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松忽然一笑,“再怎么说,我都是过了明路、有三书六礼的老大哥,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历过,孩子都有一个呢,自然要能大度容忍后头的人,吴十三,今儿我明说一句,不管咱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只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都希望玉珠能好好活着。”
说罢这话,陈砚松将烈酒喝尽。
“这就好了嘛。”崔锁儿打趣,“一家人哪里有隔夜仇呢。”
吴十三很不满陈砚松那番话,忙凑近玉珠跟前,揽住她的腰显摆,谁知她好像真的恼了,侧过身不理他,甚至还将椅子往前挪了下,不让他碰。
吴十三讪讪一笑,揉了揉自己的下巴以掩饰尴尬,转而又严肃起来,对崔锁儿郑重道:“我还是坚持方才的那番话,我可以被王爷搓圆捏扁,但玉珠不可以身陷险境。”
陈砚松皱眉道:“可是王爷此番心结之一就是玉珠,此前她刺伤王爷,这回于情于理要登门致歉。”
吴十三嘎嘣一声捏碎酒杯,怒瞪陈砚松,摩拳擦掌,“陈老二,我真的是咬牙切齿地在忍耐,可你小子说话太欠揍,感情玉珠划伤他要上门道歉,他欺辱玉珠就当屁一样放过就算了?凭什么,就凭他是皇亲国戚?就凭他能给你要的权势利益?你就拼了命点头哈腰,站在他立场考虑?”
“好了好了,怎么说着说着又干起来了。”
崔锁儿按了按手,今晚已经他都不晓得当了多少回和事佬了,“依咱家看,老二说的有一定道理,王爷嘛,他错再多也没错,这是个心照不宣的道理,小袁夫人只能自认倒霉了,且夫人这回若是不把事彻底了结,日后王爷若是还执着强取豪夺她,那岂不是没完没了了?甭觉着我说话难听,万一王爷恼了,宰了福伯和袁氏一门都是极有可能的。”
转而,崔锁儿抿了口酒,又笑道:“吴爷说得也没错,是不能再让小袁夫人再遭一回罪了。”
一直沉默的玉珠这时候站起来,蹲身给崔锁儿见了一礼,沉声道:“千错万错,错在妾身,若不是我,事情不会衍变到如今这步,不论妾身和王爷谁伤害了谁,可有一个事实是无法改变的,王爷的的确确帮了我袁家,给了兄长洗清了冤屈,且妾身独居兰因观的半年多,也多亏王爷让人帮着照应,这是恩,我不能忘。”
玉珠不动声色地握住十三的手,定定道:“妾身曾对王爷说过一句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是王爷非要解了这口气,那妾身只有将性命舍给他,只希望他不要牵累无辜。”
“玉珠。”吴十三情动之下,起身揽住女人。
陈砚松见状,嗟叹不已,低头一言不发。
“哎呦,哪里就要舍命,没那么严重。”崔锁儿摆摆手,笑道:“王爷这会子中毒病重,无论如何都行不了房,况且他信命数之说,绝不可能伤害小袁夫人的。”
玉珠一怔,忙道:“公公,之前我让十三潜入王府帮着调查王爷的软肋,偶然查到王爷十分崇迷丹药卜卦,而且那日王爷来兰因观探望妾身的时候,您脱口而出我袁家是王爷的大福星?”
“你们倒是精。”崔锁儿手附上侧脸,悻悻道:“为着那天说漏嘴,王爷回去后还打了我几嘴巴子呢。”
只见崔锁儿翘起二郎腿摇,笑道:“咱们王爷若说有什么大毛病,那就是特别迷信这种东西,哎,这么多年我也盘算病根究竟在哪儿,还是在老太后对他使的帝王心术上。不错,当年王爷的确找了数位相士卜算过命数,也是奇了,这些人相互没见过,却都推演出个袁字,说江州将会出现安邦定国的良将贤相,得之可得天下,正好夫人是江州人,又姓袁,且她家家风非常好,兄长侄儿都是正直良善之辈,尤其那个侄儿袁文清,生的龙章凤姿,小小年纪自有一番风骨,为着这个,王爷也绝不会为难夫人的,他只是想把你留在跟前儿,占一点命数罢了。”
玉珠大喜:“那、那我能脱身么?”
崔锁儿眉一挑:“若咱家说能,夫人信么?”
“我信!”玉珠重重地点头,笑道:“旁人或许不能,但公公是贴身伺候王爷的,知道他的脾气秉性,民间有句俗话,打蛇打七寸,而王爷的七寸在哪儿,公公最清楚不过了。”
崔锁儿笑笑,忽长了叹了口气:“算算,我伺候了他三十一年了。”
一旁的吴十三见状,自是兴奋不已,急忙抱拳连连朝崔锁儿见礼:“在下多谢公公大义了。”
谁知崔锁儿淡淡地扫了眼吴十三,依旧翘着二郎腿,胳膊倚在桌子上,筷子搅动酒杯玩儿,并不言语。
吴十三一愣,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公公可愿帮玉珠?”
崔锁儿冷笑,还是不说话。
吴十三皱眉,再问:“公公这是何意啊。”
“哼!”陈砚松双臂环抱在胸前,冷笑数声:“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吴先生瞧着也不小了,难道不晓得街上买了东西,要给人家摊主付银子么?”
吴十三顿时了然,原来崔锁儿这家伙是想要钱。
“好说!”
吴十三大手一挥,傲然道:“在下过去积攒了些小钱,约莫有三万来两,全都存在关外的地下钱庄里,只要公公能帮我解救玉珠的困厄,小弟愿将银钱双手奉上,以作答谢。”
听见这话,玉珠大为感动,帮抱住男人的胳膊,哽咽道:“其实不你用为我做到这步的。”
“你别说话。”吴十三拍了拍玉珠的手,直望向崔锁儿,笑道:“正如公公今晚刚进门时品菜时说的那番话,我是个粗人,只会吃肥鸡大肘子,不晓得鲍参翅肚的美味,银子在我手里都胡乱挥霍掉了,求公公替我保存。”
崔锁儿唇角牵起抹笑,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吴爷竟也会打官腔了,只是到底要谋算一番王爷,难,太难。”
吴十三暗骂,三万两都嫌不够,这阉狗未免也太贪了些,笑道:“在下还有一些古董字画,你们中原有个古人叫王羲之的,好像蛮有名。”
崔锁儿眼前一亮,但摆摆手,“咱家是宦官,不识字,不太懂这些。”
吴十三急道:“那公公到底想要什么?说出一件,我必定替您办到!”
“蠢货!”陈砚松鼻孔发出声冷哼,“吴先生是异域番邦人,不通我们中原的礼数,当日你骂公公那番话难道忘了?既然求人,是不是先给公公道个歉?”
吴十三绞尽脑汁回想,猛地记起,半年前魏王这老狗日假借探望之名,实则来兰因观调戏玉珠,他愤怒之下出手,杀了王府的马,还削了骏弥的手指和耳朵,当时崔锁儿站出来叱责他无礼放肆,他随即谩骂崔锁儿是蹲着撒尿的阉狗。
果然是阴阳人,一句话能记半年,瞅准机会就要报复。
吴十三自然是不敢再像当初那般放肆,噗通一声跪下,咚咚咚给崔锁儿磕了三个头,陪着笑:“小弟当时鬼迷了心窍,竟冒犯了公公,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崔锁儿憋了半年的气,这才舒坦了。
“吴爷这是怎么说的呢。”崔锁儿懒懒地靠在椅子里,脚尖对准吴十三的脸,手指虚抬了抬,阴阳怪气地笑道:“咱家是蹲着撒尿的主儿,可受不起你这一跪。”
吴十三知道崔锁儿还在找茬,索性心一横,一把将下裳撩起来,开始扯起腰带来,嘿然道:“那这么着,我给公公蹲着撒一回尿,请您老千万担待兄弟的无礼。”
玉珠早已泣不成声,吴十三为她做的太多了。
“慢着!”
玉珠忙上前,按住吴十三的肩膀,示意他别解袴子了,随之,玉珠抓起饭桌上一壶满满当当的烈酒,扯掉酒塞,冲崔锁儿笑道:“他犯的错,我还替他偿还,全在酒里了,公公。”
说罢这话,玉珠仰头就灌,烈酒刚入喉,玉珠就感到一阵眩晕,嘴里辣津津的,呛得人难受。
“你这是做什么呀。”吴十三忙起身去夺,心疼道:“你不会喝,这么灌下去会死人的。”
“别管。”玉珠已经有点摇晃了,推开吴十三,冲有些惊愕的崔锁儿摇了摇酒瓶子,狠了狠心,接着灌。
“好。”崔锁儿起身,冲玉珠竖起大拇哥,并连连拊掌,点头赞道:“老奴总算知道王爷为何钟情夫人了,敢爱敢恨,有魄力,咱家就敬佩这样的女人。”
说到这儿,崔锁儿也端起一盏酒,遥遥敬了玉珠一杯,“就冲夫人这份豪气,这个忙,咱家帮定了,必要叫夫人和袁家平平安安脱身!”
一旁的陈砚松偷摸瞥了下嘴,暗骂,你个阉狗,拿了人家三万银子和古董字画,又逼得吴十三下跪、玉珠纵酒赔罪,面子里子都到手了,还美其名曰敬佩玉珠,论虚伪,老子还真差你崔总管太远。
虽这般想,陈砚松还是笑吟吟地奉承崔锁儿:“老哥你才是大肚能容天下事哩,不计前嫌地帮他们,这份气量让人敬佩。”
这时,醉酒的玉珠终于支撑不住,迷迷糊糊地倒在吴十三怀里。
吴十三抱住她,不住地摩挲她的背,好让她舒服些。
“敢问公公一句。”吴十三皱眉,沉声问:“您老方才说,这回的事本质归结为两件,一件是我和玉珠,这事差不多已经有定论了,另一件是戚银环,她怎么解决?她干下这样事,怕是早都逃之夭夭了。”
崔锁儿笑而不语。
陈砚松阴恻恻道:“戚银环嘛,交给我了。”
第80章
后头, 崔锁儿聊了半盏茶的话,就忙说还要赶着回去伺候王爷, 匆匆走了。
花厅再次恢复了安静。
一种奇异的安静……
此时, 案桌上摆的西洋钟发出咔嚓咔嚓地走动声,墙角夜虫低声鸣叫。
玉珠似完全醉了,脸红透了, 压根站不稳,像跟面条似的挂在吴十三身上,眼睛闭着, 嘴里却在嘟囔:“好想吐。”
“什么?”吴十三俯身, 耳朵凑到她唇边, 问:“是不是不舒服?”
玉珠哼唧了声:“渴。”
“渴?”吴十三左右环视,发现正厅的矮几上放着只茶壶, 他刚想抱着玉珠过去,谁知, 玉珠忽然转身蹲地, 哇地猛吐了起来。
吴十三忙不迭拍她的背,反复摩挲, 柔声说“没事没事,吐出来就好了”,转而, 他瞪向不远处愣神的陈砚松,冷冷道:“你木头似的杵那干麽?倒水啊。”
陈砚松恨得牙痒痒,见两人这般亲密,越发妒忌, 可是见玉珠这般呕吐, 心里也难受得很, 一瘸一拐地去倒了杯水,刚蹲下,准备给她喂点水,谁知杯子忽然被吴十三抢走。
“站远些,仔细秽物溅到二爷的金贵鞋子上。”说话间,吴十三用手肘推搡了把陈砚松,他摆正玉珠的脸,给她喂水,同时斜眼觑向陈砚松,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今晚我俩在你这儿歇脚,去准备间房,再准备些热水、解酒汤什么的。”
陈砚松喝道:“姓吴的,你颐指气使什么,搞搞清楚,这里是我家。”
“你家又怎样?”吴十三翻了个白眼,耍起无赖,“从现在开始是我家,若是不听话,我就打折你的腿,还愣着做甚,没看见玉珠都难受成什么了!”
陈砚松真想拿把刀杀了这个胡杂,可想起崔锁儿的那番话,生生忍了下来,如今最要紧的是共渡眼前的难关,还有助玉珠脱身,他已经负了玉珠一次了。
“告诉你,老子全都是看在玉珠的面儿上!”陈砚松啐了口。
吴十三不屑一笑:“得了吧,玉珠根本不想给你面子。”
陈砚松甩了下袖子,闷头出去了。
深夜露水凉,一重一重压下来,越发冷了。
又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地打在房顶上,连绵不绝。
吴十三横抱起玉珠,大步跟在陈砚松后头,去了后院的一间僻静屋子,是个套间,布置得清雅大方,墙上挂着梅兰竹菊四君子木雕版画,屏风后头摆着大浴桶和酸枣木马桶,看着价值不菲。
“被褥和枕头都是新的。”陈砚松招手,让下人将冒着热气的香汤倒进浴桶里,拐杖指向漆盘里的一摞衣裳,面无表情道:“这些裙衫原是按着戚银环尺寸定做的,今儿裁缝刚送来,玉珠应该勉强能穿,至于你……”
陈砚松看向内间,玉珠这会儿完全醉过去了,被吴十三平放在床上,吴十三单膝跪地,用脏袖子轻轻擦女人的脸,动作温柔,好像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瓷器……
陈砚松恨得肚子疼,冷硬道:“我这里没有人和你一般的身量,就没给你准备衣裳。”
“不需要。”吴十三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手揉了下衣襟,“我们下九流没那么多臭讲究,况且这衣裳是她给我做的,脏我也爱穿。”
陈砚松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冷冷道:“热水好了,你可以先试试水温。”
转而,陈砚松低头沉声道:“她……太醉了,你自己洗洗就行,别折腾她了。”
“知道了。”
吴十三惜字如金,凑近昏睡的女人,担忧道:“你去弄点醒酒汤来,她常不喝酒,得赶紧解一解,别出什么事了。”
“哦,好好。”陈砚松连声答应着,“我这就去,对了,我忽然想起书房里还有解酒的药,我去找找看。”
说罢这话,陈砚松忙不迭去办事了。
吴十三剜了眼门的方向,厌恶道:“献什么殷勤,她又不知道…”
谁知就在这时,他的脖子忽然就被床上的女人箍住了,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她扯到床上,与此同时,他的唇就被她吻住,她特别强势,都把他给吻得懵住了。
“唔…唔…”
吴十三一开始还试图挣扎,后面完全臣服,由着她胡来。
“嗳呦,喘不上气儿了。”吴十三用手肘撑起自己,看底下的女人,她这会儿眼神迷离,眸里春潮泛起,唇过于红,像带着露水的樱桃。
“什么时候醒的?”吴十三吻了下她的鼻尖,轻声呢喃:“还是说一直在装?”
玉珠双臂勾住他的脖子,轻咬了下唇,慵懒道:“不想和那个谁说话,不想看见他,就借酒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