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那风扇票先挪给我了的话,你老丈人那边该怎么交代啊?说真的,咱们俩认识的时间也不长,我怎么好意思让你因为我的事儿,惹了老丈人不高兴呢?”
徐元年纪不大,说起话来更显真诚,他站在齐伟的角度考虑问题,的确更容易博得好感。
只见齐伟面色有些感慨,抬手轻轻地拍了两下徐元的肩膀,道:
“这个你就放心吧,我就在风扇厂里工作,再弄一台风扇,总归是比你要方便的,喏,就是这张票,你要的话,掏三张大团结就行了。”
一边说着话,齐伟干脆直接把票掏出来,给徐元看了一眼。 实际上,电风扇对于别人来说或许很难弄到,但是,在他们风扇厂,这事儿可好办多了。
他前几年刚进厂的时候,就学着厂里大部分人的做法,自个儿买了风扇的关键构件——定子和转子,再买了白胚的罩子、风叶和底座,一事不烦二主,直接找一位车间工人,帮忙给零件重新抛光、打磨、上漆,再最后装配。
虽然说,过程有些繁琐,但是,花费小啊,所以,他们家早就有电风扇用了,厂里上个月奖励的这张票,他本来还想着什么时候去黑市一趟给出掉呢,现在直接跟徐元做交易,这不是更简单、还降低了风险吗?
看齐伟掏票的动作这么干脆,脸上也丝毫没有不舍的表情,徐元就能猜到了,估摸着弄一台风扇对人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儿吧。
这张又薄又小的风扇票,本就是徐元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功夫的原因所在,刚才也只是多客气了一句,既然齐伟愿意出手,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如是想着,徐元十分干脆地从兜里掏出三张大团结来,他倒不是天天都会把这么多钱带在身上,想着有机会要打听打听风扇的事儿,今天这不就成了个例外吗?
徐元原本的心理价位是五十块钱来着,能用三十块钱拿下,已经出乎他的预料了,当然,这价格也不算低了,比自行车票和手表票还要贵呢。
“谢谢哥,你们住的是哪个招待所啊?等你们出发回沪市之前,我请你们一块儿去吃凉皮。”
跟齐伟做了交换以后,徐元多问了一句,虽然不知道以后齐伟还会不会来秦省了,但是,人家好歹帮他解决了风扇票这个大难题呢,他还不至于小气到连两碗凉皮的钱都不愿意出的地步。
看着食品厂采购科的人似乎正朝着这边走过来呢,齐伟把招待所的地址一说,往那边抬了抬下巴。
徐元顿时心领神会,笑着跟两人打了声招呼,这才进办公大楼去了。
等他走了以后,一直没怎么吭声的司机梁永柱才啧啧出声,感叹中掺杂着几缕羡慕地道: “你这心也真够黑的,一张风扇票,搁沪市也就八块到十块左右,你可倒好,张了张嘴,直接把价格翻了两倍,这中间的差价,比咱们出这趟外差、厂里给的补贴还多了。”
齐伟把钱收好,语气不无得意:“我是多要了点儿,可那又怎么样?谁让他们秦省流通的风扇票少呢?”
徐元难道不知道,齐伟报的价格高了吗?他自然是能察觉到的,但眼下是卖方市场,错过这回,还不知道下一回再遇到风扇票,要在什么时候呢。
想着还有快两个月的炎热天气,徐元这才果断出手了,多花一点儿钱,能让人少遭些罪,这笔买卖还是划算的。
那厢,看到徐元总算回来了,林东正轻轻地松了口气,他承担着打掩护的任务,自然知道,徐元在楼下多耽搁了这十来分钟是做什么呢。
心下不免有些羡慕,他跟黄小月夫妻俩倒还好说,但家里地方小,人住得密,到了夏天,会有多闷热,完全是能想象到的。
上次他回家的时候,还看到侄子后背上长了一片痱子呢,只可惜,花高价买一张票,咬咬牙还是能掏出这笔钱的,可之后,买一台电风扇少说也得一百五往上走,零零总总的,算下来价格可不便宜。
他们家的存款肯定都不能花在这个上面的,只能忍一忍了,等再过上一阵儿,今年的夏天也就该结束了!
下班以后,徐元也没多耽搁,直接骑着自行车回到了钢厂,等黄卫英回家后,便把那张风扇票交给了她。
“妈,沪市一个风扇厂今天下午往我们厂运来了十五台风扇,我们办公室也分到了一台,我跟人去搭了几句话,买到了一张风扇票。
那人说,这两天你们百货公司应该就会上风扇了,我就不专门跑一趟了,还是你直接把票交给主任、提走一台吧。
到时候,我奶在家开着风扇,也能凉快不少,不用整天扇个蒲扇,把自己的手腕儿还弄得酸疼了。”
有票,不代表你一定能买到东西,像自行车、电风扇、缝纫机这样的大件儿,更多的还是得看百货公司什么时候有货。
这时候,售货员作为八大员之一,工作岗位上的优越性就体现出来了,只要票跟钱到位,黄卫英自然可以找主任开个小小的后门儿,提前截留下一台电风扇了。
“嘿!还是元元有法子,直接弄来了一张风扇票,奶这回算是享上元元的福了!”
于晚菊笑眯了眼睛,比起家里即将会有一台电风扇的激动,更让她欣慰的,还是自家大孙子的一片孝心。
这不,欣喜之下,又照着小时候那样,拿出像哄孩子似的语气,来夸赞徐元了?弄得徐元哭笑不得。
“对,奶先用着这台风扇,以后呐,您跟我爷,还有我爸妈,享福的时候可还多着呢!”
要不怎么说,家里人都疼徐元呢,除了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之外,徐元的嘴甜,也是占了一部分原因的,短短两句话,就说得全家人脸上尽是笑意。
风扇厂的人还得在省城待上三天呢,徐元在他们临走的前一天下午,拎着个油纸包,去招待所找齐伟和梁永柱了。
俩人没想到,在“钱货两讫”之后,徐元还真来招待所找他们了,该说不说,这人到底是所图更大,还是纯粹实诚呢?心里琢磨着,面上却十分热情地跟徐元打着招呼。
徐元找的饭馆儿距离招待所并不远,只不过,凉皮这东西吧,最适合夏天吃了,所以,饭馆儿此时已经有了些人满为患的架势。
好在,梁永柱眼疾手快,占了一张刚被腾出来的桌子,三人这才能够坐下来。
徐元先把油纸包递了过去,道:“齐伟哥,永柱哥,这是我昨天去找我舅爷,托他给你们做的猪肉片,全都是拿新鲜猪肉做的,别看它薄,小小的一片,可顶饱呢,你们带上,在路上也能换个口味。”
没错,徐元口中的“猪肉片”,就是后世颇受欢迎的猪肉脯,舅爷年纪大了,干不了太长时间的体力活儿。
所以,剁肉的事情,全都是徐元来做的,要不是最后表哥于强回来后也帮了忙,只怕他的两只胳膊,今天就真的要完全抬不起来了。
而且,到了烤猪肉脯的时候,大夏天守在火盆旁边一连几个小时的滋味,那真是谁体验谁知道。
总之,心有余悸的徐元,有了这回的经历以后,是牢牢记住了教训,再也不会为了跟人搭上话、空口许诺了。
油纸包已经被徐元拆开,两人伸手各自拿了一片,放进嘴巴里嚼着,确实很好吃,而且,除了肉调味之后的咸香,再有就是表层专属于蜂蜜的甜味了。
俩人面面相觑,看徐元起身去服务员那里点凉皮了,梁永柱这才有些迟疑地问道:“怎么办?”
怎么办?齐伟还想问怎么办呢,都不是坏心眼儿的人,平白接受了人家这么一番心意,心里难免有些过意不去。
特别是齐伟,前两天的风扇票,他要价可是有些狠,结果,徐元不仅没有在买到票之后断了联系,还主动找到招待所来请他们吃饭,甚至还为他们准备了回沪市路上吃的东西。
说真的,在采购科和运输队工作的时间久了,像是那种“下回请你吃饭”“我肯定不会亏待你的”“改天给你拿几张细粮票”之类的保证,他们俩都没少听过。
哪成想,却在秦省,遇见了徐元这么个言出必行的人呢?或许在一部分人看来,一些出于客套的场面话,根本不必当真。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当徐元真的践行承诺的时候,俩人心里对他的好感度,那是呈直线式上升的。
第84章 供应
咬咬牙, 齐伟问道:“你那儿还有风扇票吗?或者其他大件儿的票也行。”
“你的意思是?”梁永柱只是迟疑了一瞬间,便把兜里的票都掏了出来。
他们出差,厂里是给补贴的, 但是,除此以外,大家愿意跑这一趟,更重要的原因还是能寻摸些当地特有的东西, 带回沪市去赚个差价。
正因为如此, 梁永柱是把大部分票证都带在身上了的,这会儿拨拉了两下,总算是找到了那两张票。
“喏, 一张风扇票, 还有一张手表票, 你要把哪张挪给他啊?”
这年头, 运输队的司机工资绝对不低,因为这份工作是有危险性的, 难保中途不会碰上一伙儿人拦路。
所以,卡车司机这份工作,都得是体格高大威猛的男人才能做的,而车上也总是备着大砍刀。
除此以外, 出一趟远门, 从中能捞到的油水也不少, 因此,梁永柱没用这两张票, 倒不是不舍得买这样的大件儿, 而是他早就备齐了。
眼下,瞅着齐伟有意再给徐元一张票, 梁永柱倒是也没什么意见,一来,是觉得徐元这人能处,二来,也是知道,齐伟总不会叫他吃亏的,这就够了。
齐伟的手在两张票上方停顿了两秒钟,这才拿走了那张手表票,即便沪市有手表厂,而且,牌子在全国也都是响当当的,可是,论起价格来,一张手表票少说也得二十块钱呢。
“亏了亏了!本来以为,好不容易碰上个老实人,能小赚一笔,这下可倒好,兜兜转转,赚的那点儿差价,又得贴进去了!
唉,我以后再也不动这种心思了,也怪不得人家都说,占小便宜吃大亏呢,可不就是这样吗?”
齐伟嘴里嘟囔了好一阵儿,见徐元端着两碗凉皮快要走过来了,却自动止住了声。
梁永柱瞥了他一眼,心里倒是颇觉好笑,他就知道,齐伟这人吧,虽然偶尔有些小心思,但总归不是什么大恶之人,要不然,他们俩这一路,也不会处出几分交情来了。
“齐伟哥,柱子哥,你们先吃,我再去端剩下的那一碗!”把碗朝桌子上一放,徐元说了一声,便又去窗口端自己那一碗了。
只不过,再过来的时候,他手上还多了个用藤条编的馍盘子,里面摆了三个肉夹馍。
“动筷子啊!尝尝,我们秦省吃凉皮,就得配肉夹馍,一个不够的话,待会儿我再去窗口买。”
徐元带了点儿并不让人反感的热情笑容,招呼二人道,该花的钱都花出去了,他自然不可能因为舍不得钱而吊着脸,否则,便成了出力还不讨好了。
见状,齐伟就更不会犹豫自己刚刚做出的决定了,徐元可比他小好几岁呢,他总不能还占一个弟弟的便宜吧。
更何况,人这是第一次跟沪市的人打交道,他不大方点儿,让徐元误会沪市的人都精于算计,岂不成了他的罪过?
如是想着,齐伟也不再纠结,十分自然地参与到了徐元和梁永柱两个人的对话当中去。
三人聊着沪市和秦省、以及两家厂子的情况,共同话题不少,年龄差距又不算太大,自然,越是聊下去,便越发觉得投缘了。
末了,齐伟把那张手表票掏了出来,推到了徐元面前,抬了抬手里的油纸包,说道:
“小徐,谢谢你给我们俩准备的东西,只不过,我这趟出差,确实没带什么好东西,找了半天,就把这张手表票留给你,做个纪念吧!
诶,别推拒啊,这可是回礼,礼尚往来,才是长久的相处之道,你要是不收下,那就是不想跟我多来往了?”
徐元哭笑不得,倒是多少猜到了些齐伟会这么做的缘由,不得不说,他们这个年代的人,虽然少不了老奸巨猾之辈,但更多人,都还是很淳朴的。 怕是齐伟觉得接受了他这么多好意,为前两天多要的票钱感到了愧疚,这才借着“回礼”的名义,弥补他一二吧!
徐元心里猜测着,面上却是说道:“齐伟哥,你瞧,这正话反话都叫你给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那就谢谢你留给我的这份儿礼物了!”
“诶,这才对嘛!”心里的愧疚感总算是消散了大半,齐伟眉开眼笑,拍了拍徐元的肩膀道:
“沪市的东西还是很不错的,你要是有什么缺的,就写信给我,当哥哥的一定尽量替你寻摸着,反正,通信地址你刚刚也都记下了,以后时常联系着,别忘了我们俩就成。
等你哪天有机会去沪市出差,记得提前说一声,到时候就该轮到我和柱子做东道主,带着你在沪市玩一圈儿了!”
“行,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去看望你们!”徐元一口应下。
眼下的政策,依旧是去任何地方都得开介绍信,但是,徐元可是知道,再过上几年,政策放开以后,出一趟远门就没那么困难了。
到时候,哪怕不是因为食品厂的任务而出差,徐元也有法子去一趟沪市看望他们,所以,这话还真不是为了暂时应付他们而随口编的。
齐伟和梁永柱是第二天大清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出发回沪市的,徐元原本想着起早一点儿去送送他们呢,却被拒绝了。
毕竟,他们有两辆车要开回去呢,还得顾虑到另外两个人的时间安排,哪怕徐元过来,也说不了几句话,还是不折腾了。
徐元也只好作罢,对于齐伟还塞给了他一张手表票的事情,他只跟曾书瑶还有家里人说了,林东正并不知道。
所以,乍一看到徐元手腕儿上戴着一只上海牌的石英表,表情有多么惊讶,那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了,惊讶归惊讶,林东正也没傻到在办公室里问个究竟,他既是徐元的表姐夫,也是他的好兄弟,见他把三转一响几乎凑齐了,自然也只有为他高兴的份儿。
“小徐,你买手表了?”别误会,这可不是林东正或者田家瑞嚷出来的,一听对徐元的称呼,就该知道,这是杨科长问的了。
他是徐元的领导,问句话而已,自然没有那么多顾忌,而他的声音,也让整个办公室的人都不由得把视线移到了徐元的手腕儿上。
“对,我爷前几天跟人换到了一张手表票,就卖给我了,我自己工作这几年,也攒下了些钱,想着手表早晚都是要买的,就没等着票过期,挑时间去百货公司买了。”
这是徐元跟家里人商量好的说辞,钢厂和食品厂有一段距离呢,财务科的人也不可能跑到钢厂车间去问一问徐来福、是跟谁换的手表吧!
果不其然,听徐元说是从他爷那里“买”到的票以后,众人心里的疑虑尽去,只剩下了羡慕。
好歹在同一个办公室工作了四年时间呢,徐元的家庭条件,大家伙儿多少也是了解的,都知道他是家里的独生子,爷爷是六级工,他爸还是科长呢。
不包括票,一只上海牌的石英表得一百块钱,他们或许要攒上小半年,可对于徐家来说,一个月的时间,就能攒够了。
至于徐元说的“买”来的手表票,大家伙儿也就当听个乐呵,说句不好听的,他们一大家子攒下来的家底儿,到最后不都是徐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