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个人,说话就没有中听的时候,大多数时候他不是在噎人就是在噎人的路上。
总有人说官场黑暗,同僚之间龌龊手段层出不穷,你要同流合污才能生存,想出淤泥而不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
这话崇礼就不答应,他第一个不答应!作为御前侍卫出身,一步步走到正二品九门提督,据他的说法,他从来没受到过暴力恐吓或者威胁欺凌,他觉得大环境很好,同僚是良莠不齐,总体来说都还是挺好相处,入官场二十载,没感觉到有什么黑暗。
他每回这么说,就有人齐刷刷扶额。
你就是那个最大的奇葩!你是给人带来心理阴影的,你当然美好,你倒是想想被怼的那些人,想想别人的心情!
说再多都没用,他这德行也不像能改,千言万语只能化为四个字——
真他娘的!
这次呢,气炸肺的是索额图,索额图回头就放了话,说要让崇礼付出代价。底下人劝说:“中堂大人息怒,您听下官一句劝。满朝文武恨他的不止一家两家,远了不说,就先前他那庶女给人做妾的事,是丢人不假,可事已至此换做谁都得捏着鼻子认下,左右人已经折了,总不能白折……他呢?他是怎么做的?人家抬举他叫一声岳父,他啪啪就是两耳光,女婿不认闺女也不认,就这种做派哪用咱们出手?迟早有人收了他!”
就有人轻笑一声,“他就是这德行,这么些年,谁还不知道九门提督崇礼是什么人?”
的确,说起他岳父哈尔哈,也是个油盐不进的,可好歹还有阿拜这个至交好友。
看看崇礼,他是孤得彻底的孤臣。
“皇上信任他,该他得意,我就等着看他能得意多久。”
“这种人 ,一旦失了圣心谁都能踩上一脚,下场惨不忍睹。中堂大人的确无需同他计较,大业要紧。”
索额图脸色这才好看一些,他点点头。
是啊,大业要紧。
仁孝皇后的阿玛是他亲大哥,他是皇后的叔父,岁数比万岁爷大了不少。万岁爷都是四十好几,他索额图更不年轻,这么不作为的拖下去他能等到太子登基?他还能熬得过皇上?
这几年,索额图动作越来越大,他的岁数他的身体状况让他没办法忍耐下去。再者,他自认为势力已经足够大了,皇子之中无人能与太子抗衡,哪怕直郡王也不行。
就目前来说,只缺一个机会。
索额图万万没想到,他到死也没等来这个机会,他没等到太子登基。
在康熙百年之后,坐上皇位的压根就不是在襁褓中就当上储君的太子。
而太子一党的所有人都没等到崇礼落魄那一日。谁让继承大统的新皇第一疼爱胤禟这个不着调的弟弟,第二信任胤禟福晋娘家。那一家子不玩弄权术,一心为朝廷效力,敢做敢言是难得的良臣。虽然时常把人噎个半死,那性子还是挺对新皇胃口的。
这都是后话,就目前来说,哪怕太子和皇上关系再怎么紧张,他依然是诸位皇子之中最有帝王相的一个。
康熙三十九年春,在索额图不消停的劝诫之下,太子加快了积蓄实力的步伐。这一党再次盯上了九门提督的位置,又担心用强硬手段拉崇礼下马失败之后反弹会相当严重,后果恐怕承受不起,商议之下,他们选择了较为温和的方法,在南书房议政时提醒皇上针对关键位置进行轮换。
他们只差没明说,崇礼九门提督的位置坐得太久了,让臣子长时间把控关键位置,底下人只认他,不认皇帝,皇帝会失去对朝廷的掌控……他们措辞相当漂亮,康熙却没两分感动,反而猜忌更甚。
作为一个在为将满四十年的皇帝,并且是经历过被权臣架空,在一系列斗争之后艰难收回权力的皇帝,康熙仁慈的同时,也独断专行。
简单来讲,他已经做了决定,不需要别人置喙;要是他拿不定主意需要朝臣给点启发,这才轮到你畅所欲言。
权力是我下放给你的,放给你不是为了让你来教我怎么做事。
你心大了,管得太宽。
康熙心里十分不满,却没明说,反而是让提出建议的人来说说,你觉得那些位置应该换人做了,换谁合适。
几个大臣我看看你,你看看我,终于有人鼓起勇气点了崇礼的名。
“就比如九门提督的位置,过于重要,崇大人虽然正直可靠,连任的时间委实太长。”
康熙颔首:“接着说,你觉得谁能顶替他?”
这种时候,当然不可能推举直郡王或者其他几家的,他们提了个同党,这人平素藏得很深,表面上是青青白白一个好官,不站队的。
当时,康熙没说好坏,他摆手让人退下,说要独自一人斟酌此事。
等几个大臣一走,他就气得砸了一地的奏本。
“好!好得很!索额图这是等不及了,等不及想架空朕!”
“想用自己人顶替崇礼?他把朕当傻子?”
康熙这火气来得又急又快,不过很快,他就消下气来。
索额图不是想染指九门提督的位置?
就让他尝尝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二天,索党提名的大臣遭遇都察院弹劾,康熙都没有详查的意思,当朝就给他扣上帽子,连削三级,并责令他闭门思过。之后几天,又陆续有索党折戟,太子的实力在极短时间内被削了十之二三。一番动作下来,朝上乌云密布,风起云涌,大臣们犹如惊弓之鸟,只怕莫名其妙做了炮灰。
这时候,京城已经回温,正是春花灿漫的时候,皇城根下却是无比压抑,谁也没有游春的心情。
索党也醒悟过来,先前他们被美好愿景冲昏头脑,错误估计了自己的能耐,急匆匆想逼皇上退位,扶持太子登基……本来,索额图不至于这么自大,他让崇礼搞得太憋屈,又生怕皇上和太子之间越闹越僵,觉得与其无休止的等下去,不如积极主动一点。
照他看来,这次的行动还算稳妥,都称不上过分,就莫名其妙激怒了皇上。
该说什么?
该说皇上对崇礼就是有那么信任?信任到让他在九门提督的位置上连了一任都还嫌不够!
他崇礼何德何能?
甭管怎么困惑怎么后悔,这一步已经迈出去,野心既然暴露,人手也折了,开弓就没有回头箭。
太子只要认个错,保证以后听话,皇上不会对他怎么样。
但以皇上的性子,容不下他索额图。
赫舍里家有进无退,索额图在斟酌过后认为只能咬牙顶住,继续在暗中布置,等皇上去热河避暑或者出京围猎这种机会,趁太子监国把持京城。又想到皇上可能会留下其他阿哥牵制太子,要是留下直郡王会比较棘手,而换成三、四两位,他们成功的几率就很大了。
胤祉虽然没明着站队,他实际是支持太子的。
胤禛同太子之间更是友好。
索额图只希望天老爷看到赫舍里家危险的处境,给他一点好运,助他成功。
索额图的打算胤礽还不知道,胤礽让朝上局势搞得焦头烂额,老九这边倒是没怎么受影响。他从去到户部的第一天就生活在高压之下,没松快过。本来照胤禛的意思,旬休都不想放过,想给他开开小灶。胤禟立场坚定的拒绝了四哥的提拔,只差没说你饶了我,别催我上进,就让我自甘堕落去吧!
胤禟以及宁楚克目前还住在阿哥所,铁狮子胡同那边贝勒府早就翻修好了,里头布置得妥妥帖帖,主要是吉日没到,他们要等到四月中才能搬出去。
又一个旬休,胤禟抱着已经有八个月大的胖闺女在院子里晒太阳,三月间不冷不热,正合适抱七斤出来放风。
另一头,老十掐指一算也觉得今儿个九哥应该在阿哥所,就来找他闲聊,过来便撞见胤禟闭着眼躺在院中那把摇椅上,双手抱着沉甸甸的胖闺女。胖闺女则眯眼趴在他胸膛上,很随性的趴成了个大字,睡得喷喷香。
父女二人有够惬意。
那只姜黄色的肥猫就枕在胤禟脚面上,倒是没看见被取名做九哥的王八,胤誐扭头找了一圈,鸟也没见着。
他将脚步放重些,又故意咳了一声,胤禟骨头都晒懒了,他不情不愿的睁开眼,就看见最近见得不多的老十。
“你这阵子上哪儿野去了?怎么还知道往我这边来?”
胤誐才没让他唬住,回说:“我跟从前一个样,是九哥你忙得脚不沾地。听说四哥可倚重你,处处帮助你提拔你是不是真的?”
这日可是旬休!旬休啊!
他每个月就这么两三天不用对着老四那张脸,却遇上老十这个棒槌,哪壶不开提哪壶!
胤禟黑着一张脸道:“你是羡慕哥哥我?你也想体验一把?”
“……我都听老十三说了,四哥是看重你才会尽心尽力鞭策你,九哥你在他手下熬过一年,回头就没有能难倒你的事儿!这种优待还是你舍己救人换来的,我咋能生抢?”
别提什么舍己救人,要是早知道老四是这种清新脱俗的做派,他当时笃定掉头就走,管他去死!真是一出手成千古恨,为救人身负重伤也罢,跟着把幸福生活都搭进去了!
胤誐说话大声了点儿,把七斤吵醒了,胖丫头打了个哈欠跟着又揉了揉眼,然后就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胤禟赶紧护着,生怕她动起来磕碰到自个儿,护着人翻了个身之后,才往十弟那头飞去一个眼刀。
胤誐一脸惊奇看着肉乎乎的小侄女,接着就把老十三给他诉过的苦抛到九霄云外。
老十三说九哥真是好人,多亏九哥挺身而出,否则还不知道四哥会怎么疼爱他!
是的没错,在被胤禟抢走关注之前,胤禛最疼爱的弟弟是老十三。老十三胜在人还年轻,没大婚呢,他相对轻松。轻松也是对比出来的,看过九哥在户部苟且的样子,老十三觉得四哥对他真是太温柔了。
……
胤誐原本想逐条逐条说给他九哥听,结果还没说到,就被七斤打断了。
也多亏他吵醒了七斤,七斤又抢走了他的注意。否则今儿个说不准就要血溅阿哥所,九、十恩断义绝,十阿哥被愤怒的兄长砸成肉饼。
胤誐忘了过来的初衷,他颠儿颠儿凑上前来,蹲在旁边看了看,又伸手想戳戳侄女儿的胖脸儿,让胤禟一把排开了爪子。
“伸什么手?你洗干净了吗?我闺女这么白这么嫩的瓜子小脸是给你随便戳的?”
老十:……啥?
感觉出现幻听了,又白又嫩的什么脸?打横放的南瓜子脸?
那是挺像的,这胖丫头贴在她爹胸前睡觉的时候真肉得不行,谁看了都忍不住想往肥溜溜的脸上戳一戳。
打从话题跑到七斤身上,胤禟就没停过,他给老十分享了当爹的心得,还说你别看这都三月间了,小棉袄还是要一件的,闺女好啊,闺女怎么看怎么喜欢,要不是福晋拦着,他都恨不得做个兜兜背上,把人背去户部上工。
对于一个爱婆娘疼闺女的爷们来说,从早到晚待在衙门里头忙得脚不沾地太残酷了!
老十耐着性子听胤禟抱怨宁楚克跟他抢七斤的关注,抱怨户部不是人待的老四面黑心狠,一边抱怨他还没忘记吹嘘自家闺女,两种状态他切换自如。老十从一脸懵逼到满头黑线,终于忍不住插了个嘴:“九嫂呢?我过来这么半天还没见到九嫂,喜宝也不在。”
说到这个嘛……
胤禟腿儿一翘,那都要感谢她娘家那头:“额图浑那婆娘重病在床,听说不大好,那到底是你九嫂她玛嬷,她听说情况实在严重就托爷问皇阿玛讨了个恩典,请动太医院院判走一趟。这种事,总得亲眼看过才放心,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实在吓人,她就跟着去了,还没回呢。”
“早一日晚一日均可,怎么非赶在今天?九哥你难得旬休。”
看这傻子纳闷呢,胤禟就撇撇嘴:“要是爷在户部,你九嫂怎么出得去?她出去了七斤给谁照看?”
“不是还有奶嬷嬷?送去翊坤宫也成,哪会走不开?”
“……”懒得跟这傻子解释,前头同老十四闹得那么难看,谁敢把闺女随便丢给奴才看顾?出了岔子算谁的?至于额娘,倒不是怕麻烦她,只不过七斤这都八个月了,还没出过阿哥所。前头洗三啥的额娘倒是见过她,那也不熟,就这么丢过去万一七斤她怕,哭起来哄不住呢?
正因为今日旬休,宁楚克才说想回去一趟,一来请太医院院判给老太太切个脉,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二来,今天过去她阿玛额娘应该也在本家那头,这样能见上一面,聊上几句,运气好还能见着娘家兄弟。
住在阿哥所加上又有了七斤,她轻易出不去门,连妯娌之间走动都少之又少,这回有个正当理由又得了准许,能放下心来大大方方回去一趟,这挺不容易的。
宁楚克清早起来就准备上了,既然是探病,她特地避开了大红大绿的旗装。看她恨不得长出翅膀来飞回娘家去,胤禟倒是没意见,他替宁楚克准备了几样千金难买的名贵药材,让她带上,然后抱着闺女高高兴兴将婆娘送出了门。
多在娘家待一会儿,不用赶早回来,你放心这头有我,闺女我看着。
胤禟巴不得宁楚克出去久一些。
在他和宁楚克之间,七斤更亲近宁楚克,毕竟胖丫头多数时间都跟着额娘。但要是宁楚克不在跟前,她起先会扭头看看,找不着人也不哭闹,就伸出胖胳膊要阿玛抱抱。
胤禟隔三岔五就心酸一回,心酸争宠总是争不过福晋。
但只要闺女朝他伸出手,那点委屈跟着就烟消云散,这么贴心的小棉袄,别说只是这样,哪怕闯了天大的祸胤禟也能毫不犹豫的原谅她!
宁楚克至今不知道他内心戏这么多,事实上,争宠也是他单方面的行为,对宁楚克来说,男人和闺女都重要,一样重要。
胤禟在阿哥所里针对老十进行惨无人道的洗脑教育,目的是让他提前准备起来,时刻准备迎接小棉袄的诞生。他说着,还提到了最近的一个反面教材,也就是老大胤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