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晟摇摇晃晃走到桌边,想给罗鹰他们写封迷信,可头晕得厉害,都快握不住笔了。
真是的,不会就此废了吧。高晟苦笑一声,重重摁了几下额角,方觉得提起点精神。
他用了锦衣卫特别的通信渠道,三日后,这封迷信就到北镇抚司。
罗鹰扫了眼秘信,“大人中毒受伤,命我们带上老刘,即刻启程去大同阳高县八里驿站。”
“中毒受伤?”张大虎一脸的不可思议,“老大最最谨慎的一个人,谁能给他下毒?奶奶的,让老子找到,非扒他的皮,抽他的筋不可。”
罗鹰又道:“还有,夫人也找到了,和大人在一起。”
“哎呀,好事!”张大虎咋咋呼呼笑道,“这下老大终于能消停一阵子了,说实话,我还挺佩服她的,能在老大眼皮子底下跑了的,我只见过她一人!”
罗鹰却从中嗅出点不寻常的意味,不过他向来话少,能不多说话就不多说话,因而没接张大虎的话茬,点了若干人手,马上就要去大同接人。
恰在此时,小花进来了,面上不乏兴奋之色没,又隐隐含着担忧。
“周海递出来的消息,他找到阿蔷的踪迹了,大概是在国公府的一处庄子上,可那里紧挨着康王爷的皇庄,看守森严,不容易靠近,一时还不能确定人是否真的在那里。”
“这消息来得正是时候。”罗鹰边走边道,“小花留守京城,继续盯着国公府那边。”
“可是……”张小花低声说,“我去联络地点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暗处有人盯着,但我转悠了好几圈,也没发现可疑的人。罗大哥,你看要不要让周海撤出来?”
罗鹰停住脚步,犹豫一阵道:“让他不要轻举妄动,马上停止刺探消息,撤暗桩需要大人的命令,这样,我们尽快赶到八里驿站,看大人的吩咐吧。”
说罢翻身上马,与张大虎老刘头一行人飞快消失在街巷尽头。
三日后,他们顺利在驿站见到了高晟,却是齐齐大吃一惊。
“老大,你怎么了?”张大虎看着那张蜡白颓唐的脸,咧着大嘴已是哭出了声。
高晟颇为无奈瞥他一眼,“我还没死呢,收收你的眼泪,等我死的那天再哭。”
说话一如既往的讥诮,话音却是温和了许多,惊得众人又是一呆。
老刘头胡噜胡噜光秃秃的脑门,“大人,我替你诊脉。”
“不急,先给她看。”高晟闪身让出路,声音苦涩酸楚,“我就不进去了,你直接问她就好。”
老刘头捻捻山羊胡子,自然是看出俩人生了嫌隙,大人不说,他自不会多问,抬脚进去了。
张大虎诧异极了,刚想说话,不妨罗鹰抢在他前面开口,禀报了阿蔷的下落。
高晟眼睛一亮,“干得好,叫周海撤出来,换人盯着国公府。”说罢转身就往屋里走。
“阿蔷有消息了?”屋里,温鸾灰败的脸登时活了过来,“她在在国公府的庄子上,你没骗我?”
高晟笑笑,“我怎么还敢骗你?等我回京,就把她接到你身边。”
温鸾沉默一会儿,抬手去端桌上的药碗。
“等等。”老刘头把药碗端走了,“我来了,自然不用再喝别人的药,什么狗屁郎中,用这方子祛毒,还不得祛个七八年?”
哗一声,他把药尽数泼在屋外,“不过话说回来,大人,还是尽快启程回京吧,这屁大的地方可没有好药。”
高晟看向温鸾,显见不放心她的身子是否能撑住。
老刘头干咳两声,眼睛暗暗瞄着温鸾,“有我在,路上尽可保夫人无虞。不过大人,我看你还是该担心你自己,你的情况,可比夫人严重多了。”
温鸾眼眸低垂,面上一丝波动也没有。
转天一早,温鸾便随他们踏上返京的路程。
已是龙抬头的季节了,京郊的河流还没有开冻的迹象,天气十分的干冷,只有岸边杨柳,微微吐出一两点嫩黄的芽儿,提醒着人们春天悄然到来。
因是早上开城门的时间,城门口入城的人很多,挑着扁担推着小车的,抱孩子扶老人的,鸡飞狗跳吵吵闹闹,竟比集市还要热闹。
高晟他们自不用排队,直接越过众人,亮了腰牌就要入城。
“诶诶,他们为什么不排队?”有个男子大声问道。
这声音莫名有些耳熟,虽觉得不可能,温鸾还是撩开车帘探头向外张望。
一个懒洋洋的男人,牵着一匹懒洋洋的黄马,没骨头似的靠在城墙上,看着浑身无力,嗓门却大得惊人。
他立刻察觉到温鸾的目光,闪电似的目光随即扫过来,却是大吃一惊:“小妹!”
第65章
◎哪儿来的活宝?◎
那男人二十上下的年纪, 头上一顶歪歪斜斜的破毡帽,裹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裋褐,腰间别着一把长剑。
不过剑鞘上的漆都掉了, 东一块西一块的都是锈迹,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把剑就是个吓唬人的玩意儿, 根本拔不出来。
他的相貌说不上多么英俊,可一笑起来, 原本平平的五官都变得生动了,仿佛温和的春风轻轻拂过,寒凛凛的空气也有暖意, 让人忍不住跟着他微笑。
义兄?温鸾吃惊地睁大眼睛。
他是父亲收养的孤儿,爹娘都在灾年里饿死了,只喜欢舞刀弄枪, 成天想着要当替天行道的游侠儿,为此还把自己的名字改成谢天行。
五年前他说要去江湖闯荡, 此后除了父亲过世时回来过一次, 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
这么长时间都杳无音信,温鸾压根没想到他们还能有见面的机会,一时惊喜交加,“天行哥”就要脱口而出。
高晟看了过来。
蓦地, 姐姐姐夫的惨状出现在眼前。温鸾倒吸口冷气,硬是把那三个字咽了回去, 她不能再把亲人
“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我,是我呀!”谢天行指指自己的脸, “我是你哥呀!”生怕温鸾一走了之似的, 大踏步朝马车追过来。
温鸾心里大急, 脸上还要装作冷冷淡淡的,“我没有哥哥,你认错人了。”
“退下!”张大虎呵斥一声,伸手抓住谢天行的胳膊,往下一压就要把他扳个跟头,结果那人肩膀一沉,就像条泥鳅一样从他手心里逃走了。
诶?!张大虎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满脸的不可思议。
罗鹰见状不对,刀鞘瞬时击向那人的膝窝,并有另外两个锦衣卫同时扑过来,一个袭击他上路,一个袭击他下路。
“哎呀呀,这是怎么说的,我不是坏人!”谢天行惊得吱哇乱叫,慌得连连蹦跳,动作颇为古怪可笑,就像脚底下踩了火炭似的,引得看热闹的人一阵哄笑。
却是蹦着跳着,不知怎么回事就跳出了罗鹰几人的包围圈。
“吓死我了。”谢天行拍拍胸口,夸张地长舒口气,接着扬起大大的笑脸,张开双臂,“小妹呀,哥哥来喽!”
一道寒光闪过,温鸾大惊失色,“小心!”
铮!
绣春刀和锈迹斑斑的刀鞘撞在一起,寒意森森的刀锋和锈迹斑斑的剑鞘相持不下,发出格格的颤动声。
高晟只觉一堵墙牢牢挡在自己面前,无论怎么用力,就是劈不开那道墙。
对面的男人突然嘿嘿笑了两声,旋即刀下的那股大力猝然消失,高晟暗道不好,急忙收刀回撤,手腕一翻,绣春刀已横劈过去。
却是落空了。
高晟身体猛然一僵。
剑尖一点寒芒,停在他的喉咙前,长剑上的寒意,毫不留情地直抵过来,尽管剑尖没有接触到他的皮肤,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已被对面的人刺穿了。
可怖的是他都没有看清那人是如何动作的!
冷汗顺着高晟的脸颊流下,阳光灿灿的,那人反手握剑,脸上依旧笑嘻嘻的。
霍霍几声,张大虎罗鹰等人的刀已对准那人,个个如临大敌,紧张得空气都凝结了。
温鸾的心提到嗓子眼,急急道:“住手,他是……”
“哎呀!”谢天行又是一声高呼,直接盖住了温鸾的声音,他扔了剑,嗖的蹿到高晟面前,几乎贴到了他的鼻子尖。
高晟面皮僵硬,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不是高家的小凤凰儿嘛!”谢天行大叫,“哇,长得比我还高,瞧这身条,一点都不像那个病恹恹的小豆芽啦,啧啧,我都快认不出你来啦。”
小凤凰儿?张大虎嘴角抽抽,不由看向身旁的搭档,奈何搭档也是一脸懵懂。
“不认识我啦?我是谢天行呀,当年你发配辽东,我还送你来着。”谢天行用力一拍高晟的后背,直接把他拍了个趔趄。
谢天行嘎嘎笑着,“白长了个大高个儿,还是和以前一样弱不禁风。”
居然敢嘲讽老大,这不得给他点颜色看看。张大虎撸起袖子,只等老大一声令下,就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抓起来。
没想到老大只是掩住嘴咳了几声,并没有发火。
张大虎的下巴快掉地上了。
“谢天行?”高晟有些不确定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逐渐记起他是谁了,“……是你啊。”
“是我是我,”谢天行小鸡啄米似地不断点头,对着高晟又是拍肩膀,又是挤眉弄眼的,“你是不是当大官啦?这些都是你的手下?我看刚才你们举了个牌子就能直接通行,守城门的还给你们行礼呢,好威风啊。”
高晟很不习惯这样的热络,又往旁边让了一步,“还好,我在锦衣卫做指挥使,在京中多少有些脸面。”
谢天行发出一声超大音量的喟叹,“锦衣卫指挥使!天哪,我居然有这样一位了不起的熟人,巧了不是,我正愁找不到糊口的营生,小凤凰儿啊,看在咱俩当年的情分上,好歹赏口饭吃呗?”
高晟眼神微眯,淡淡笑道:“谢兄这身功夫着实不错,多少年都没人能让我吃亏了,如此本领,还需要我赏饭吃?”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功夫再好也想吃饭。”谢天行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手一伸就抓住了高晟的袖子,左摇右晃,“我说凤凰儿啊,不看僧面看佛面,想我义父对你的照拂,你也不能不帮我这个忙。”
张大虎已是看不过眼了,这个姓谢的,空有一身好功夫,一点游侠儿的慷慨潇洒都没有,简直就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瞧那讨好老大的模样,就差摇尾巴了。嗯,还是条狐狸尾巴。
高晟却是看着他抓住自己袖子的手,眸子微暗:又没躲开他。
说到义父,谢天行面皮一僵,仿佛这时候才想起还有个温鸾,慌忙扔下高晟,出溜一声滑到马车前,扒着车窗道:“小妹,记起哥哥来了没?”
此时不认,反而更容易让高晟起疑,温鸾笑着点点头,张口想说话,可泪水糊住了喉咙,呜呜咽咽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谢天行哭得更大声,甚至还打了个哭嗝儿,“吓死人家了,还以为妹妹不要哥哥了,哇呜呜,好伤心啊,妹妹不要哥哥了,哥哥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下别说张大虎了,罗鹰都忍不住嘴角直抽:这是哪里来的活宝!
他表情夸张,逗得温鸾不由噗嗤一笑,“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也不怕人笑话。”
谢天行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伸手抹去温鸾脸颊上的泪水,“笑就笑呗,我才不在乎,只要妹妹开心,哥哥耍猴戏也没问题。”
温鸾偷偷瞥一眼高晟,见他若有所思看着谢天行,不由心里咯噔一响,刚要劝他不要淌浑水,然而谢天行竟然一撩车帘爬上了马车。
随后车厢传来不绝于耳的赞叹:“哇,车厢好大呀,比我睡的卧房还大!”
“这是什么茶,闻起来好香,妹妹,给我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