小的知道……小的高攀不起,只是红杏小娘子为小的疗伤之时,不、不得以扒了小的的外衫,后来……小的为了让她躲入缸中,不得以手段强硬,抱、抱了她……”
红杏怒喝道:“你还说?!”
吴滨抬头看着她,焦急道:“我、我不敢隐瞒夫人,我知道,女子的名节很重要,当时生死关头,我本是无意。但是现在既然安全,我也不会抵死不认账的,对你不公平……”
红杏快气哭了,上前道:“我才不要嫁给你!你少自作多情了!”
她作势要踢打他,谢映棠眼疾手快,连忙伸手将红杏拉了回来,无奈道:“你又急什么呢?只要他说得不是胡乱编造,我不该知晓你的事么?”她安抚性的拍了拍红杏的手,又对吴滨正色道:“你如今什么都没有,娶了红杏,难道只能委屈她么?我决不让我身边之人受委屈,你想娶她也好,不想负责也罢,也得先想想,你能拿得出什么?”
吴滨低下头来,落寞道:“小的……小的什么都没有。不过!不过小的以后一定会努力的,若是将来小有所成,再来对红杏负责可好?”
谢映棠不答应也不拒绝,只微微一笑,“那时也得看红杏自愿与否,只是小将军既然如此有担当,那我便祝你早日有所成了。”
吴滨激动道:“多谢夫人!”他有些无措地看了看红杏,红杏偏过头去,横竖不愿意瞧他,吴滨喉结微滚,低声道:“我会努力娶你的。”说着,他又沉沉对着谢映棠磕了两下头,便起身告退了。
谢映棠等人出去了,才对嗔视红杏一眼,“你啊!也真是倔得很,我怎的从前没有发现,你竟也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只是我瞧着,这吴将军倒是不错。”
红杏瘪了瘪小嘴,委屈道:“我就是要一直跟在夫人身边,嫁人有什么好?再说了,如今天下这么乱,我又怎能安心嫁人?”
确实,如今天下大乱,百姓人心惶惶。
更何况,这吴滨作为将士,将来安危难料。
谢映棠再如何盼着红杏好,也不宜选此刻为红杏寻夫家。
她安抚地朝红杏笑了笑,便想起成静还等着外面,起身推门出去。
成静正负手站在围栏前,低眸与人低声交谈着什么,侧脸俊美却冷冽,眼睫淡垂,眼神却分外凝重。
谢映棠脚步一停。
他是真的很忙,自离开洛阳起,这么多日所经历的大小战役不知多少起,日日皆需要提心吊胆,日日他都不得安眠。
行军打仗,错上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谢映棠拢了拢身上披风,慢慢走上前去。
近日要入秋了,风也着实大了起来,清风扫游廊而过,将她身上的绛红色披风掀起。
成静一眼便看见这一抹醒目的红,便又低声说了几句,就让人那将士退下了。
那将士正是韩峥,此刻转身欲走,便看见迎面走来的谢映棠,他还记得在洛阳时,新婚第二日便与他们围在一起吃酒的谢映棠,便对她抬手一礼,笑吟吟地走了。
谢映棠待韩峥走了,才上前柔声问道:“你……才刚刚打下襄阳,又很忙么?”
“敌军一日不退,便一日不可安心。”成静拉过她的手,拉起衣袖看了看她的腕子,沉吟道:“勒痕倒是淡了些,你要记得上药。”
她被人掳走,手腕脚腕上勒痕触目惊心,他还记挂着。
谢映棠收回手来,无谓地笑了笑,“现在也不疼,也不会留疤,我倒是不急。”她眼珠子转了转,一把揽住成静的手臂,问道:“你现在忙不忙呀?”
成静低笑,“你想干什么,直说罢。”
“嘿嘿,我没有什么图谋,就想让我的静静歇一歇。”她把他的手臂抱得更紧,整个人仿佛挂在了他的半个身子之上,又慢悠悠地拖着他往屋里走去,“过来嘛,静静过来歇歇,我怕夫君过于劳累,将来若房事上有心无力便不好了。”
他挑眉,声音戏谑,“有心无力?”
她话是胡诌,闻声也不回头,耳根却渐渐泛红了。
她把成静拉回房中,支开了红杏,只让他放松地躺在软塌上,便撸起袖子,轻轻地给他捶肩。
她小手力道不大,捶在身上像挠痒痒,成静闭目感受着那一对小拳头在身上游走,丝毫没觉得有多放松,倒被她捶得小腹腾起了火。
他睁开眼,拉住她的手腕,声音低哑,“歇一会儿罢。”
“不要。”
“乖,来我怀里趴着。”
她踌躇了一下,又摇头,“是我捶得不舒服么?”
成静眼神一黯,“是太舒服了。”
谢映棠:“……”
谢映棠虽想不透为什么捶他几下,他的眼神和语气都会如此奇怪,却到底还是收敛了,便又乖乖地挪到他头边坐着,慢慢去按揉他的太阳穴。
他确实是累了,这回被她温柔地按揉着,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很快便堕入梦中。
一连这么多日,从未如此睡得心安。
谢映棠察觉到他呼吸均匀,已然睡着,便起身拿过一边的披风盖在他身上。
她怅然地看着他的睡颜,伸手拨了拨他的睫毛,又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