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电视上看上去更加矜贵,英俊。
矜贵到王浦生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整理仪容仪表可能在对方看来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就像是一只下水道的蟑螂,拼命长大然后学会飞,以为自己这样就能让人类畏惧。
……
实际上蟑螂能给人的感官只有恶心而已。
王浦生在弄明白这一点之前已经跟着贺津行坐电梯回到贺氏三十一层的顶层办公室,电梯里若有似无的清洁剂留下的香味让他浑身不自在,但他还是盯着自己在电梯中的倒影,强迫自己不要露出任何的胆怯。
期间贺津行看了两次手机,但最终都放下了。
王浦生假装自己没看见。
刚才他在停车场内向贺津行自我介绍,他是斋普区棚屋住户们选出来的代表,这一次是来和贺津行洽谈关于拆迁款的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下意识地搓手笑,笑得露出一口黄牙,天然自带讨好的意味和不请自来的卑躬屈膝,贺津行微微蹙眉,却还是邀请他上了楼——
年关将至,政府那边已经没有多少耐心,前几天的饭局有发改委的领导牵着贺津行的手,就差让他当场摁个红手印发誓,今年事今年毕,晋山码头的安置工作必须要在年前解决。
所以,这些人不找贺津行,贺津行也会找他们。
在刚刚收拾干净的办公室坐下来时,贺津行最后看了一次手机,确认苟安还是毫无反应,他熄灭了手机放进口袋。
王浦生开始了他的喋喋不休——
天有不测风云,那场台风来的如此紧急,棚屋区的人们现在大多数无家可归,有些最可怜的几乎就要住到桥洞下面或者钻回废墟里。
“这个冬天真是难熬啊,是不是,贺先生?”
中年男人的眼尾低垂,盯着自己不知道该放哪的手,发现自己手指缝里有泥巴,又放回桌子下面。
“我听说您前段时间还给工地上的人发放了一笔数额不小的过年费……”
“是。”贺津行很烦别人絮絮叨叨,说话不带重点,“然后呢?”
王浦生抬了抬头,贺津行确定自己在一瞬间看见了他那始终胆怯又微缩的双眸中有光一闪而过。
“贺先生如此富有,并不差那点钱,为什么就非要为难我们这些只想要活命的穷苦人民呢?”王浦生露出个非常为难的表情,“为什么就不能让这件事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贺津行深呼吸一口气,强忍住了胸腔中正要烧起来的燥火和不耐。
“王先生,我这边给予的赔偿款,也是要通过政府部门审批的。”他说,“这件事我们的负责人是没有跟您提前说明吗?现在的拆迁补偿款由国家统一标准——”
“那就是你们这些富人与官员串通起来打发我们这些苦命人哩!”
“……”
“我们的要求很多吗?”
“不少。”
“对您这样的人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呀!”
但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贺津行干脆不说话了。
“这只不过是晋山码头开发总工程很小、小到微不足道的部分而已吧!你们看上我们的风水宝地,却不愿意给钱,只准备花最少的钱在上面盖酒店,盖度假区,甚至是赌场——你们这些人啊,时不时就连路过的麻雀都想着抓下来喝一口血呢!”
王浦生越说越激动,仿佛那笔钱真的是他应得的!
晋山码头,那个荒废了几十年的破烂码头,真的也是他口中的什么风水宝地!
贺津行看他面红耳赤的样子,突然意识到今晚也许还是在浪费时间,一瞬间就没有了继续谈话的兴趣——
他向来不喜和哭哭啼啼、面红耳赤的人坐在谈判桌上谈判。毫无效率,十句话扯不到半句重点,还很吵耳朵。
他甚至不懂,这种车轱辘过去已经发生过了无数遍,为什么非要舞到他的面前,又来浪费一次彼此时间?
抬起手,扯了下衣领。
男人终于在脸上,堂而皇之地露出了个高高在上、讥讽的笑容,那笑容很快消失,他站起来:“看来王先生还没想好这场商讨的主要目的,这样说下去似乎又回到曾经的步调——那么我们还是改天再谈。”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电话拨打了安保科的内线。
电话接通后也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了声“上来带路”,扔了电话,他随手抓过搭在座椅靠背上的西装外套就要往外走。
就在他重新按亮电梯时。
身后的王浦生跟着站了起来,突然收起了前一秒那激动又委屈的语气,压低了声音突然说:“贺先生,今晚看了很多次手机。”
站在电梯前等待的男人微微一愣。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就看见办公桌边,始终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转过头冲他笑了笑,依旧是那样卑微小心的语气:“是有什么人联系不上了吧,天都黑了,有个什么意外可就麻烦了。”
王浦生语落,满意地看见衬衫下,男人的肌肉突然紧绷——
这是今晚他第一次做出这种,类似于接近人类本就应该有的情感反应。
十分钟前贺津行的困惑得到了回答。
王浦生当然不是像遗忘那样,只是试探性地来胡搅蛮缠。
这一次他带了筹码。
电梯“叮”地一声打开,他满意地看着站在电梯前,那个始终态度高高在上的男人破天荒地受到了他几句话的要挟,没有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掉——
人们都说,贺津行归国后,接管了贺氏大小事务的他不近人情,雷厉风行,短短一年时间将贺氏送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就是江城的天王老子。
现在,这位天老爷,怕不是被一双来自下城区肮脏的手,亲自扯下了他的王座呢!
一股小小的、近乎让人窒息的快意升上心头,那快意阵阵,咬的王浦生骨头都要发痒。
电梯门合上时,贺津行重新回到了办公桌后面,拉开抽屉。
“让我确认她的安全。”
他从抽屉里面扯出来一沓空白支票,扔垃圾似的扔到了王浦生的面前。
“你要多少钱,自己填。”
第120章 系统喵喵再次登场
有情有义中华田园喵!
王浦生提出的数额让贺津行脑子里下意识地冒出一句话:看来这群人, 是铆足劲要大干一场。
但表面上不动声色,他毫不犹豫地在支票上写下了对方要求的数字,然后把笔放下,修长的两根手指压在支票上, 推给坐在桌子对面的人, 示意他查阅。
“我要看她。”
王浦生伸长了脖子, 看到支票上清晰的数字,有一瞬间的头晕目眩。
他连忙答应了贺津行的要求, 给一个备注“铁拐李”的人去了微信视频, 然后把手机递给了贺津行。
那手机是很老旧的款式,长期被汗包浆肮脏不堪, 贺津行接过来也没露出任何的嫌弃,从头至尾, 他保持着无表情。
视频被接通, 视频那边被备注掩饰住了真实姓名的那个人没敢露脸, 但把手机的屏幕对准备不远处还在昏迷状态的人——
她身上还穿着早上跟他道别时那一套衣服, 被绑着手脚,缩成一团靠在一张脏兮兮的木头床上。
贺津行握着手机的手无声收紧。
直到被出声威胁的时候都没有产生出太多的愤怒或者不适,在这个时候就像是笼罩在身后的黑暗物质。此时此刻终于伸出了触角,缓慢缠绕、攀爬上他四肢,身体, 以至于心脏……
他唇角在此时无声地翘了翘。
露出一个大概毫无意义的笑容。
在贺津行终于利落地在支票上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 王浦生就好像看见璀璨的人生在像自己招手——
浑浊的眼中爆出精光,五岁那年有个算命的说他有一夜暴富的可能性, 从十八岁开始他定期买奖票, 总是一毛钱不中……
却在五十八岁那年实现了这个梦想。
再也不用待在下水道里发烂发臭, 从今往后他也可以像面前这个有钱人一样穿着体面的衣服进出高档场所, 看着以前对他不屑一顾的服务生对他卑躬屈膝!
“那是自然的,那是自然的,我保证苟小姐有被好好地招待,定然不会受到一点委屈!”
王浦生点头哈腰,一次子又变成了那条老实憨厚的癞皮狗,如同下军令状一般发誓、叹息——
“说到底,我们都是一些老实本分的人,此番作为不过只是想要问贺先生讨一些合理的生活费,并不会谋财害命!这些钱好似数额巨大,然而平均到每个人的头上实际上也不够我们在江城买一套房……唉,我们这些人上了年纪也不像年轻人还能去晋山码头的工地,本身也没有多少劳动力,实在是很可怜!”
贺津行懒得听他一大堆的冠冕堂皇的废话。
绑架,敲诈,勒索。
总结一下,无非就是这几个词而已。
他在推出发票的第一时间让王浦生把人放了,王浦生慌慌张张点头答应,说:“肯定的,肯定的,这就让苟小姐回家……斋普区那破地方,呆到晚上也是会让大小姐的父母担心的。”
在他磕磕巴巴的声音中,贺津行重新拿起了车钥匙,显然准备亲自去一趟斋普区——
九位数的支票在手,如今那王浦生大概也觉得自己是有钱人了,突然底气上来了,凑到贺津行的身边,问他是否要去斋普区……
如果可以的话,可不可以搭个顺风车,同他一道回去。
身边的人那咸菜似的西装、发黄的衬衫领口,还有额头上因为过于紧张冒出来此时还没消散的薄汗。
贺津行的目光一扫而过,清冷的黑眸中有讥讽的情绪荡开,他意识到自己被人当成了好拿捏的软弱生物——
虽然并没有对此表现出任何的愤怒情绪。
他甚至脸上一直挂着签下支票时的笑容。
没阻止王浦生与自己并肩而行,只是目视前方问:“我有一些困惑的事。”
”您问,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什么让你们这么一群大半辈子毫无作为、心甘情愿生活在底层的蝼蚁,胆敢光天化日之下干出绑架勒索的事?”
无论是“毫无作为”还是“底层的蝼蚁”,又或者是毫不掩饰的指出“绑架勒索”,这些不讲究的用词,都刺得王浦生瞬间噤声——
瞬间的畏缩后,是铺天盖地的被羞辱感。
贺津行怎么敢?
他还有把柄在他手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