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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和帝与邓绥(一)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为草稿,会精修,请亲们先见谅哈。
“嘘……”□□岁模样的女童悄悄竖指在唇边,示意一旁的兄长不要出声,自己猫着身子,极轻悄地向室中书案旁走了过去,落地无声。
这是一间两丈见方的侧室,暮时淡绯的夕阳透过锁纹格窗洒了进来,映得屋子里平添许多暖色。窗下那张云气纹的黑地朱绘郁木漆案后,正静静跽坐着一个沉迷书卷的稚气少女。
年约十一二岁,一袭极为素淡的霜青色襦裙,一挽乌泽青润的长发用同色的丝绦随意地绾作了双丱,十分简约的打扮,几乎没有一件多余的配饰。
她面貌虽未褪稚气,但却是眉目清艳,玉色仙姿,周身透着几分出尘逸世的高华气韵……略显单薄的小小身影笼在一团淡暖光晕中,简直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然绝俗。
此际,她正细阅着书案上一卷沿轴展开的简岫,神色沉静,悬袖执笔,在一旁的另一卷新简上摘录下其中精粹,或自己一时间心下的体悟……缠丝兔毫的苇杆笔饱蘸了浓墨落在沉青的竹简上,落下一个个清隽婉丽的字迹,笔法是这个年纪的少女罕见的清标遒劲,可见其功底之深厚。
那女童便一点点悄然接近了正伏案而书的少女,而后趁她不备,蓦地扬手一扯,将发间的丝绦拽了下来,少女一挽及膝的青丝便瞬时散落了满背……
“阿缇,你又调皮了。”少女略略无奈地出了声,书罢了手头那一句话方才搁了笔,回过头来,眸光澹静,几乎算得上波澜不惊。
而后,她倒是有些意外地看向了出现在门边的少年,神色间终于带上了些情绪:“阿兄几时也随阿缇胡闹起来了?”
十三岁的少年——邓骘,闻言不由面上带了些愧意,才欲开口向妹妹致歉,却被幼妹娇稚的语声阻了住——
“阿姊,你莫怪阿兄不仗义了,他原本是不许我来你这儿捣乱的,一早就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简直比乳母还啰嗦!”九岁的女童脆声道出原委,接着说“是我自己扯谎哄了阿兄,他才肯带我来的……你可莫怪错了好人!”
“好罢,是我错怪了阿兄。”邓绥看着这个从来活泼得过分妹妹,微微叹了声气,似乎有些无奈地道。稚气的少女一头长发披散,但自己却并不怎么理会……她其实向来不大理会梳妆打扮之类的事,颇觉得繁琐。
但,天生得清姿丽质,眼下这副模样,比起平日的沉静端敛反倒多了几分飘逸风姿,更添颜色。
一旁的邓缇看在眼里,直是心下叹气——这么个美貌绝伦的阿姊,偏是不喜打扮,尽日只守在静室中看书习字,简直是暴殄天物。
“阿绥,今日是茱萸节,惠风清畅,我们兄妹便一处去洛水登高如何?”那厢的兄长邓骘却是开了口,温声劝道“整日在家中看书,久了怕会闷的。”
“阿绥你……不似男子般需出仕求官,其实、其实用不着这么辛苦的。”
这个妹妹,自幼便不似寻常女郎般喜欢脂粉首饰,反倒是喜欢读书识文,日日守着书卷不肯缀休,被家人众人戏称为“诸生”。
“阿母上回说阿姊难不成要去做女博士,依我看,这分明是书呆!”见阿姊没有动心的意思,邓缇似是有些急了,一张嘴儿撅得老高,气冲冲道。
“好了,我这便收了书,随你们去踏青可好?”似是终于无奈,邓绥眸光里带出些亲昵的笑意,仿佛讨饶似的看着妹妹道“阿缇莫要恼了。”
“这才对么!”听到阿姊终于松口,邓缇的小有儿瞬时漾起了明亮的笑意,烂漫如花“我特意应时令蒸了饵做干粮,茱萸和丝缕都早早备好了,就只等阿姊这话了。”
“回回出门都不与我们一起去,真是会闷坏的啊。”女童虽嘴利得很,但却待阿姊是真心关切。
这个阿姊虽性子太静了些,可一向却是十分疼爱她的。自小家中的衣裳首饰、奇巧玩物、美食饮馔从来都是尽着她,从不会争了半点去……回回都是她自己觉得太过厚颜,阿姊却毫不介意。
相熟的人家,年纪相若的姊妹们总会因些琐碎小事起争端,可在她家,这九年以来,却几乎一回也没有过。邓缇很有自知之明,这绝不是自己乖巧懂事,单单是因为阿姊一向宽和大度,淡然无争罢了。
这么个好姊姊,却要整日闷在家中发霉,她心下万分不忿——这么美貌出众的阿姊,就该出去游游山水,逛逛市坊,准保把阴家、耿家、郭家那些个女公子们比成明珠与瓦砾,看她们日后这敢那般张狂模样!
兄妹三人既已议定,在邓缇的催促下,半个时辰后便动了身。
一辆青帷穹顶的马车轮声轧轧,其中三个少年男女相伴而坐,邓缇一路都是掀了车牖看向外面景致,偶尔会诧异地惊声开口,引得一双兄姊都看过去……
“阿兄那卷《尚书》如今可释得通熟了?”邓绥赏景的间隙,神色随意地问兄长道。
闻言,邓骘轻声一叹,道:“还是上回那几个症结,怎么也读不懂。”少年神色黯然,明日先生便要考校功课,怕是会挨训了。
阿父一向极关心他的学业,若知道了这事儿,恐是会不悦罢。
见状,少女暗自掩去了眸间微微一丝叹息,而后妥帖地轻声道:“若还是那几处,阿绥这几日细阅了许多典籍,倒是解了出来。”
“各处疑难……你皆解了出来?”邓骘神色间不掩错愕——虽然自小便知道这个妹妹天资过人,于学问一途尤其颖悟出众,幼时随他一道学文识字,每每进境竟比他这个年长了两岁的兄长还要快些,每每令父亲称奇不已。
但——厉害到这个地步,也是令他这个做兄长的,惊诧又汗颜了。
“阿绥将其中究竟都细写了下来,待归家后,阿兄便来取去罢。”她开口道,语声淡润入耳“若仍有不解之处,我们兄妹一处探讨,应该也多有益处的。”
原来,妹妹这几日在室中看书的时候格外多些,竟是为了替他解围……邓骘心下一阵震动,有些羞愧,但更多的却是温暖动容。
“……啊,阿姊你、你原来是在为阿兄做功课呀。”听到这儿,一直悠闲地看窗外景致的邓缇不由回过了头来,想到方才自己捉弄阿姊那一幕,颇有些赧地垂了头“阿缇,当真是不知道,我给阿姊赔不是了。”
“真真稀奇,我家阿缇什么时候竟也这般乖觉了?”邓绥淡淡笑意,难得地戏谑道。
“哼!莫得意……”女童刹时间已换了副脸色,佯怒道“再过半月后,阿母可就要回来了,看你可怎么过那一关?”
闻言,邓绥一向淡然的眸光里也终于现出几许窘迫来,低低叹了声气,似是无可奈何模样。
邓缇终于有几分真正得意起来——这个绝色无俦、天资颖悟的阿姊,读书习文都是极厉害的,可偏偏针黹烹饪女红之灯的女儿家正经事儿一窍不通,以前年幼的时候便算了,可如今十一岁,已是论婚的年纪了,不通女红……这样的女郎,可怎么嫁得出去?
一旁的邓骘,听了这话,也替妹妹担心了起来,忧心道:“阿母一向严厉,对阿绥更是操心得很。”
想到眼前这些事,少年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阿父以往便说过,只叹阿绥非是儿郎。”
“去!”邓缇闻言立时不乐意了“阿姊这等倾世姿容,做了男子多可惜呵!”
“阿父那是贪心不足,有了美貌聪颖的女儿,还要遗憾不是儿子!”
那也是因为,他这个长子频频令父亲失望……邓骘在心下默默道,神色微有些黯然。
好像他再怎么努力,天资也是不及身为女子的妹妹。
若阿绥当真是男子便好了。那怕他会给这样一个出色的弟弟衬成了地下的瓦砾,只要阿父不再忧心。
因为这个话题,车厢中微有片时的静默,但后来在邓缇努力地逗趣取乐之后,也重新活泛了起来。
兄妹三人难得同游,极少出洛阳城的邓绥是当真十分新鲜的,一路上也在邓缇的劝诱下同一伙年龄相若的少女们一同采菊摘兰,簪了一朵□□在鬓边,算得难得做了些幼稚的事情……
三人泛了叶鸣鹤舟在水上,邓骘撑桨,邓缇玩水不亦乐乎,邓绥也是意兴大发,不似往日那般静敛模样,看着这开阔江大,浩渺烟水,曼声轻吟起了一道《溱洧》——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訏于且乐……”
仙姿玉色的少女,原本静坐舟中便引了周遭多少人瞩目,此时开口吟歌,语声和悦而啭,更是令得大堆游人都看了过来,惊赞不已……
邓缇当真是得意极了——这般美貌多才的阿姊,就该这么拉出来见人么,多露上几回面,看看洛阳城中那些贵家女还有谁敢厚颜自诩美貌。
兄妹三人食了自家带的米饵——这是邓缇的手艺,小丫头虽嬉颜笑闹模样,但自幼烹饪之类的正经事儿从来没落下,虽不及十岁,但却已有了他们阿母七八分手艺,烹出的饮食从来都是精致可口的。
“阿缇这般好庖艺,日后嫁人,定是夫家交口称誉的。”尝着甜淡适宜的饵糕,邓骘不由赞道。
“那自然!”女童毫不谦虚地回道,多少自得“虽然我不及阿姊生得美,但妇工这般好,说不得比阿姊更易嫁出去呢。”
“好,那便愿我家阿缇早日寻个如意郎君嫁出去。”邓绥倒是毫不介怀,轻轻笑道。
泛过了舟,三兄妹又插了茱萸登高,北邙山上人流如织,闹热非常,他们一路走得甚是辛苦,终于是到了巅峰。
山顶处是一片小小的平畴,生着几株高大的苍松,笔直地孤峙着,倒是颇有些意趣。
邓缇取了早先备好的彩缕出来,递予了兄长和姊姊,自己也开始选取合适的树木。
重九之节滥觞于周代,但到了本朝才渐成风俗,相传,当年高祖皇帝刘邦与戚夫人就曾于重九之日,在长安宫百子池畔,弈棋,饮菊花酒,取丝缕就北斗星求寿。
而今已逾三百余年,重九之节渐渐便更名作了“茱萸节”,而每逢此日,登高赏菊,系丝求寿的风俗也是愈发普遍了。
邓骘兄妹三人便是在山巅处各寻了松树,将那丝缕系在了正北北斗星的方向,为家人祈求久寿。
☆、 第83章 汉和帝与邓绥(二)
“今上涎于建初四年,而今才满十二岁,算起来较阿绥只长了一岁……我尚未出仕,哪儿来这般的机会?”邓骘耐心地应着妹妹的话,神色始终温和,那一张英挺的面容便透出些敦厚来。
“这样啊……那,那但总该听阿父提起过一些罢?”邓缇看着兄长,有些不死心地地道。
他们的父亲邓训官居护羌校尉,掌西羌事务,秩比二千石,在朱紫云集的洛阳城也算得上高官,所以莫说平日上朝,就是入宫觐见的机会也是不少的。只是父亲一惯性子端严沉肃,邓缇断没有这个胆子同他说这些个不着边际的话。
“阿父倒是同我说过些朝堂政务。但圣上年幼,尚未能亲政,所以平日里社稷之事皆是皇太后一手总揆。因此,阿父也是极少有机会面圣的。”邓骘依是耐心地温声解释道。
“这样啊……”邓缇有些不甘心地扁了扁嘴,显得十二分失望“阿缇还曾偷偷打算过,待下月阿父自西羌归来,趁着他兴致最好的时候,大着胆子去问上一二句呢。”
“阿缇都想知道些甚么?”这时,反倒是一旁的邓绥开了口,似是随意地问道。
“唔,样貌如何,性情如何,平日喜好些甚么呀?”九岁的女童闻言,十分不着调地开了口,如同任何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对宫闱之内的事情满心好奇。
邓骘闻言,眉峰略略皱了下……私议天子,可是犯讳。
“先皇龙章凤姿天下皆闻,皇太后当年未入宫时,便是洛阳城极负盛名的美人,圣上想必也是仪容出众。”邓绥听了妹妹不着调的问题,却只是淡淡笑了笑,而后眸光平静地条分缕析道。
一旁的兄长邓骘见状,心下默默叹了一声,却也并不十分意外--他从来就晓得,阿绥她……其实并不像旁人以为的那般循规蹈矩呵。
而那厢,邓绥继续淡笑着回应妹妹的好奇:“性情的话……家中收着的那一封官秩阿父为护羌校尉的御诏,乃是今上亲笔,我曾细细观摩过,笔致端秀和润,运墨凝劲有力,勾画藏锋。常言字如其人,以此窥之,今上大抵是表面端重冷淡,内里锋芒暗蕴的性子。”
“至于喜好,“邓绥略略顿了顿,仿佛思量了一瞬,方才开口续道“圣上五岁启蒙,七岁开笔,自幼便多受宫中太傅们的赞誉,好学勤恪,所以于经史诸子之类应该造诣不俗……此外,便不晓得了。”
“阿姊好生厉害!”邓缇微微张着嘴,瞪大了一双晶亮的眸子,仿佛有些不可思议似的看着这个一向太过沉静内敛,甚至有些无趣的姊姊,简直像头一回认识她似的--阿姊竟也会像她一样,私底下留心这些大人们纷纷缄口的事情呢,而且知道得这般多!
邓骘早已没有了出言相阻的心思,反倒略略垂眸,似是陷入了沉思……阿绥说的这些,他以往也都从父亲那里有过些许听闻,但却从未认真思量过--原来,悉心缕析之下,是能推测出这许多事情的。
于这些事情,他从来就不擅长的。
“对了,阿兄那卷《尚书》如今可释得通熟了?”邓绥赏景的间隙,神色随意地问兄长道,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堪堪回过神来,邓骘轻声一叹,道:“还是上回那几个症结,怎么也读不懂。”少年神色有些黯然,明日先生便要考校功课,怕是会挨训了。
阿父一向极关心他的学业,若知道了此事,恐怕会不悦罢。
见状,少女默然一瞬后,妥帖地轻声道:“若还是那几处,阿绥这几日细阅了许多典籍,倒是解了出来。”
“各处疑难……你皆解了出来?”邓骘神色间不掩错愕--虽然自小便知道这个妹妹天资过人,于学问一途尤其颖悟出众,幼时随他一道学文识字,进境竟比他这个年长了两岁的兄长还要快些,每每令父亲称奇不已。
但--到这个地步,也是令他这个做兄长的,惊诧又汗颜了。
“只差一处了……待归家后应当就好了。阿兄届时便来取去罢。”她开口道,语声淡润入耳“若仍有不解之处,我们兄妹一处探讨,应该也多有益处的。”
原来,妹妹这几日在室中看书的时候格外多些,竟是为了替他解围……邓骘心下一阵震动,有些羞愧,但更多的却是温暖。
“啊,阿姊你、你这几日闷在屋中看书,原来是在为阿兄做功课呀。”听到这儿,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那一大片藉田的邓缇不由得回过了头来,想到方才自己捉弄阿姊那一幕,颇有些愧疚地垂了头,低低垂了头歉然道“阿缇当真是不晓事,现下,给阿姊赔不是了。”
“真真稀奇,我家阿缇什么时候竟也这般乖觉了?”少女秋水明眸间带出一丝淡淡笑意,难得地出语戏谑道。
“哼!阿姊你可莫得意,”女童闻言,刹时间已微微嘟嘴,竖了纤眉,仍是稚嫩的面庞上,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再过半月,阿母归省可就要回来了,看你怎么过关?”
闻言,邓绥一向淡然无波的眸光里也终于现出几许窘迫来,低低叹了声气,似是无可奈何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