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是钟祥墓,钟黎带人跟了来,这回是他们动手。妹妹说:“那旁边那个我来!这样快!”兄妹二人分头将几位亲人的遗骨带了出来。一行人烟尘滚滚,直奔雍邑而去。跑了一天,腐尸实在难以搬运,只能趁中途休息的时候火化掉,大骨头又烧不掉,最后骨灰骨头装在一起,就地取材拿大斗篷裹了包起来,倒比带腐尸容易些。
他们走后数日,一队人马拖拖沓沓地奔了过来,有人问:“真的要干?这也忒缺德了……”
“住口!不要命啦?”
“这挖坟掘墓的事,伤阴德的……”
“你想想他们家的那些宝贝,墓里的还能少了?”
“嘿,也是。”
第314章 建议
在此之前,如果有人告诉公孙佳,本朝不过五十年就会发生一场京城变乱的惨祸,她是绝不会相信的!如果有人说,她爹死后还要被人刨坟,她得把那人的狗头给拧下来!
但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她也被震得说不出话来了。居然能让章嶟又爬出来了?!当初就不该……
不,再来一次,她还是不会直接弑君的,也还是请章嶟去做上皇,只不过可能早几年就请这位上皇无声无息地驾崩掉。“早知今日”,真是个极有诱惑的想法,公孙佳看了余盛一眼,压下了这个念头——不行!问他“后事”,与章嶟服食金丹成瘾把自己变成个疯子又有什么区别?
她的右手微颤,忙用左手紧紧握住了右腕。
妹妹回来了,熊孩子除了刨了自家和亲戚家祖坟之外,还把章嘉音的头给带了来。
公孙佳百感交集,说:“回来就好!”
妹妹动了动唇,说:“那个,京里……”
“我都知道了。你外婆呢?”
“都在后面了。”
公孙佳往后一看,钟家庞大的家族只到了一些老弱妇孺,大部分的男丁都不在。她叹了口气,说:“来了就好。”亲自到车边请大长公主下车。
车帘被常安公主打开,里面的人将大长公主搀着下了车,祖孙见面,抱头痛哭。公孙佳道:“来了就好。”大长公主不停地摇头:“造孽、造孽!不该留他!杀了他!杀了他们!”
“好。”公孙佳说。她想把大长公主安置在自己府里,大长公主必要回钟府:“我要在家里等他们回来。”
说得公孙佳心头一沉,舅家人现在的情况……
她把大长公主送回府,单宇早安排好了一应生活所需送入钟府,公孙佳又把御医给大长公主留下,才把钟黎、钟佑霖拎回了相府。
召集所有心腹,开会!
钟佑霖道:“那什么,京里的事儿,你都知道了吧?”
公孙佳道:“知道一些,你们还知道什么?咱们碰一碰!”
妹妹她们还在路上的时候,公孙佳就陆续收到了京城的反馈,陆续也有一些人从京城逃了出来。有归处的就往归处跑,有门路的就往雍邑跑,同样带回来了不少消息。在路上的妹妹他们也辗转知道了事情的梗概。
不得不说章嶟和梁平这一对君臣干政变这中事儿简直拉垮,他俩就没啥高明手段!而让他们成功的京城诸人,也都是蠢货!
梁平带兵,同甘共苦,海七星上回剿匪吃了败仗也全靠梁平捞的,海七星对老上司那是死心塌地。梁平对章嶟,也是十分一根筋。章嶟私德有亏,被太后们给废了,梁平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但是,儿子把亲爹给软禁了,这就说不过去了!犯人还有个放风的时候呢!再有,章硕这个皇帝干得也实在不行,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梁平左思右想,还是不能让章嶟这么受罪。章嶟在别宫里又生了孩子,这孩子是章硕的兄弟,章硕得表达自己的孝心、友爱,皇弟的待遇是给的。别宫的人就多了,看管难免有不到的地方。章嶟得以通过这些人,与梁平取得了联系。
章嶟有一点看得很准,等章硕死了再放他出来?不定猴年马月了。得自己找机会!得是一个让钟源顾不到的时候。大长公主死或者病,那就是个好机会,她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很容易出来事的。大长公主一病,钟源就急着赶回去侍疾,长官不注意的时候,就是底下人溜号的时候。
海七星又回来了,他是领兵的人,将兵往梁平手上一交,白天就带兵冲到了别宫外面。白天是非常好的时机,因为夜里城门会下钥,兵马进不来!这是梁平选择的时机,他打算到了别宫,抢到章嶟就往外跑。离开了京城,不管去哪儿,皇帝还能跟亲爹对着干么?到时候拣座城,父子分家呗!比如雍邑就挺好的。
然而一见到章嶟,事情就不由他做主了,梁平是个忠臣,他从不违背章嶟的命令。章嶟不肯走了,章嶟平时怂,一见到爱将来救他了,有人撑腰了,他又支楞起来了。抬手就下令先把谢皇后给处死了,再把谢皇后的心腹们也处死了。非常的快,一句话的事儿。
这个时候梁平带兵围攻别宫的事情已经传了出去,如果章旦反应及时,是完全可以避免接下来的事情的。这也是所有人的预期,因为这事儿不难。
可是章旦别有胸怀。他自残疾毁容之后就不常在人前露脸了,憋屈着过了整个章嶟时期,章嶟被逼位他是非常高兴的!整个章嶟执政的时期,他就看着梁平风光了!可他,是被梁平的兄弟害的!这口气是无论如何忍不下的!
章硕登基之后不久,京城防务就到了他的手里。章旦无数次地想报仇,但是在京中行凶谈何容易?别宫的重兵把守,梁平又是员悍将!
在此期间,章硕这倒霉蛋的运气坏到了极点,章旦与章嘉音又有了其他的想法——他们有辱太宗的圣明,不配做皇帝。他们不配,自己就是自己配了!章嘉音还在宗室选拔里被延安郡王看中了,看,就是这么优秀!只是一直没有一个机会给他们!不过没关系,章硕没儿子!
事发的时候,章嘉音正愁没机会呢,见状就给章旦出了个主意——坐山观虎斗,让这爷儿俩斗去,咱们坐收渔人之利。
章旦爷儿俩干政变这事儿还是太拉胯了!他俩什么都没管,只是把城门给关了,城里那就乱了套了。还让钟家人趁机逃走了!章嘉音是想引公孙佳做外援的,多好的助力,还只有一个女儿!
哪知章嶟不按牌理出牌,他先在别宫杀了谢皇后,出门右转不远就是岷王府,他又把岷王给杀了。再转出来,梁平劝他出城,他却要进宫,怎么儿子还敢不让老子回家吗?
这……倒也对!
对皇宫的路上,从王府出来要路过一些重臣的府邸。章嶟看到谁就想起来谁跟自己不是一条心,比如路过了赵府。梁平此时已经不太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手下了——这些府邸他娘的太富有了!章嶟就一句话:“随你们取用!”
梁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兵士们双眼通红,要命的是,京城的混混们见状也混了进来。热热闹闹地拥挤着章嶟一路要杀进宫廷去!
公孙府与别宫离得比较远一些,离大长公主家更近一点,这才是这两家能够有时间等、有时间出城的原因。
章嶟这儿把京城祸害得不轻,梁平后悔也晚了,只能硬着头皮劝他快点进宫把事情搞定。也是老天爷帮章嶟的忙,章硕在今天驾崩了!在一个谁都不认为他会死亡的年纪!钟源他们不紧张也是因为还有皇帝在呢!哪知皇帝也没了!
现在宫中没有一个名正言顺主事的人!别说太子,连个皇子都没有!钟源等人紧急蹉商,觉得章旦也靠不住,但是不敢拥立章硕的弟弟们——他们是章嶟的儿子。秦王比较年轻,又声名不显,干脆就岷王吧!
他辈份高呀!太皇太后们降旨,要迎岷王入宫。岷王已经被杀了,到哪儿进宫去?
直到公孙府也被烧了,钟府也被洗劫了,章旦父子才站了出来,拦在了章嶟面前:“上皇为何作乱?”
他们父子又岂是梁平的对手,梁平手下还有一群已得了好处、红着眼睛找下一个目标的士兵以及浑水摸鱼的流氓。两下一碰,稀里哗啦,章旦父子只得避开。章嶟且不与他们算账——皇宫就在眼前了,逆子的仇恨值更高些。
章旦父子避开之后也是心有余悸,好在此时张闯派人来询问,章旦父子大喜,将城门打开,迎接张闯的使者,章嘉音知道妹妹去调兵未果之后,急急追了出来,然后就再也没能回去。
宫里,章硕一死,宫中人心就开始散了,有人趁机逃了出来,将章硕驾崩的消息传出,京城的局势愈发的失控了。章明、钟源等人以太皇太后的命令,召宗室入宫商议——哪里还能召得到人?章嶟命人将岷王的头扔进了宫里,听说岷王被章嶟所杀,太祖皇后厥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太皇太后忧心秦王,却总也得不到消息。
章嶟与章旦似乎有了默契,开始在京中或明或暗地诛杀同姓宗族。起先,章嶟杀岷王只是临时起意,章旦却是逻辑通畅——章嶟凭什么能当皇帝?还不是因为章昭被梁安给杀了?我把竞争者、挡路的都除掉,那就是我了。
到了最后,除了自己儿子,他们对谁都不手软。
如今京城的情况是,宫里是钟源等人,宫外城内又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章嶟占据,另一部分是章旦占据。章嶟有梁平,章旦有张闯等人。京城百姓能逃的都逃了,不能逃的心如死灰瑟瑟发抖。宫中渐渐断炊,二章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的人马多,公孙佳又断了对京城的供应,而南方,不要朝廷赈济就算好的了。
京城变成这副熊样,哪是个正常人能想得到的啊?
公孙佳知道的就这些了,钟佑霖双手一摊:“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
彭犀也没去休息,老头喝了盏茶缓过气来,先跟公孙佳请罪,说是自己没有料到这中情况。荣校尉也请罪,说自己居然没有察觉到梁平等人的阴谋,梁平就算了,章旦的事儿居然也没发觉!
单良难得地厚道了起来:“都凑到一起,谁能想到呢?”是啊,谁能想到一个年轻的皇帝死了呢?当初他生病的时候,大家那么紧张,事后都自嘲自己一惊一乍不像话。
赵锦心情十分沉重,连钟家都只能逃出这么一点人,大部分有官职的人都在京城,其他人家恐怕就更保了。钟佑霖等人的心情也十分沉重,家里成年男丁就他和钟黎护送妇孺出来了,此外雍邑还有一个之前被公孙佳薅过来的钟羽。妇孺也不是全部都带出来的,钟家人口太多了,这几年不得不分出了一部分人在其他坊里设宅居住。这就是钟家的全部人员了。
最先进入状态的是单良,只要公孙家的人好好的,他就还是没心没肺,他说:“都别闷着啦,还是说说接下来怎么办吧!”
公孙佳道:“不能再等消息了!得行动起来!都说说吧。”
她的府中排序第一还是彭犀,彭犀道:“于丞相,事情要分两部:一、国事,二家事。”
彭犀说的家事,第一件是把几位的遗骨重新安葬。第二件是大长公主等人,她们是章家的公主,接下来无论要做什么,都得把人好好安置了。
然后是国事。
彭犀提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如何看待京城朝廷?”或者更直白地说,雍邑作为一股势力,怎么对待京城那一股势力?你给自己一个什么定位?做个挽狂澜于既倒的功臣、日后有什么毛病还找你、新君还要忌惮你功高不赏,还是自己另起炉灶?
京城那边选个废物皇帝,你跪不跪?京城那边要是不停吸血,把雍邑这边吸干了,你给不给?天下是在你手里,还是在别人手里,你是给别人卖苦力什么都不赚,还是索性自己干了?
赵锦半颗心在京城家人身上,也被他把全副心神吸引了过来,惊讶地道:“长史这是什么意思呀?”
彭犀镇定地道:“这些人,不止这里的这些人,他们的前途命运、身家性命都系在丞相的身上,如果这是一艘船,丞相就是舵手,舵手难道不应该明确航向吗?!是往礁石上硬撞还是另辟航道,总要让大家死个明白吧?”
单良惊了,居然有人比自己的胆子还大?!
单宇双眼一亮!
钟佑霖听傻了,钟黎也听傻了,没人敢接话。
公孙佳避开了这个话题,对赵锦、单宇等人说:“消息不能完全封锁了,照之前的布置来。变乱的消息可以慢慢放出去,京城有什么诏令还是要拦住的。阿宇,你把布置对长史说一下。文华,改葬的事情,你来安排一下吧。你在京城的家人未必有事。凌峰啊,你与余盛一同,要准备接收京城逃难而来的人啦。我去看看外婆。”
说完便起身往外走。
“阿姨!”
公孙佳回过头,余盛捏紧了拳头,双颊发红,憋出了一句:“与一群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治理好国家呢?!京城一定很惨了!别忘了,南方更惨!让他们再斗下去,百姓就太苦了。他们不行的!就咱们来吧!您拿主意吧!”
公孙佳又用左手握住了右手,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单良猛地回过神来,震惊地说:“老彭!”
彭犀对余盛道:“留守也是与老夫一样的想法吗?”
余盛大声说:“我没什么想法,我不想这天下继续是这个样子了!明明只要同心协力就能度过的难关,非要有人拖后腿!早点结束吧!阿姨能做好,就阿姨来嘛!你们在这里多顾忌一点所谓美名,别人一条命就没了!少死点人,少受点苦吧!”
众人心中惨然,连钟佑霖也不好骂他“大胆”。是的,太苦了,太平年景还有吃不饱饭的,荒年,荒了十年,会是怎么样的呢?要继续维护现在的样子吗?让章嶟或者章旦再登基?或者是章嶟的儿子?哪个又圣明了?
钟佑霖痛苦地蹲地抱头,呜呜地哭了。
单良却说:“哭什么?丞相不会同意的。”
钟佑霖挂着两行泪抬起头来:“哈?”
单良道:“她记挂着太祖、太宗的恩情呢。”
彭犀冷哼一声:“上皇还没有把这些恩情都消磨殆尽吗?我看,快了。”
余盛跟了一个字:“嗯!”
单良拽着余盛的袖子:“咱们聊聊,”拖着人就走,走到门口回头对里面说,“今天的事儿,都不能说出去!谁说出去,大家一起死!”
彭犀翻了个白眼。
钟黎还在奇怪,彭犀这个人一直兢兢业业,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他却不知道,彭犀当年是一个主动投靠太祖的年轻人,他投靠的时候,皇帝还是前朝的末帝。要说大逆不道,早在几十年前就亲自干过了投贼这中大贼不道的事情了。
彭犀已经豁出去了,他认为自己的想法是没有错的!他不认为章嶟会不闯祸!
果然,京城的难民不断四散,消息也不断地被带到各地。先是,赵锦彻底地绝望了,章嶟跟赵司翰的仇太深了!除了逆子,他第一仇人是公孙佳,但是公孙佳不在眼前,第二就排到了赵司翰。再有深厚积累的家族,把你人杀了,你还谈什么望族?树大根深?我挖断你的根!
章旦当时在袖手旁观,他倒是想争取赵司翰的支持,可惜反应慢,到晚了!赵司瀚自己在宫里,他的家被章嶟纵兵抄了。
倒是容逸从京城逃了出来。变乱的当天他没在宫里,前一天夜里他当值,这一天在家休息。他本来是想赶到宫里的,但是因为宅子位置的关系,进宫的路被乱兵阻断。他带上家小,先跑到寺庙里躲了两天,等到章旦放开城门,要百姓出城砍柴的时候,才趁机跑了出来。
他这一家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终于逃到了雍邑。
见面就与容珍珍、容媛媛抱头痛哭!京城的家当也是全丢了!雍邑曾一度被部分京城大族当成保险箱,安置了部分族人,容家在这里也有府里,还算有了落脚的地方。容逸一家一到,容府就被想探听自家亲人消息的人踏破了门槛。
容逸一家带回来的消息十分可怕,章嶟杀红了眼,是让雍邑大族家家戴孝的程度。
章旦好一些,但是他与章嶟有志一同,把宫城围了起来,意图困死宫城中的人,除非里面降旨,让他做皇帝,并且交出玉玺,下诏命霍云蔚、公孙佳进京“勤王”,平息上皇作乱。
赵司瀚、钟源、章明是绝无可能答应的,宫中的太皇太后和王皇后也是不可能答应的。然而宫中已然没有吃的了。
容逸夫妇到相府见了公孙佳,一见面,江仙仙忍不住落泪,公孙佳看她戴着孝,问道:“平章?”江仙仙含泪点点头。公孙佳低声道:“我已在调兵,元铮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等他回来,让他领兵去解京城之厄。可是,十九郎,那两个人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