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之蘅正要将原委和盘托出,雅间的门忽然被人急匆匆地推开。
“郡主,不好了——”半雪神情慌乱地冲进来。
洛之蘅莫名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下一瞬,就听半雪压低声音急促出声:“大皇子妃自戕了!”
洛之蘅倏地起身。
第79章
洛之蘅如坠冰窟,垂在身侧的手不住颤抖。
林岁宜担忧地望过来:“阿蘅……”
像是被她的声音惊扰,洛之蘅总算勉强找回几分理智。她下意识要出门,刚一抬步,如梦方醒般回身,抓起林岁宜的手,低声嘱咐:“我去看看情况,不用担心。时辰不早了,我让人送你回府。”
林岁宜关切道:“我同你一起——”
“不行!”洛之蘅仓促打断她,对上林岁宜茫然的神情,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定定道,“听我的,先回家。”
林岁宜不知道洛之蘅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但她心知,洛之蘅不会对她不利。沉默片刻,林岁宜顺从道:“好,万事小心。”
别过林岁宜,洛之蘅脚步匆匆地离开茶楼,一边吩咐车夫赶紧往大皇子府赶去,一边利索地登上马车,打算好生问问半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谁料一撩开车帘,便见车厢中已然安稳坐着个人。
那人靠着厢壁,似是倦极,轻轻阖着眼。鎏金的发冠束发,鬓角理得一丝不苟,睡着时唇角自然平垂,透着几分疏离冷淡。
正午的阳光顺着撩开的车帘涌入,在他的眼皮上似有若无地跳跃。察觉到动静,那人眼睫颤了颤,微微睁开眼:“洛之蘅?”一瞬的懵然过后,拍了拍旁边的空位,“过来。”
洛之蘅旋即回神,弯身进入车厢。
马车在她坐稳后缓缓驶动。
洛之蘅悬着心,慌乱不安,下意识望向太子:“阿兄,半雪说——”
“我知道。”太子沉稳出声。
这声音仿佛一记定心丸,奇异地安抚住了洛之蘅不安的心绪。
也对,若非是太子亲自过来通知,这桩事半雪又怎会无缘无故地得知。
洛之蘅定了定心神,艰难地问:“现在情况如何了?”
“幸亏侍女发现得及时,太医已经赶过去了,具体如何还要等咱们过去了再看。”太子有条不紊地说给她,瞧见她的神情,声音忽然一顿。
洛之蘅微仰着头,眼眶发红,眸中浮上层飘摇的水雾,整个人都透出股茫然无措。她怔怔地道:“阿兄,我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在为她调养身体了……”
从过年到现在,两个多月过去,她隔三岔五地便上门去给她诊治、换药方,把大半的心神都用在了她的身上。上回去诊治时,脉象分明已经好转,就连她的精神看着都颇好,怎么短短几日,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洛之蘅。”太子环住她的肩膀,微微用力。
洛之蘅顺着他的力度伏在他胸前,闭上眼,任由眼角溢出的泪珠沾在他衣襟上。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太子感受着她难以自抑的啜泣,声音放得很轻,“人若心存死志,纵然神仙在世,亦回天无力。今日之事,是她一心求死之故,与你无关,知道吗?”
洛之蘅始终没有出声。
太子眸中划过一抹心疼。
有些事,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她为大皇子妃付出了这么多的心血,眼看着她的精神一日好过一日,却在转好的关头选择了自戕,任哪一位大夫看了都要摇头哀叹、痛心不已,遑论是一手为她调养的洛之蘅?
太子动作轻柔拍着她的脊背,安抚似的。
马车在人潮中缓慢行驶。
半晌,洛之蘅闷声闷气地轻唤:“阿兄。”
太子轻声:“嗯?”
“你像是在哄小孩儿。”
“……”太子安抚的动作顿了顿,也不恼,低眸看她,纵容似地询问,“你想让我怎么哄?”
洛之蘅没有出声。
许久,就在太子以为她会一直沉默到大皇子府的时候,忽然听到她低低地说:“要抱。”顿了下,又道,“用力。”
太子像被什么击中似的,情绪仿佛化作了绵密的云团,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依她所言,微微收紧力道,用力地,抱紧了她。
*
两个人依偎着,一直到大皇子府,洛之蘅才从他怀中直起身。
虽然已经止住了眼泪,但依然眼眶发红,因着刚刚哭过的缘故,甚至有些发肿。
太子拿手帕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目光温柔,笑叹着:“委屈的。”
“不委屈。”洛之蘅仰着头,方便他给自己整理仪容,“我打算去质问她。”
她敛去了所有脆弱,目光坚定,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太子失笑,明知故问般地“嗯?”了声。
洛之蘅认真道:“我们明明约好了明日复诊,我要去问问她,为何言而无信。”
“好。”太子点头附和,煞有介事地道,“那我来给你压阵。”
洛之蘅终于笑出声来。
大皇子府嘈嚷不断,乱成一团。
越近主院,侍女面色凝重地进进出出,四五岁左右的小童怯怯地躲在奶娘身后,望向寝间的眼神难掩担忧。
——是大皇子妃的孩子。
“三弟,”大皇子瞧过来,兴许是刚从官署匆匆赶回,身上朝服未褪,瞧着风尘仆仆,他语气不明地道,“你倒是消息灵通。”
太子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一阵阴阳怪气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大皇子噎了噎,扭头又看向洛之蘅,矛头一转,又道:“三弟妹也来了。”
洛之蘅朝他见礼:“大皇子。”
太子略侧了侧身,将她护在身后,掀起眼皮望向大皇子,眸光微冷:“皇兄。”
语气隐有警告。
大皇子见状也冷了神情,将要开口之际,忽然有位侍女小跑着过来见礼,又望向洛之蘅道:“郡主,皇子妃请您进去。”
大皇子蹙眉插腔:“你们主子醒了?”又似不敢置信地问,“只请郡主进去?”
侍女为难地福身:“……是。”
那一瞬的情绪波动仿佛只是错觉,转眼恢复如常。大皇子将手背到身后,无可无不可地抬了抬下巴:“进去吧。”
洛之蘅随侍女进入寝居内。
几个太医正在门口低声商议着用药,侍女让洛之蘅自行进去,又招呼太医道:“膳房准备了茶点小食,劳烦各位移步一品。”
几个太医都是人精,心知大皇子妃和未来的太子妃是有私话要聊,忙不迭地应下告退。
镶金嵌玉的花鸟屏风外,洛之蘅静静站定,几个吐纳过后,才抬步绕过屏风。
大皇子妃虚弱地躺在床上,满头是汗,脸色憔悴,唇上没有丝毫血色。
看到洛之蘅,费力牵了牵唇角,气若游丝地道:“多谢……你还肯来……”
洛之蘅沉默着到她床边坐下,目光落在她未及收回被褥的手腕,定了片刻,伸手搭上去。
脉象时断时续,脉息缓而虚,可以想见太医是费了多少功夫才勉强救回她一条命。
至于过去两个多月的调养,到此功亏一篑。
大皇子妃觑着她的脸色,唇角露出歉意:“对不住,白费了你一腔好意……”
洛之蘅垂眼,细心地将她的手臂移至褥间,语气淡极:“皇子妃没有对不住我。”
“我……”大皇子妃似是想要解释。
洛之蘅却对上她的眼神,打断道:“您只是对不起您自己。”
大皇子妃眼神一黯,牵起的唇角仿佛失去了赖以支撑的力气,笑意全无。
许久,她才哑声道:“不打算问我……为何吗……”
洛之蘅摇摇头:“来之前想过的。”
但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忽然觉得,再去质问这些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她自己先放弃了自己,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说的。
大皇子妃读懂了她的言外之意,目光愈发黯淡,半晌,自我说服般,慢慢道:“我是为了……我的孩子……”
她语调分外艰难。
洛之蘅默了默,试图猜测她的想法:“您是想给后来人挪位置,为大皇子早日谋得助力,好替您的孩子求一个好前程?”
大皇子妃似是连动作都艰难,只费力地眨了下眼。
洛之蘅便知自己没有猜错。
“既然在您眼中,您为大皇子,我为太子,您又何必同我解释这些。”洛之蘅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我误会与否,我的心力浪费与否,与您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皇子妃满面愧疚地想要解释,嗫嚅半晌,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
洛之蘅起初上门来为她看诊,是为了避免林岁宜牵扯进这是非中,这一点,她们心照不宣。
她起初觉得新奇,在盛京里,连一个屋檐下的姐妹尚且会勾心斗角,她们甚至只是相识不久的异姓友人,洛之蘅又能为她的朋友做到哪一步?
抱着这种态度,她默许了洛之蘅为她诊治开药,甚至从不在意地喝下了所有她开的药。
左右身体已经残破到这个地步,她甚至隐隐悲观地想着,说不定洛之蘅为了替太子除掉大皇子,会在药中做手脚呢?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洛之蘅竟当真至善至纯,为她的朋友风雨无阻,她的身体在她的调养之下也渐渐转好。她卧榻多年,久违地感受到走路时不会觉得疲累。
她甚至高兴地想着,说不定,她能够就此得救,摆脱体弱的泥沼。
但命运终究没有眷顾她。
大皇子妃闭上眼,不住喃喃:“孩子……是为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