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你听我说,这伤口看着是狰狞了些,其实不咋的疼。我这烧也退了,药都换了几回,情况早稳定下来四哥你不用搁这儿耽搁时间,忙户部的事情去吧,让我清清静静修养几天回头又能骑马射箭了。”
看老四还是那样,胤禟不怕浪费唾沫星子又说:“掏心窝子讲,当时那个情况,第一咱们甭管怎么说都是兄弟我不能丢下你自己走,第二我估摸着也不是多要命的情况,这才凑上前去了。其实弟弟我没那么高尚,假如情况更严重一些,我笃定转身就跑,最多替你搬个救兵……俗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福晋我闺女还在宫里头等着,我哪能折在这儿呢?你说是不是?”
胤禟说了一大堆,就一个主旨:咱跟从前一样行不行?你别这样怪吓人的!
他俩这番互动正好应了两句诗: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胤禛感动极了,他单方面对老九改观,暗下决心往后定要报答九弟,九弟闯了祸要帮他善后,九弟遇上麻烦要替他解决……哪怕胤禟抛出那两大段也没叫他改了念头。是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换个人遇上危险跑得比兔子还快,兄弟之中,他唯独觉得老十三可能留下来与他共患难,没想到老九也是个心胸宽广情深义重的。
他那么说定是想叫自己少些愧疚,九弟心好,但是嘴毒,这点兄弟们早有领教。
得亏胤禟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要是知道自己一个纨绔子弟叫老四洗白成了人间真善美皇室好兄弟,他恐怕要体会一把便秘的感觉。
所以说傻人有傻福,这当口,胤禟还不知道他一次无心的援手给自己换回了什么。他一如既往的嫌弃老四,他这个样子,老四心里触动更深。
假如胤禟在援手之后立刻同他亲近起来,他恐怕还会多想;偏偏就是这个态度,太实在,太真诚的,这就是老九!老九他就是这种人!就是这么直白不做作!
胤禛留下话让他有困难就说,想要什么也说,之后果真去处理户部事物去了。不过他每天还是会关心胤禟的情况,会过问伤口愈合的进度,有没有因为天气引发溃烂等等。
这日,他同太医例行商谈了几句,听说九弟外伤好得挺快,并没有溃烂或者流脓的情况。但是呢,问题朝着他们先前担心的方向去了,就目前的观察,哪怕不至于影响房事,影响子嗣传承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他个人医术不精,没太好的办法。
这次的谈话相当沉重,胤禛怕自己脸色太差让胤禟觉察出什么,没赶着去看他,转身往另一头走,走了十来步就撞上老十四。
说起这次围猎,后头尚未大婚的皇子就来了一个老十四,十三原本是要来的,也就是七斤的洗三礼过后,庶妃章佳氏过了趟鬼门关,当时差点就不行了,最后险险挺了过来。哪怕挺过来了,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康熙自然不会为区区一个庶妃打乱原定的计划,他还是带着人出了京,老十三留了下来,留在京中侍奉他额娘。
到围场之后,胤禛也好几次挂念京中,他同老十三之间就像老九老十,关系亲厚。老十三的额娘是包衣出身,到现在也就是个庶妃,她不得宠,在宫里日子很不轻松。要不是有胤祥在眼前晃荡,皇阿玛都很难想起这个人来……眼看着十三逐渐长大了,跟着就能娶妻生子,就能领差遣为皇阿玛分忧为他额娘争脸面,这当口,章佳氏撑不住了。
哪怕鬼门关已过,提及章佳氏的病情太医还是摇头。这次撑过去了,天知道下一次能不能过,难说她能挺到何时。
这道理不用说十三也懂,所以他才舍不得离京,就怕留下永生的遗憾。
十三没来,十四乐颠颠来了,胤禛已经好几次为他的事同德妃起冲突,他心冷得差不多,深感额娘偏心,也不想再管这个亲兄弟。老十四喜欢听奉承话就让他听去,等栽了跟头总该知道谁是好人。
结果,悔悟那天没等到,倒是等来一箩筐的风凉话,等来他阴阳怪气的嘲讽。
“没看出来,四哥跟老九如此亲厚,你亲兄弟与他水火不容结果你站他那一边,你莫不是忘了他从前是怎么羞辱我的?你说叫额娘知道该怎么想呢?”
胤禛看他一眼,有要接着往前走。
老十四伸手拽了一把:“四哥你真这么天真?说不准那大家伙就是他设计引来的,说不准这背后就有什么阴谋!你心甘情愿跳了这个坑,还准备对那条毒蛇掏心掏肺?”
胤禛一把甩开老十四的手,全程不发一语,走得干干脆脆。
是非黑白他会用眼睛看,用心感受,用不着旁人置喙。
老十四已经养歪了,就额娘那么宠着,她那种放任不管的姿态基本没可能掰回来。只他那么傻,把口蜜腹剑的当好人,把好心当做驴肝肺。
这个亲兄弟胤禛不想管,他管不了也管不起,老十四的事儿顶好不去沾手,省得吃力不讨好,尽心尽力反遭怨怼。
十四在亲哥这边吃了瘪,一个气不顺还去了胤禟那头。
“九哥你那么能耐,怎么去救个人还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看看这道伤的位置,再往下一点,咱们皇室就要出个太监!”
他阴阳怪气了两句,想起这种时候说得太难听不好,正想说两句宽慰的话,就感觉不对劲,老九咋的看着他身后呢?回身一看,就见着御前第一红人梁九功,看他转身,梁九功不慌不乱,给两位阿哥请安,接着往前走了几步:“皇上使杂家走这一趟,问九阿哥今日如何?”
“昨个儿就让你告诉皇阿玛,我好得很,就是嘴里淡出个鸟来,我要吃肉!”
第66章 回京
这次行围, 老十也有来,出事那天他骑着马一起走的, 中间追猎物去同胤禟分散了, 等他尽了兴回来就听说九哥负伤的事,虽然紧张了一下, 彼时没太担心。
猎这场是一时兴起不假, 九哥身边好歹跟了两个人,除非遇上精心安排的围杀, 要出事哪有那么容易?至于围杀,那也不会找他去, 找老二才是正经的。
然后他就听说那家伙真的猛, 四贝勒险些栽大跟头, 得亏运气好遇上九贝勒在附近,九贝勒又是个心善的。
听着这句,老十只感觉还没睡醒。
他九哥是个心善的?
这是哪来的错觉?
再往后, 又听人说:“不过九贝勒伤得真是重,我看到一眼, 腹上鲜血淋漓……”听到这儿,老十再也不能保持轻松的姿态,他脸色一变, 抢着问说:“我九哥人在哪儿?现在情况如何?”
都不用转身就猜到来人是谁,闲吹牛的两人正要战战兢兢给十阿哥行礼,老十不耐烦的摆摆手:“磨叽个什么劲儿?问你话听到没有。”
“是,是, 九贝勒在他自个儿的帐子里,太医已经看过了,您不用担心。”
老十顾不上那么多,急急吼吼赶去,那时伤口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太医替他上了药,又仔细包扎了一番,正准备去催催汤药,老四在帐中守着,看他准备往榻上扑,就把人拦住:“伤已经处理过了,十弟你看看可以,有问题咱们出去说。”
这会儿胤誐还觉得老四人不错,九哥受了伤他这么担心,没看出来倒是个面冷心热的。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方才没把话听全,九哥是为了搭救老四才摊上这种事……胤誐心里有点看法,不过人家态度这么好,不吃不睡守着九哥,守到退热才回去歇了一会儿,把话说得太难听就过分了。胤誐只得告诉自己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天要你倒霉,避也避不过。
思来想去他最终的结论是:九哥造孽太多。
等胤禟醒来,看他用过药,胤誐就忍不住了,他跟和尚念经似的念了好大一通:“九哥你说你,你当时就该跟着弟弟我,咱不过分开那么一小会儿你就把自己搞成这样。俗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就老四那样还能出得了事?从来只有他让别人出事,户部上下都要给他逼死了!”
看胤禟眯了眯眼,老十一个哆嗦,赶紧改口:“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你说你伤成这样等回了京城我要怎么同喜宝交代?出发前一日,喜宝特地叮嘱我说,让我好生照应你,竖着出去也得竖着回来别磕着碰着叫九嫂伤心,还说让我盯紧点,别出来围猎皮子没打到反而让狐狸精把你勾走了!……我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就出了这种纰漏,回去它不得追着我说个三里地?你不为了自己,也为兄弟我想想,你还不了解你家那扁毛畜生?”
……
真别提那扁毛畜生,提起来胤禟就头疼。
他和宁楚克每一次交换,哪怕能瞒过所有人也瞒不过那鸟,它就跟长着火眼金睛似的。
甭管他顶着哪副皮囊,从来就没在喜宝那头感受过春风拂面的温暖,他感受到的是不重样的残酷。
当他是九阿哥的时候,喜宝隔三岔五找他叨逼一回,说你别学外头那些,别当陈世美负心汉。后来怀孕那段时间,它抽空就远远蹲在窗台上,说什么你多吃点,你怎么又坐下了快出来走走,你多穿一件,美人儿让我提醒你多注意些,臭脾气改改……胤禟神烦它,烦死它了,在喜宝的问题上,他特别能理解胤禩的心情,他作主子的都是这待遇,站在对立面的老八那必须是霜刀刮面,搁三伏天也能让你宛若置身于数九寒冬。
胤禟到底稳住了,没失态,赶上底下人熬了白粥送来,就在帐门外,听到这段惊呆了。
喜宝的大名宫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九贝勒爷从外头带进宫的鸲鹆,极通人性,宫里的主子们都很宠它。
哪怕再通人性,那也是个鸟,鸟还知道叮嘱人了?成精了吧?
这年头,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活得真不如主子跟前的宠物,九贝勒还不止养着一只鸟,另有一猫一龟,三个小畜生活得比人还有滋有味。
不过这念头也就在心里打了个转,趁十阿哥说完一个段落,那奴才赶紧出声:“奴才给贝勒爷送白粥来。”
听到里头吩咐说“进来”,才低垂着头将盛着白粥的盅子端进去。
甭管是受伤或者生病都要吃点清淡的,这已经是常识了,胤禟一开始没说啥,在连吃了两三天以后,他不干了。起先是同梁九功抗议,发现那头走不通,又不愿意勉强自己去同最有原则的四哥商量,他斟酌之后,就忽悠起老十来。非说嘴里没味儿,要吃肉,吃肉才能治百病。
胤誐说要去问问太医,他就反问说:“咱们是不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兄弟要吃口肉你就这么抠?”
要溜嘴皮子,三个胤誐加一块儿也赶不上他,于是胤誐就被忽悠去了,一去半天,左等右等肉没等来,野怪胤禟命不好,那烤肉送到半路上叫老四撞见了,肉被没收还是其次,老十还挨了一顿说,他蔫耷耷回到胤禟养伤那处,坐在榻边张嘴第一句就是:
“九哥你答应我,哪怕四哥倒贴上来咱也不和他玩!我真是怕了他,你说他管我干啥?我都娶了福晋眼看就要出宫建府为皇阿玛排忧解难,他倒是折腾老十四去啊!”
前头提到喜宝,胤禟牙酸,这会儿提到四哥,他又蛋疼。
心说哪壶不开你提哪壶,你才是个棒槌。
从这天到回京胤禟也没吃上香喷喷的烧肉烤肉,他倒是有幸喝了两口肉汤,也清淡得很,入口很没有滋味。胤禟一边琢磨过了这么些天伤口应该没那么骇人,回头不至于吓着福晋,又想着回来好,至少能摆脱皇阿玛以及四哥的联手封锁,吃一口好的。
就在胤禟的殷切期盼之下,康熙率队浩浩荡荡回到京城,这一回来,胤禟的伤情自然就捂不住了。
宜妃早先使人问过太子,皇上到底哪天返京,到那一日,她就收拾得妥妥帖帖到宫门内候着,别宫听说宜妃这么积极,也不甘落后,晚一步过来还说呢:“宜妃妹妹消息灵通,还知道皇上哪天回来。”
这明摆着是讥讽她这岁数还争宠,争什么争呢?
四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根深蒂固,早早候在这儿也不能改变什么,至于皇上心里念的笃定是新进宫来那些美人。四妃年轻时的确不输他们,可是岁月不饶人。
宜妃等在这里是想第一时间看看胤禟的伤情,看过她才能放心。同时她也知道,这事儿因为出在木兰围场,知情者甚少,宫里这些惯会拈酸吃醋的想多也情有可原。
她没空置气也懒得解释,只是耐心等着,又等了一会儿,阿哥所那边九福晋十福晋也过来了。
见着儿媳妇过来,宜妃赶紧免她行礼,问:“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辰,你怎么也来凑热闹?七斤呢?托给谁了?”
宁楚克撒娇说:“七斤让曹嬷嬷看着,额娘放心。算算我们爷出京都有半旬,这些时日我心里有些打鼓,夜里也睡不安稳,听说今儿能到,就想过来候着,您就别赶儿媳了。”
宁楚克一派大方,倒叫人高看一眼,含蓄也是美,爽利一些倒是更好往来……这位九福晋就真够爽利的。
“她都这么说,宜妃妹妹就别计较了,人家大婚才一年,正黏糊着,骤然分开这么长时间难免心中想念。”
“可不是么?老九有多疼他福晋别说宫里头,皇城根下也是人尽皆知。”
“老大还说呢,说胤禟前头告诉兄弟几个,他福晋要是没生出儿子,就同皇上请命让闺女袭爵,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大胡说八道诓我。”
惠妃这么一说,四下哗然。
嫔位上的几个哪怕不敢多舌,也面面相觑,脸上都写着“是不是真的?”“还有这种事?”“老九这胆子真够大的,闹出这种笑话皇上不得狠狠收拾他?”……
一众妃嫔脸上什么表情都有,最稳得住反倒是宜妃并宁楚克。
前者挂心胤禟的伤情,压根听不进这些酸言酸语。后者就是传出这话的祸头子,她当初随口一说,后来才知道胤禟也是一个想法,他还摩拳擦掌在为此努力。在这件事情上,宁楚克的想法同宜妃比较相似,准备先等几年,等七斤长大一些看看,看她是个什么性子再来打算,这才多大?到嫁人还要十几年?十几年能生出许多变数,很难提前谋划的。心里有成算,她也没想跟人解释什么,就老老实实跟在宜妃身边,婆媳二人旁若无人闲聊起来,说说这几日阿哥所的情况,再讲讲七斤。
“原先想取个乳名喊着,再慢慢挑个好名字,结果爷跟着就出京了,今儿个回来我的同他说说这茬。”
宜妃劝说不用着急,等些时候没准皇上会给赐名。
“皇阿玛日理万机忙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惦记这茬?”
“反正你别着急,胤禟出去半旬恐怕吃了不少苦头,你多体贴他,给他补补。”
这话听在别人耳中是当婆婆的无所谓孙女一心扑在儿子身上,还有人想着宜妃早先说老九福晋生男生女她一样疼,这话果然不真。想也是,哪有人当真心疼丫头片子呢?
宁楚克也觉得不对劲,总感觉今儿这趟走对了,指不定皇阿玛那头就出了什么事。想到这里,她闭上嘴不再多说,一行人又等了个把时辰,就听见有马蹄以及车轮滚动的声音,还有太监吆喝让开宫门,御驾回京了。
看这么多妃嫔候在宫门内等他,康熙心里高兴,这眼神一落到宜妃以及宁楚克身上,喜意就去了一半,康熙赶紧吩咐人去搀扶老九,搀扶的意思就是能下地,宜妃稍稍松了口气,正想说两句中听的关心皇上,就看见让老十以及钱方搀扶着瘦了一圈的胤禟,他瞧着很没有精神,脸色也有些苍白。
看儿子成了这样,宜妃感觉一阵晕眩,险些站不稳。
从小到大,胤禟没吃过这种苦头。虽然想也知道生孩子的时候恐怕更狼狈,至少她没亲眼看见,悉知详情的时候已经时过境迁了。这回不同,这回给她的冲击是猛烈的,哪怕事先做了心理建设,她心里还是慌,慌乱极了。宁楚克先快手扶了额娘一把,这才直愣愣看着胤禟,嘴里念叨说:“出京时好好的,怎么伤成这样回来?这是怎么回事啊?”
康熙猜到宜妃怕刺激老九福晋,恐怕没同她说,就叹口气。倒是跟在胤禟旁边老四,听见这话眼神中就流露出两分愧疚,跟着站出来说:“这事怪我,是我托大,九弟舍身救我才带了伤,对不住九弟妹。”
人家态度这么好,不依不饶就过了,宁楚克心里还是不好受,嘴上说:“既然是救四哥才受的伤,那也算英勇的证明,这下没白挨。”
宜妃也点点头:“软轿呢?抬软轿来,送胤禟回去歇着,多情几个太医给他瞧瞧。”
看底下人行动起来,宜妃才对胤禛说:“四阿哥不用自责,本宫是心疼儿子,宁楚克是心疼相公,可咱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老九这回做得很对,他要是眼睁睁看着兄长遇险转身跑了,那才叫咱抬不起头。”
康熙看出宜妃在逞强,明明担心死了,非要硬撑着。他心中失笑,嘴上附和说:“宜妃说得在理,不怕受伤,就怕亏了良心,老九做得很好,他平时不着调,遇上事没给朕丢人。”又劝老四别太放在心上,该翻页就早点翻过,实在放不下往后多照应兄弟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