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了,咱们回去。”
“那就好。”崔三爷一甩鞭子,将马车赶着打了个倒转:“赶紧回去,二郎肯定也惦记着这事情哪。”
随着门帘放下,大堂里似乎阴暗了不少,张国公脸色也阴沉了几分,转过脸来望向张国公夫人,两道眉毛皱得紧紧:“你这是老糊涂了不成?”
张国公夫人犹在强辩:“你这是何意?”
“还用我说明?人家卢姑娘给你留足了面子,你难道还想到我面前来睁眼说胡话?”张国公气呼呼的盯住了夫人,心里旺旺的烧着一把火,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来处置夫人才是。若是个奴才犯了错,一顿板子打下去,然后送了见官,这事情就算了结了,可是……这、这、这是他结发几十年的妻做下的糊涂事儿!
“我这也是在为咱们家着想!”张国公夫人恨恨道:“太子殿下在咱们府上的时候,与蓉丫头两人相谈甚欢,我觉得他们也彼此有意,分明是这个姓卢的从中作梗,这才将太子殿下迷惑住了。倘若将她除去,太子殿下的心思自然不会再被带偏了,咱们蓉丫头也会顺理成章的当上太子妃。”
“你怎么还这般糊涂呢?”张国公猛的一拍桌子,气得脸涨得通红:“我早两日就与你提起过这件事情,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都已经做了决定,估计这两日就会让礼部开始将太子大婚的事情排议程了,你还到后边伸手来干预?若是卢姑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以为国公府还能护得住你?”
张国公夫人惊愕的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我可是堂堂国公夫人,一品诰命,我女儿贵为皇后,谁敢动我?”
“谁敢动你?”张国公冷笑一声:“你那外孙可不会管你一品诰命还是什么,他就是连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都敢顶撞,更何况你这二十年未曾亲近过的外祖母!”
“不会的,太子殿下不会的。”张国公夫人喃喃自语,脸色更是白了几分。
“你莫非没听蓉丫头说起畅春园那事情?太子殿下为了卢姑娘,便是连自己的血肉之躯都能下得了手,你对于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太子殿下才回宫,皇后娘娘才过了几日安生日子,你便要折腾她,莫非这点体谅之心都没有?若是你……”张国公怒目而视夫人,气哼哼道:“若你还要这般一意孤行,莫怪我将你送回娘家去。”
“你!”张国公夫人尖叫了一声,眼前一黑。
送回娘家去,意思是要休妻不成?
这把年纪了还要被休,她可以不用活了。
第359章 起波折(五)
一辆马车在芝兰堂对面停了下来。
马车看上去颇为奢华, 外边包住厢壁的是上好的锦缎, 上边还有精美的刺绣,云纹水纹层层叠叠, 四角有小小铃铛悬挂,随着微风不住的叮咚作响。
垂帘一掀,从车上跳下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梳着两个双丫髻, 每个发髻上别着一朵珠花,耳朵上有耳珰垂于双肩,蝴蝶坠子不住的晃荡着。
那小丫鬟盯着牌匾上写着的“芝兰堂”那三个字看了好久,这才甩着胳膊朝铺面奔了过来, 站在门口的伙计见着来了客人, 赶紧陪着笑脸迎了上去:“这位姑娘,想买点什么?”
“你们东家在不在?”小丫鬟将脑袋昂得高高,正眼都不瞧那伙计,弄得他有几分尴尬:“姑娘,我们东家在后院,你稍等。”
卢秀珍听说前边有位姑娘找她,跟着伙计走了出来, 见到靠着柜台站着的小丫鬟,微微笑了笑:“这位姑娘找我有何事情?”
“不是我找你,是我家小姐找你!”那小丫鬟打量了卢秀珍一样,哼了一声:“你跟我走,去见我们家小姐。”
“你们家小姐找我, 为何是我跟着你走?”卢秀珍有些奇怪:“莫非你家小姐腿脚不方便不成?”
“大胆,竟敢如此咒骂我家小姐!”那小丫鬟气得脸色发红:“我们家小姐可是千金之躯,她想见你就是你的荣幸,还敢推三阻四!别说多话,快些跟我走!”
卢秀珍手捞到胳膊弯里,耸了耸肩:“我可不管你家小姐是千金之躯还是万金之躯,我不乐意跟着你去,她若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还请她自己来找我。现在我们铺子里忙得很,我也没这么多时间陪着你来闲磕牙。”
也不知道是哪家府上的丫鬟,竟然这般猖狂,卢秀珍懒得理睬她,转过身就朝多宝格后边走,一面喊了伙计们将新到的一批假花摆好:“将那几盆姚黄魏紫放到最前边,人家都爱看这种名贵品种呢。”
那小丫鬟没料到卢秀珍根本不搭理她,有些生气,三步奔做两步跑到卢秀珍面前:“我们家小姐找你是看得你起,你竟然敢不去见她!”
“哟,就当我不识抬举便是了。”卢秀珍冲着那小丫鬟咧嘴一笑:“我是乡下人,不懂规矩,你回去与你家小姐说清楚,她知书达理温柔可亲,想必不会见怪。”
“你……”那小丫鬟一跺脚,腾腾腾的跑了出去。
“东家,这是谁府上的丫鬟?这么大的气性?”伙计看着那小丫鬟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分明是求人家办事,可却是趾高气扬的模样,真真能唬住人哪。”
没过多久,那小丫鬟又回来了,后边跟了好几个人,有两个四十左右的嫂子,有两个年轻丫鬟,扶着一位婷婷袅袅的美人儿,慢慢吞吞的走进了芝兰堂。
卢秀珍盯着那位小姐看了好半日,觉得有几分眼熟,再仔细想了想,蓦然笑了起来。
这不就是那日赏梅会里跌倒的夏二小姐么?看起来她的腿脚确实受伤了,走路有些不方便,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可她还是行走得比较困难。
“原来是夏小姐,我还以为是谁呢。”卢秀珍冲她点了点头:“今日大驾光临我芝兰堂,小铺可真是蓬荜生辉啊,我这花草看上去都鲜活多了。”
夏二小姐盯住卢秀珍,脸上有一种奇怪的神色,良久她才缓缓道:“卢姑娘,可有什么地方适合小坐说几句体己话的?”
她跟自己有体己话要说?卢秀珍只觉奇怪,无论如何自己与这位夏二小姐好像不会有什么交集吧,又不是玩得好的闺蜜——呃,大周好像是用手帕交来形容这关系的——不管怎么说,她与夏二小姐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体己话要说?
“夏小姐,那你跟我来。”
既然对方都找上门来了,好歹要她说出这“体己话”来,否则也太不体贴人了。
到了后院房间,卢秀珍指了指一张椅子:“夏小姐,坐。”
夏二小姐坐了下来,四处打量了几眼,很明显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神色,闺房装修得这样简单,果然乡下人没什么眼界。
顾小圆捧着茶盘过来,上头搁着几盏茶,她将茶盏一一放到了桌子上,朝着夏二小姐笑了笑:“小姐请喝茶。”
她这一笑,容光绝美,夏二小姐与她的下人们都愣住了,没想到这小小的花铺里还藏着这般容颜靓丽的女子,而且还是这个村姑的丫鬟!夏二小姐瞬间忽然觉得老大不自在,有些坐立不安。
“不知道夏小姐找我究竟有何事?是要买花还是要买菜?我城北翠玉园那田庄里的菜蔬可是不错得很,不少大户人家都在我田庄里买菜。”卢秀珍含笑望向夏二小姐,心中敏锐的觉察出来,这位夏二小姐今日来访,应该与阿瑾有关系。
足不出户的千金大小姐,如何会操心这菜园子的事情!
果然,夏二小姐身边站着的嫂子脸色一变:“我们家小姐可是管这些事情的人?”
“金嫂,莫要高声。”夏二小姐娇滴滴的开了口,声音柔和得跟水珠子滴下来一般,清脆得很:“卢姑娘,我今日来找你,是为了一个人……”她低下头去,脸色上有一丝红晕,眼睛偷偷瞄着卢秀珍,欲言又止。
果然是了。
卢秀珍气定神闲道:“夏二小姐想找谁?难道夏二小姐与我们铺子里的掌柜或是伙计有什么渊源不成?”
“你!”夏二小姐脸色一边,装出的温柔不翼而飞:“卢姑娘,你莫要装糊涂。”
“我是个驽钝村姑,夏二小姐若不将话明白讲,我可是猜不出的。”卢秀珍端起茶盏来,慢慢悠悠喝了一口——她又不着急,着急的该是这位夏二小姐,现在反正还闲,陪着她玩个猜猜看也可打发时间。
夏二小姐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得全身微微颤抖,一口美人血含在喉间,堪堪就要吐了出来:“你……你不要这般揣着明白装糊涂,卢姑娘,你不是不知道我要说的是谁,何必要这样弯弯道道?”
“我怎么会知道呢?夏二小姐,我在京城的时间也不短了,略微也识得那么几百号人,谁知道谁才是你要提起的那位?”卢秀珍不紧不慢,含笑望着夏二小姐:“若你不愿意说明白,我也懒得猜,我是个懒人,真的。”
最后两个字“真的”咬得极重,夏二小姐听得有些绝望,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光景,这才螓首低垂,一只手扶在下颌边,羞羞答答道:“我要说的,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卢秀珍佯装惊奇:“怎么了,你跟我提他作甚?”
夏二小姐的头更低了几分,声音细弱蚊蚋:“听他们说……好像太子妃的人选已经定下……我想,我想……”
“太子妃的人选定下了?”卢秀珍继续装糊涂,声音拿捏得恰到好处,用那微微高了几分的声调表达了自己的惊奇:“不知道是哪家闺秀雀屏中选了?实在是好福气啊!”
“啊?”夏二小姐抬起头来,惊诧的望向了卢秀珍:“卢姑娘,你不知道?”
“我不过是个村姑,怎么会知道这皇宫里的事情?每日里管着卖菜卖花的事情就够我操劳的了,如何还会去打听皇室的秘辛?”卢秀珍一摊手:“我自然比不得夏二小姐消息灵通,不知道是正常的。”
“怎么、怎么……”夏二小姐的脸色涨得通红:“他们都说太子妃是你哪!”
“是吗?”卢秀珍翻了个白眼:“竟然是我?夏小姐你可别拿我寻开心,我没接到圣旨啊,到底是谁这般胡说八道造谣生事的?”
“卢姑娘,你莫要激动,这选太子妃可是一件大事,肯定要一步步来,我听说了确切的消息,都说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选定的太子妃就是你哪!”夏二小姐的脸色有一种巴结的笑容:“卢姑娘,我特地提前来向你说句恭喜的。”
那日亲自携手带着卢姑娘游御花园,那群高门贵女在旁边看着,心痛不已,好在夏二小姐那会子正好去太医院看腿脚了,没有亲眼目睹,否则定然也会跟着同伴们一起心痛。
“如果这消息是真的,那我可得要谢谢夏小姐特地来告知我,只怕是我这乡野村姑入不得皇室的眼呢。”卢秀珍淡淡一笑:“不知夏小姐可还有别的事情要说?”
夏二小姐鼓着眼睛,额头上渐渐的沁出了几颗汗珠子,顺着额角滚落了下来,她的脸色有些红晕,嘴唇不住的哆嗦着,想说话,可又心跳得厉害,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腾腾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主家,外边来了宫里的使者,让主家前去接旨哪。”
“这不就来了?”夏二小姐站了起来,一只手压住桌子,全身微微颤动,比卢秀珍还要显得激动。
第360章 喜事近(一)
宫里的来使果然带了一道圣旨。
这是以周世宗口吻来拟写的, 主题大意是江州卢秀珍为国效力, 专心培植嘉禾,利国利民, 率先垂范天下女子,堪为贤才,乃是国之玉树,特赐封为嘉钰郡主。
卢秀珍跪拜接了圣旨, 让掌柜的拿了一个银锭子出来:“大人来我这小小花铺宣旨委实是辛苦了,这块碎银子不成敬意,大人拿去喝盏茶吧。”
宣旨使将银锭子拿在手中,只觉沉甸甸的, 笑得嘴巴都咧开了:“嘉钰郡主委实客气。”
从皇宫到这东大街, 不过就一盏茶的功夫,念了一道圣旨得了个大银锭子,也不算亏。这位嘉钰郡主是个知礼的,手头阔绰,这打赏一点都不比那些大户人家要少。更何况,宣旨使笑眯眯的望向卢秀珍,更何况这位嘉钰郡主以后就会是太子妃了, 自己得好好巴结着些,以后少不得还能得些好处。
宣旨使说了不少好话儿,卢秀珍笑着听他恭维了好一阵子,客客气气将他送了出去,看着宫车辘辘的走了, 周围店铺的伙计,东大街上看热闹的人都拥了过来:“到底是啥好事儿哇?摆上香案接了圣旨!”
芝兰堂里的伙计得意的一挺胸:“我们东家被皇上封了郡主,赏赐了田地家仆!”
“啊?郡主娘娘开花铺?”众人嘴巴张得老大,看着站在芝兰堂门口的卢秀珍,只觉不可思议,从来未曾见过一个亲自做买卖的郡主娘娘,今日却是见着了,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完全不是他们想象里那种娇滴滴身边跟着一群丫鬟婆子的小姐。
卢秀珍冲门口围着的一堆人笑了笑:“各位,承蒙皇家看得起,给我赐了这个郡主封号,可其实我就是个寻常人,没啥了不起的,以后各位要买花买菜,只管来芝兰堂与翠玉园啊,我这里的花草,就连太后娘娘都赞好的!”
众人连声应答:“那是自然,芝兰堂里卖的花草都是我们以前没见过的,想要买好花草肯定会来郡主娘娘的铺子看看。”
回到后院,夏二小姐正扶着门朝外边张望,见着卢秀珍走进来,她疾走一步,眼巴巴的盯住了卢秀珍,声音里有一丝颤抖:“可、可是……赐封太子妃的诏书?”
怎么她显得比自己还紧张?卢秀珍有几分莫名其妙,她摇了摇头:“不是呢,是给了我一个郡主的封号。”
“郡主?”夏二小姐尖叫了一声,望着卢秀珍的眼神渐渐热切起来:“看来,这太子妃真是你了,要不是怎么会给你这么高的封赏?若不将你身份拔高些,到时候大婚之时不好写婚书。”
卢秀珍皱了皱眉,这位夏二小姐到底是要做什么?她都有些不耐烦了,来了这么久也不见她将此行目的亮出来,真是墨迹。
“卢姑娘……”见卢秀珍头也不回的朝屋子里走,夏二小姐赶紧纤纤作细步的追了上来:“卢姑娘,我有句体己话儿要与你说。”
“夏小姐,有什么话就直说,我不喜欢你这般吞吞吐吐的。”卢秀珍毫不客气:“你跑出来告知我太子妃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有就快说,没有就恕我失陪,我这边事情还多着哪。”
“卢姑娘……”夏小姐甫才开口,旁边就有人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你该喊我大姐叫郡主娘娘,方才我大姐接了圣旨的,你莫非就忘记了?”
崔六丫拎着一篮子菜了过来,与夏二小姐擦肩而过,口里嘀嘀咕咕:“还说是京城高门贵户家的小姐,这点规矩都不懂。”
夏二小姐的脸红了红,赶紧改了称呼:“郡主,我、我、我是为了太子殿下来的。”
“为着太子殿下来的?”这下卢秀珍真是奇怪了,她不是知道了太子妃的人选了吗?为何还能这般坦然的说出是为了阿瑾而来?真真是耐人寻味。
“是,是为了太子殿下。”夏二小姐重重的点了点头,眼中浮现出了一丝希冀之色:“太子除了有太子妃还能有两名太子侧妃,我想着……”她有些忸怩,耳朵根子都红了:“我想请郡主到时候与太子殿下推荐一二,我愿为太子侧妃。”
“啥?”卢秀珍倒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夏二小姐一番,这位小姐是不是脑袋有点问题,竟然向她来提这样的要求?要自己向阿瑾推荐她做太子侧妃?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她将自己当成了三从四德里贤妻良母的人设?
“郡主,我觉得这样说可能会让你觉得有些不舒服,可是……”夏二小姐嘴角渐渐的有了笑容,那次在御花园里看到太子殿下,她便觉得一颗心都系在了他的身上,身份高贵又生得英俊无比,这样的人谁不想嫁?可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看中了这村姑,而且还特地颁旨将她的身份拔高能配得上他!
只怪自己没有这般好的富贵命,不过即便是做太子侧妃又如何?一想到那穿着深紫色锦袍的少年,夏二小姐心都醉了,只要能与太子殿下在一起,她不在乎这侧妃不侧妃的名分——再说了,等着进宫以后,她多方温柔体贴,让太子殿下感受到她的美貌于温柔,这村姑还能比得上自己?到太子殿下登基为帝立皇后的时候,自己未必就没这个实力,娘家的背景肯定要比这村姑强。
“可是什么呢?”卢秀珍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压制住自己赶人的冲动,这些古代的女子真是想法奇特,还有明目张胆登门入室要求来做小三的呢。
二女共侍一夫?对不起,她是那么想的,自己可没有她那种“贤惠”的想法。
“可是郡主你要想想,太子殿下终究会按着祖宗旧制来添置侧妃与良娣等人,你便是想反对也没用,更何况以后太子殿下登基为帝,三宫六院是少不了的,那些眼巴巴望着要攀高枝的或许会在暗地里捣鬼,郡主只怕是难于应付。若郡主推举我为太子侧妃,我必然会对郡主忠心耿耿,以后你要我去做什么,我便会去作甚,东宫那些狐媚子有什么动静,我也会及早让郡主知道,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夏二小姐一边振振有词,眼睛盯住卢秀珍不放,脸上满满都是希冀,还带着一丝丝担心——她身为吏部尚书家的千金小姐,这般放低身份来与她说话,极尽委曲求全之事,若她还是不识抬举,那自己可丢脸丢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