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老师站起身,也恭敬地端起了酒杯:“小寒懂事,我没操心过。”
景老师身边,景禾一直在闷声喝酒,一杯接着一杯。若不是景老师暗地拍了景禾一下,他也不知道江爸爸来敬酒了。
景禾晃悠悠地站起来:“哦,谢谢江叔叔。祝小寒和顾野百年好合。”
“景禾。”景老师瞪了他一眼。
江峰打了圆场:“没事没事。”
景禾坐下,又点了根烟。他极少抽烟,也极少喝这么多。今天,他既是喜悦却也很心酸。
视线从人缝中穿过,景禾远远地看到江寒站在那,挽着顾野的胳膊,笑得很甜很甜。
一喝多,脑子里的思绪也就渐渐的漫散开。眼前的东西模糊了,很多年前的记忆又重新清晰的浮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年的冬至,天气不算太好,阴沉沉的天空气压低的让人心闷。中考即将到来,他很紧张,压力也很大。
他这样的人,虽说在班上名列前茅但头脑并不如有些人那么灵活聪明。唯一能比过人家的,就是他很刻苦。
他是单亲家庭,很小父母离婚,因为爸爸出轨,因为他妈妈太恨,所以他的姓由项改成了景。
从小,妈妈就告诉他,他要优秀,要很优秀。
“你想做什么,景禾?”饭桌上,景老师常问他。
他说:“赚钱吧。”说的云淡风轻,仿佛努力奋斗,给景老师争气就是他天生的使命。
“妈妈不求你赚多少钱。”景老师又开始了她往常的念叨,“你出息就行了。”
说完这句,饭桌上又是长久的沉默。
模拟考试的试卷发下来,他问了老师班级排名。第二,次于另一个聪明的男孩。他算了算失分,英语的阅读理解、数学的填空……他抿着唇,脑袋里乱成一团。
“嘿,景禾,你小女朋友找你。”同桌敲了敲桌子。
景禾立刻回:“别乱说。”他探头朝门口看了一眼,一个纤弱的身影杵在门外。
江寒。
她今年初一。
他走出去拍拍江寒的帽子。江寒回过头看他,像只胆小的兔子。他瞥见,江寒的手上拿着一瓶卫岗牛奶:
“那个,景禾哥哥。”
“怎么?”他心烦意乱,语气也不太好。
江寒一边打量着他的神情,一边低语:“牛奶。”
他接过:“谢谢。”
说完,他又望了一眼江寒,她眸子闪了两下,似乎有些失望。
“对不起小寒,今天我没考好。”
“啊?”江寒不会安慰人,组织了很久语言:“景禾哥哥,在我心里你是最厉害的。”
他忽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今天因为没拿到第一的阴霾也逐渐散开。
他摸摸江寒的脑袋:“我去学习了。”
江寒点点头,支支吾吾:“景禾哥哥,放学我们一起回去么?”
他皱皱眉:“我们初三有晚自习,你一个人注意安全。”
江寒抠着手指,唇抿成一线。很久,她才点点头离开。
晚自习的时候,他就一直心烦意乱的。一会望望天,一会扭头望着黑板上挂着的钟。
同桌戳戳他:“嘿,景禾你怎么了?”
他头脑一发热,将书快速地收进书包:“你帮我看着,老师来了就说我去厕所了。”
“喂,景禾你不要命了?!”
印象里,那是自己第一次翘课,也是第一次翻校门逃出去。翻墙的时候,一群黄毛站在那奚落他:“呦,三班的大学霸也翘课。”
黄毛吐了一圈烟,笑的特像围观别人笑话的小赤佬。
景禾不理他,顺着回家的那条路走。
走到许家巷,他只是随意地朝里看了一眼。突然的,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被一群人围在中央,就这么一眼,他连后果都没去想,直接冲了进去。
“小潘西(美女),当哥哥的女朋友,好不好。”为首的高个男生拉扯着江寒的衣服。
江寒摇头,眼睛瞪着男生:“你放手,不然我报警了。”
“呦,报警?”那男生笑了,“稀奇巴拉,你装什么清高,你爸是个强.奸犯,你会不会也是个小雏鸡?”
“呦,快哭了?”
“你们干什么?!”景禾冲着他们吼了一句,将江寒护在怀里。
“你谁?”
“我已经叫老师了。”
“这不是景老师的儿子么?”男生认出了他。毕竟大家都是一个院的,街坊邻居隔得不远,彼此熟络。
又恰好,远处有人经过,男生胆子也小,没多说什么也就离开了。
江寒呆在那,泪不住的往下流。
她没有害怕,也不再乎这群年少不懂事的人对她做了什么,她在乎的只有男生说的那句话。
他说她爸爸是强.奸犯。她在意的要命。
“小寒,我们走吧。”他说。
江寒抹了抹眼泪,再转身时,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他顿了一会,拉住江寒的手。江寒微微一怔,看着他。
回家的路不长,他们却好像走了很久很久。
从此以后,景禾翘了每一节晚自习,陪着江寒回家。江寒不同意,怕耽误他学习。他还是不放心,偷偷地翻墙出去,一路跟着江寒,送她回了家,而后又一路飞奔回教室。
那群起初嘲笑他的混混不再嘲他了,倒是对这个执着于每天翘晚自习的大学霸肃然起敬。
纸包不住火,很快老师就知道这件事。那天晚上,他还记得,下着倾盆的大雨,闪电从天上滚落,砸在他家老房子的屋檐上。
景老师就拿着一根藤条,打他的双腿,嘴里嚷嚷着:“让你逃课,让你逃课。”可打了一会,她也哭了,哭得很凶。
她对自己说:“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她为自己无能教育儿子,只能靠打来鞭策他而感到抱歉。
景禾始终没有说翘课是为了什么,只有江寒知道。
打完后,他双腿疼的走不动路,江寒晚上偷偷遛进他房间,给他擦了红花油。
他一点都不后悔,真的。
“江寒,你将来想干什么?”雨停了,夜更静了。
江寒手滞在空中:“我不知道。”
“你呢?景禾哥哥。”
他说:“我想当警察。”
“警察啊,那很好哦。”江寒还偏头问他,“为什么?”
他说:“就是想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他想保护江寒,一辈子。
胡阳阳抱着孩子鬼叫了一声,景禾的思绪也就收了回来。他原本想保护江寒一辈子,可惜,现在江寒身边已经有了能保护他一辈子的人。
景禾想,自己终究不是顾野这样几近完美的好男人。他懦弱,他没主见,他不聪明更不强大,他只是一个警察局的小片警。
他甚至连喜欢江寒这种事情,他都说不出口。
有人给景禾斟满了又一杯酒,白酒刺激的味道萦绕在景禾的鼻腔边。景禾抬眼,发现那个给他斟酒的人是他的妈妈。
“再喝一杯吧,再喝一杯我们就回家。”
景禾点点头。
再等一会吧,再看江寒几眼就回家。
现在的自己很可笑,几天前的自己更加好笑。
江寒结婚的前夜,他甚至去找了江寒。他知道,那个时候江寒在帝都出差,一个人住在宾馆里。
他就这么去了,他都不知道当时自己脑子是怎么想的。
江寒开了门,很诧异:“景禾哥,你怎么来了。”
“哦,哦。”他说不出理由,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会来。
“你喝多了?”江寒扶着他的手臂,“我打电话给顾野,让他送你回去。”
几秒后,江寒又抽开手臂,朝屋里走着。对呀,景禾撑着门,江寒第一个想到的人,永远是顾野。
他心里有点酸。
接过江寒的茶,他没喝,迷蒙的眼睛望着江寒。想象着她若是自己的新娘,此刻又会是怎样的情景。
还是不是如从前,她拿着牛奶敲着房门,糯糯地对他说:“景禾哥哥,还在忙么?”
他有点想哭,然后他就哭了,怎么克制也克制不了。头埋在臂弯里像个孩子一样偷偷哭着。
江寒立在浴室门口,有些张皇。
过了一会,他起身。
“我走了。”
江寒拉住他的手腕:“等一会吧,顾野就来了。你晚上一个人,不安全。”
她凉薄的指尖触着他的手腕,真是寒入骨髓。
她缩回手,景禾又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在她的手背。
“恭喜你,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