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觅笑着问他,“小铃铛做的,你要不要尝一尝?”
他看着那点心,怔然出神。
母亲爱种花养草,还会收集鲜花酿成花酱,然后用花酱做成点心。一年四季花开不同,花酱的颜色味道也不尽相同,做出来的点心也不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记得那些点心的味道,很甜很温暖,足以化解他所经历的苦难。他以为无论多么艰难,至少他还拥有父母相爱一家和乐的美好回忆。
但是现在……
有人将它踩碎了,污染了,还结出了恶果。
“不想吃就算了。”姜觅将点心撤回。
“她明明也很可怜,她明明也没有错,我却无法接受她,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情?”
“不会。”姜觅坐到他身边,“换成是我,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接受她。她是很可怜,也没有错,但她的存在确实是对你的伤害。我并不是劝你接受她,我是希望你接受被人打碎的东西,因为你不接受事实也存在。若是他日你与郡主重逢,你有没有想过以何种态度面对自己的母亲?”
萧隽沉默半晌,道:“你说的对,最不能伤我母亲的人,是我。”
他说罢,从盘子里拿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然后慢慢地咀嚼着,仿佛用尽全身的力,看上去不像是在品尝美味,而像是在啃食自己的悲伤。
姜觅心口一涩,想也没想就抱住了他。
第75章
突然他身体一软, 歪着倒了下去,整个人都压在姜觅身上。
姜觅大惊,“萧隽, 萧隽, 你怎么了?”
须臾间,她脑海中闪过无数阴谋诡计的可能性。所有的猜测都定格在一个念头上,中毒二字不断地在她眼前飘过。
她刚要喊人时感觉胳膊被人拉住,只见方才还面白发纸气息微弱的人正压着她的袖子,那双漆黑的眼睛冰冷而严肃地看着她, 熟悉而又陌生。
“你没事?”她惊讶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再一看萧隽和以前一样没什么表情的脸,她猛然间明白了什么,心里莫名升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愤怒, 暗道这男人莫不许久没演戏,拿她当猴耍呢。
“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你真的很担心我?”萧隽的声音很低很沉, 却如重钟一样敲击着人心,直接叩击着那心扉的门,一下一下似是要将心门敲开。
“废话。”她看着眼前这个还在假无辜的人, 没好气道:“我们是合作伙伴,如果你这个时候出了事, 我怎么办?你说我担不担心?”
萧隽眼中的光亮渐暗,半垂眸的样子有几分委屈可怜。
又来!
姜觅又气又好笑, 这男人还真是演戏演上瘾了, 装成这个鬼样子, 难道还想博取她的同情不成,也不想想到底是谁吓谁。
半垂的眼皮盖住了萧隽眼底的失望。
原来这么久了, 他还只是合作伙伴。
“你对她毫不设防,她送来的东西你验都不验。你不仅自己吃,还端过来给我吃,若是点心有毒,你我此时怕是已经去见阎王了。”
“她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萧隽直起身体,神情冷漠。“你别忘了她身体里流的是谁的血!”
“她身体流的不止一个人的血,还流着和你一样的血。你会不会把她想得太坏了?”
真以基因而论,两人既是亲兄妹,又是堂兄妹,无论是母族还是父族,他们都有着极其相似的基因,也流着几乎来自同一脉的血。
但这话她不会说,因为太残忍,她怕萧隽承受不住。
“你曾经说过眼见不一定为实,你就这么相信她不会害我们。”萧隽欺近,气息温热却表情冰冷。“人的感觉有时候也会骗人,曾经我也以为那个人是一个好皇叔。可是后来呢,我父亲死于他之手,我母亲……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让我如何相信。”
姜觅无话可说。
人心隔肚皮,更何况有心隐藏之人。萧隽吃过大亏,也有着惨痛的经历,他不信小铃铛情有可原。
男人的气息逼近,然后她的脸被人用掌心捧起,迫使她不得不微仰着头与之对视。她的瞳仁中倒映出对方的样子,一如初见时的艳丽如鬼。
“若点心有毒,你就是谋害亲夫了。”
姜觅:“……”
“如果点心真有毒,先死的人也是我。我就算是谋害了你,不也赔了你一条命,怎么算你也不吃亏。”
萧隽闻言,眸色更深。
“你是说,你愿意与我同生共死?”
她是这个意思吗?
这男人还挺会理解的。
“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船翻了,不想共死也不行啊。”
“你若不想,我不为难你。”
萧隽站起来,立于窗前。
他身量修长,锦衣更添他的贵气,仅是简单站立的姿态便让人觉得犹如芝兰玉树近在前,说不出的雅致矜贵。
姜觅好看的眉颦起,猜不透他真正的用意,但不能认怂。
“萧隽,你不会是想赖账吧?”她忽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我可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不,是连窗户也没有。我不仅自己搭进来,还赔了那些钱,你现在让我走人是不是想过河拆桥?”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树欲静而风不止,防人之心不可无,再小心亦不为过,你明白吗?”萧隽望着她,“你听,外面多安静。”
已经入了夜,外面确实很是宁静。这样的安静无法让人心安,反倒有种暴风雨即将到来的诡异。
姜觅不得不承认他的担心未必是多余,以自己对小铃铛的不设防。如果小铃铛真的有心害他们,他们此时恐怕已经死了。
眼下徐泽和魏显对上,萧昶只等着坐收渔翁之利,无论哪一方战败对他而言都无所谓。他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伺机而动,一旦逮着机会必定会跳出来恶心人,而小铃铛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窗户上映着他们相拥的影子,温暖般配。
秦妈妈见之,无比欣慰。
这么多年来,她比谁都盼着姑娘能懂事,也比谁都盼着姑娘有一个好归宿。如今姑娘与从前大不相同,不仅懂事还有心计手段。王爷瞧着对姑娘很是尊重,两人相处融洽而自在。
夫人曾说过,女子一生太不容易。待字闺中时为博一个好名声谨言慎行,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嫁人后更是步步小心,不仅大度有贤名,还得打理家中事务,一刻也不得清闲。若想自在随心,无异比男子三元及第还难。
以前夫人还在时,她以为夫人和侯爷那样的夫妻已极其难得。侯爷宠爱夫人,凡事都由着夫人的性子,但也会顾及侯府的颜面与旁人的看法。但王爷不一样,王爷对姑娘全然放手,不管姑娘做什么说什么一概不会过问。姑娘的自在随意她都看在眼里,心里比谁都高兴。
却有一点她不解,不知为何王爷和姑娘到现在还没圆房。
她皱着眉叹气时,姜觅刚好出来。
“妈妈,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王妃你怎么出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姜觅道:“我和王爷今晚想吃简单点,你让人煮两碗鸡汤面即可。”
这样看姑娘对王爷也是上心的,那为什么一直不愿圆房呢?难道王爷病了这么多年,身子也亏损了不成?
她明显有心事,还欲言又止,姜觅又不眼瞎,一眼就看出不对来。
“妈妈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王妃。”秦妈妈迟疑一下,还是开了口。“你嫁给王爷有些时日了,如今王爷也好了,老奴瞧着你们相处不错,为何还是分被而睡?”
原来是这事。
姜觅打着哈哈,“不急,不急。”
“王妃,是不是王爷他……”
“啊?”姜觅猛然明白秦妈妈未完的话是什么意思,当下笑了。“没有的事,他应该好得很。眼下情势紧张,当以大事为重,这种事也没那么急。妈妈你不用担心,我好得很,他也好得很。”
“也是。”秦妈妈点头,“大事要紧,不能分心,万一有了孩子……”
怎么就扯到孩子了?
姜觅赶紧打断,“就是啊,现在不能分心,更不能儿女情长,一切以大局为重,你煮面的时候多煮一碗给小铃铛送去。”
秦妈妈闻言,笑道:“王妃就不用担心梦姑娘了。梦姑娘说她肚子都吃撑了,晚上什么也不想吃。那孩子心思重,今日忙活了一天,老奴瞧着她精神头倒是好了不少。”
“人忙起来就顾不得胡思乱想。”
“王妃心善,梦姑娘看着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必会明白王妃的一片苦心,日后肯定会报答王妃的。”
姜觅不求小铃铛的报答,只盼着小铃铛不要让她失望。
翌日一早,小铃铛就来找她。
小姑娘看上去气色不是很好,显然昨晚没怎么睡好,但看上去精神气十足,一副摩拳擦掌要干大事的架势,见到她之后立马兴奋地说起自己的计划。
“姐姐,我手艺还不精,我想着再学一段日子再开铺子。等我真正学成了,我必定要一鸣惊人,不负姐姐的期望。”
“谋定而思动,不动则已,一动惊人,这样也好。”
小铃铛得到她的认同,别提有多高兴。小脸上全是兴奋之色,立马就坐不住了,跑着说要去厨房做新的点心。
她被小铃铛感染到,暗道还是小孩子精神好。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事是有后劲的。小铃铛劲头大,拼了命的在厨房做点心,什么桂花糕桃花酥的一笼笼出来,一盘盘地送过来给她品尝。
一连吃了两天点心后,她连打出来嗝都是甜的。不仅是她,秦妈妈子规小初等人也是肚子里装满了各色点心,俨然到了看到点心就想吐的地步。
偏偏小铃铛干劲十足,每一道点心都精益求精,务必做到最好。随着她的点心越做越多,拿点心当饭吃的人群不断扩大。从正院往下发展,最后连府里的门房杂役都没放过。
所有人都惊讶于她的热情与执着,她沉浸在自己专注中,日复一日废寝忘食地研究着怎么才能做出更好吃的点心,已经到了忘我的地步。
“小初子,你快帮我尝尝这道点心甜度如何?”她兴奋地打开新一笼的点心,一转头却看到一个眼生的中年男子。
小初子低着头,不敢看她。
“小初子,他…他是谁?”
中年男子正是苏成。
他对小初子道:“你到外面守着,我有话和梦姑娘说。”
小初子还是没有抬头,顺从退出去。
小铃铛下意识退后两步,警惕地看着苏成,“你也是王府里的下人,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找我有什么事?”
“八公主别怕,我原是王府里的管事,我叫苏成,我是陛下的人。”
“陛下?他派你来的?”小铃铛的目光越发警惕,那个人从来没有找过她。她自出生到现在,没有人叫过她八公主,她也从不被承认过。她年纪虽小,却也知事出反常必有妖。当下心头泛起不好的预感,心跳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