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你离开很久。”琉璃微抬头,望着漆黑苍穹,天上黑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她那一双碧眸倒似乎能够穿透夜幕看到苍穹深处,“你对莲花城并不熟悉,半夜三更,如果没有缘由,我想你也没有雅兴在长街独逛。”
“如果我说没有呢?”楚欢淡淡道。
琉璃微转头斜睨了楚欢一眼,轻笑道:“我也只是猜测,你不必对我心存戒心。”
“戒心?”楚欢道:“当初正是对你没有戒心,才会被你所骗。”
“骗?”琉璃嫣然笑道:“你所说的骗,又是指什么?我骗到了你什么?红龙舍利如今还在你手中,我可没有骗到手,你也不必如此凶神恶煞。”轻叹道:“如果你换作是我,又会如何?有因必有果,我做下的事情,自然有报应。我即使伤害了很多人,至少不曾伤害到你,你也不必对我心存敌意。”
“你后悔了?”
“后悔?”琉璃摇头道:“后悔如何,不后悔又能如何?该做的,我都做了,不该做的,我也做了,余下的日子,我只是要做完最后的事情,然后接受应该承受的惩处。”
楚欢忍不住问道:“心宗……心宗会如何惩处你?”
“毗多罗咤带你到了六道塔下,你该知道六道塔的用途。”琉璃幽幽道:“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毗奈耶!”
“你是说六道塔最底层的毗奈耶?”楚欢一怔,“难道……难道你会被关进毗奈耶?”
琉璃转头凝视着楚欢,含笑道:“你是龙王,掌管毗奈耶,是否要被送进毗奈耶,自然由你来定夺?莫非你不想看到我进入毗奈耶?”
楚欢正要说话,琉璃已经摇头道:“虽然我并不后悔在中原所为,但是毕竟触犯了法规,即使你不惩处,心宗也会按照法规将我送入毗奈耶。”她抬手将额前一绺秀发抚开,轻声道:“如果我们能够活着回到莲花城,还要你这位龙王亲自送我进入毗奈耶。”
楚欢听琉璃声音平静,并无波动,见她无双姿颜,心中却是感慨,如此国色佳人,无论是容颜、智慧、武功都是一等一的了得,一旦进入毗奈耶,终生便再也不得见天日。
“你……你既然知道要被关进毗奈耶,为何……!”楚欢颇为犹豫,却还是没有问出来。
琉璃聪颖过人,楚欢的心思,她如何不知,“你是想问我既然知道要被送进毗奈耶,为何还要随你们回来?”
楚欢微微颔首,琉璃幽幽道:“我去往中原,只因为我是毗琉璃,而回到莲花城,只因为我是增长天王。”
楚欢一怔,琉璃轻声道:“毗琉璃不是我的名字,而是一个族群的名字,但是那夜之后,毗琉璃从一个族群的名字,变成了一个人的名字。”凝视着楚欢,眼眸深处却是有着掩饰不住的哀伤,“当安容被掳走,你心中的焦急和担忧我能体会,而毗琉璃这一族的消亡,你可能体会我的感受?”
楚欢张了张嘴,却是没有说出话来。
他当然知道琉璃所言的那一夜指的便是当年屠城那一夜,他亦是知道,那一夜惨死在狼兵屠刀之下的生命不计其数,其中就包括上一代的增长天王。
风寒笑屠戮莲花城,自然是做好了充分的计划,屠杀城中百姓、焚烧楼台亭塔固然是十分重要的目的,更为重要的目的,却也是要清楚心宗的重要人物,而当时代替持国天王留守在莲花城的增长天王自然是风寒笑首当其冲的目标。
楚欢知道,增长天王在那一夜率众曾经做过抵抗,却被风寒笑设计所杀,而增长一族的结果,亦是可想而知,对于久经沙场见过无数尸骨的风寒笑来说,要屠戮一族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当年八部众损失最为惨重的自然就是增长一族。
“我知道你失去那么多亲人,心中很是痛苦,可是……!”楚欢苦笑着叹道:“你报复的手段也实在太过极端。当年害你失去亲人的是风寒笑,可是天门道在中原害死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风寒笑却恰恰不在其中,如果你这是复仇,却是最为失败的复仇。”
“是成是败,如今也说不清楚了。”琉璃缓缓起身,站在石头上,夜风吹来,长袖飘动,猎猎作响,她的秀发也随风而起,“中原的恩恩怨怨,已经不再是我所关心的,回到莲花城,只因为我是增长天王,承接历代增长天王的使命,结果如何,我并不知晓,只能尽力去做而已。”
“中原的恩恩怨怨你不再关心?”楚欢也站起身,背负双手,“你是想说,中原所经历的一切,你都能够放下?”
“能又如何,不能又如何?”琉璃转身面对楚欢,“事到如今,许多事情我也已经无力去改变。”
楚欢叹道:“你可知道,即使到了现在,你心中存有的依然是怨恨和悲伤,如果我们真的能够再一次顺利回到莲花城,你难道希望带着怨恨与悲伤走进毗奈耶?你想让它们永远伴随你?”
琉璃微蹙秀眉,红唇微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琉璃,你是个极聪明的人,佛法的存在,本就是为了化解世间的怨恨与悲伤,让人心中充满希望与爱。”楚欢凝视琉璃,“你身为心宗八部众,可说是一等一的心宗弟子,自身却带着怨恨与悲伤,又如何能够让佛法在世间传扬?渡不了自己,又如何去渡人?”
楚欢想了一想,并没有说话,从石头上轻盈飘落下去,便要离开,楚欢看着她曼妙的倩影,忍不住道:“你等一下!”
琉璃停下脚步,也没回头。
“中原是否真的没有你留恋的任何东西?”楚欢叹道:“难道那里没有任何你愿意留下的记忆?”
琉璃幽幽道:“不该记住的,我不会去记,值得记忆的,我也无力再去记。”
楚欢亦是从岩石上飘落,站在琉璃身后,犹豫了一下,终于道:“你可知道,曾经有那么一阵,我为你所感动,甚至一直记在心头。”
“感动?”
“你自然不会忘记,西昌国相辛归元曾经拿出龙蛇丸,要你我服下,可当时你却抢过去,将两枚药丸全都服了下去,那时候我便想,这个女人可以为我不顾性命,此生我也绝不会有负于她。”楚欢苦笑道:“你可知道,那时候我心里便想过,无论你身在何方,无论你是谁的人,我迟早都要将你变成我的人。”
琉璃转身过来,轻柔一笑,道:“那时候我是灜祥身边的妾侍,你竟然如此大胆,真是胆大包天。你举兵谋反,总不至于是为了我吧?”不等楚欢说完,摇头叹道:“只是你也知道,那只是一场戏,辛归元只是我的部下,我和他只是在药谷配合着为你演一场戏,我的目的,只是为了探查你手中龙舍利的虚实,所以……你也不必再感动了。”
“当我知道你的身份,我心中确实十分愤怒。”楚欢叹道:“我堂堂七尺男子汉,竟然被你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我……!”
“你是因为怨责我在中原屠害生灵才对我产生敌意,还是因为……我的真实身份,让你心中的幻念破灭才对我心生怨怒?”琉璃碧眸盯着楚欢眼睛,似乎穿透楚欢心扉,“是否你一直以为我对你存有男女之情,为此而十分得意?男人不就是因为征服女人而得到快意吗?我破灭了你心中的快意,你心有不甘,所以对我有了怨怒?”唇边泛起一丝轻笑:“楚欢,你是不是一直都很喜欢我?”
楚欢却并没有回答,而是背负双手,凝视琉璃,轻声吟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第两零七三章 妇人
琉璃碧眸如雾,静静望着楚欢。
“我并非不是不甘,而是心中难过。”楚欢叹道:“卿本佳人,奈何为贼。见到你的时候,我只以为上天对世间实在是很够意思,赐下了你这等国色佳人出现在人世间。无论是形貌还是才干,放眼天下,可说是绝世无双,如此佳人,却偏偏双手沾满鲜血,这便如同一件精美的瓷器,本来绝世无双,却偏偏出现聊裂痕,你觉得让不让人感到惋惜和难过?”
“艺术品?”
楚欢也不解释,继续道:“我承认,从我第一眼看上你,心中就生出爱慕之心,只是当时你已经是灜祥的人,我只能尽力克制自己的感情。世间最简单的是感情,喜欢一个人,或许很简单,甚至不需要理由,可偏偏感情却又是世间最复杂的事情,便是天下最智慧之人,只怕也难以说清楚。”
琉璃幽幽叹了口气,并不言语。
“药谷之下,你为我服下龙蛇丸,我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那时候我心中便已下定决心,此生不会辜负你。”楚欢凝视琉璃美丽的身影,“那时候的你在我眼中便是世间最美的珍品,必须要全力以赴好生呵护……可是当我知道你便是天门道的天公,我心中的美好便突然碎裂,你说我是不甘心你毁掉了我的幻念,你说的不错,你是我心中最美的影像,却被你自己所毁,我当然很痛惜。”
琉璃终于道:“说到最后,你依然只是为了你自己。”轻叹道:“只是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楚欢,以前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在你面前演的一场戏,你也不必真的当我是什么美好的珍品,我也不愿意成为你所想的那种人。”
“演戏?”楚欢上前几步,距离琉璃几步之遥,“你敢说,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是有心去演戏?”
“是!”琉璃淡淡道:“你当然知道我的演技,可以骗过很多人,自然包括你在内。”
楚欢却是笑道:“琉璃,你在撒谎!”
琉璃秀眉微蹙,楚欢又是靠近两步,几乎要贴近琉璃,声音压低下来,“你不能否认,我们在湖中,那是情不自禁,绝不是演戏能够演出来的,我便是再愚蠢,也能知道当时你是真是假。”
琉璃竟是低下头,声音微怒:“不要再说了,你在这里胡言乱语,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楚欢闻言,立时哈哈笑起来,道:“你若是毫不在意,为何我提到湖中,你便如此反应?看来你也是记在心中。”
琉璃柳眉微竖,抬起一只手,楚欢依然是背负双手,凝视琉璃:“怎么,你要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琉璃一怔。
楚欢压低声音道:“你难道担心我将那天晚上的事情说出去?”
“你……混账!”琉璃脸颊飞霞,已经是探手向楚欢抓过来,楚欢今日武功,自然今非昔比,琉璃探手抓来,楚欢已经向边上疾闪,动作鬼魅,琉璃一时间倒是抓了个空,她本就无心真的对楚欢动手,见他闪躲,也并无后招,孰知楚欢闪躲之间,却是反手探过来,已经抓住了琉璃的手腕子。
琉璃心下一惊,楚欢却已经沉声道:“我扣住你的手脉,劲力一吐,你这条手臂可就废了,不要乱动。”
他声音森然,琉璃心下虽恼,却终究没有再动作,楚欢这才笑眯眯看着琉璃,道:“堂堂的增长天王竟然被我一招制服,这传扬出去,可是大有面子的事情。”
琉璃冷笑道:“放手!”
楚欢依然笑道:“我若不放,你又能如何?”他握着琉璃手腕,只觉得肌肤光滑如玉,肌肤之细腻,少有人及。
“你当真不放?”琉璃冷着脸,斜睨楚欢。
楚欢又是轻轻一笑,正要说话,猛然感觉手脉一麻,条件反射般急忙松手,却原来是琉璃玉指反点,她手指修长,留有指甲,那指甲尖点上楚欢手脉,微吐内力,楚欢手脉立时有感觉,只能松手。
琉璃却是“扑哧”轻笑,道:“堂堂西北王,八部众的龙王,被我一弱女子一根手指便轻易击退,此时若传扬出去,阁下脸上只怕没有什么光彩吧?”
楚欢听得语气不似之前那般凝重,颇有些轻松,当下环抱手臂,道:“你若是弱女子,天下间可就没有女强人了。不过你这弱女子的手段,倒确实让本王十分佩服,以你的修为,也是能够与我打上十招八招的,大有前途。”他一本正经,琉璃禁不住又是一笑,这一次却迅速转身,往帐篷走过去。
楚欢叫道:“等一等!”
琉璃也不停步,只是速度放慢,“莫非你想整夜不睡?明日还要赶路,你难道想在马背上打瞌睡?”
“我倒是想整夜不睡,只是没有人陪伴,很是无聊。”楚欢跟在后面,含笑道:“不如咱们就在这里聊天,你陪我聊十块钱的……!”
琉璃停步转身,蹙眉道:“你说什么?”
楚欢失口,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问完这个问题,你要是想歇息,我也不拦阻。”
“你要问什么?”
楚欢看着琉璃精美的脸庞,轻声问道:“如果……那天是真的,你是否真的会那样选择?”
琉璃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道:“你是说为你服下龙蛇丸?”
楚欢微微颔首。
琉璃嫣然笑道:“楚大侠,你对自己的魅力是否太过高估?那次是假的,我才会替你服下,否则便是看见你死在我面前,我也未必会看一眼……!”
楚欢叹了口气,摇头道:“最毒妇人心,看来是我一厢情愿了。”
琉璃冷声道:“你说谁是妇人?”
楚欢怔了一下,随即明白,哈哈笑道:“原来……对对对,哈哈哈……!”
他这笑看在琉璃眼中,竟是颇有些猥琐,足尖轻轻一挑,一块石子已经朝着楚欢面门打了过去,楚欢感觉劲风袭来,向后一个后仰,躲过石子,等他立正身子,琉璃已经飘然往帐篷过去。
楚欢望着琉璃曼妙动人的背影,喃喃自语:“不是妇人,那就是少女了……原来还是个处……!”感觉这想法有些猥琐,急忙打住。
次日一早,楚欢从帐内出来的时候,其他三人都已经收起了帐篷,楚欢收好帐篷,吃了干粮,见罗多脸色依然布满一层黑气,有些担忧,问道:“大哥你……?”
“不必担心。”罗多倒是宽慰楚欢,“并无大碍,已经比昨日好了许多。”
楚欢心知他这并非实话,见他眼袋发黑,心知昨夜他未必真的歇息,恐怕一个晚上都在帐内试着调息,这才显得颇为疲劳。
罗多本身的体质固然就已经十分强健,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处理诸多事务,自然没有得到好好歇息,如果真气无恙,大可以通过《龙象经》调息身体,很快就能让体力和精力恢复过来,但是如今一旦运气经脉生寒,不但无法恢复精力和体力,反倒让身体因为寒气更加疲累,此时罗多看上去,明显已经是精力不足。
楚欢能够体谅罗多现在的心情。
如果风寒笑真的炼成了飞天,天王阵也只是最后与风寒笑一搏的底牌,甚至于胜算还在风寒笑之下。
如今作为阵中主攻的罗多真气出现异状,自然是让威力大减,而且胜算更是大大减低。
罗多勇武非凡,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却掉了链子,他心中的痛苦,自然是可想而知,此时一副镇静模样,也只是为了宽慰其他人而已。
只是在场几人都知道,既然走到了这里,也就不可能再返回莲花城,无论成败,也无论前面究竟要面对什么,只能是有进无退。
吃过干粮,四人也不耽搁,飞马继续前行。
说起来这里的气候倒也是反复无常,前日阳光明媚,昨天却是天昏地暗狂风四起,到了今天,狂风已经消失,天气也有所好转,虽然及不得前日那般好天气,天气依旧有些昏暗,但无风天气,却足以让骏马在戈壁飞驰起来。
到了黄昏时分,前面却出现了一片石林,方圆也有数里,大小巨石如同栽种在大地之上,巨笋般林立,遥望过去,很是壮观。
楚欢看在眼里,暗想这片石林显然不是天然从地下长出来,却也不知道是谁人在这里弄出了这片石林。
渐近石林,罗多的马速便即放缓下来,这片地区已经与沙漠接近,地上已经覆盖了一层尘沙。
戈壁起伏上下,却也不能遥望太远,罗多放缓马速之后,靠近到石林边上,这才勒住马,四下里环顾一圈,这才道:“如果不出意外,佛窟的入口就在这方圆十地里之内了。”
楚欢一怔,奇道:“佛窟便在这一片吗?”四下里瞧了瞧,皱眉道:“不是说佛窟出现,要等到天风刮过,如果说佛窟的入口掩埋在尘沙之下,这里的沉沙并不深,只需要一场普通的大风便可卷起,似乎也用不上传说中的天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