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柯裕森的相貌不差,个子也高,好好收拾一番也是个帅哥,只是有陆嘉禾珠玉在前,他们这些小帅哥难免就要失色了些。
大巴行驶在机场的高速路隧道,身后的欢呼已经闻不见,耳机里是海顿大提琴协奏曲低沉的旋律,手机屏幕的灯光熄灭,队友们歪倒在一块大多睡熟了。
陆嘉禾偏头,摘下棒球帽,在走道微弱的灯光中,大巴漆黑的玻璃上,瞧清了自己倒影的轮廓。
无可否认的,父母给了他一副好相貌,优越的家境,他享受这些东西至今。
也许夜晚最容易勾起人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许多回忆一齐涌上来,陆嘉禾晃了几下脑袋,忽地想起了宋茵的父母。
宋茵的爸爸斯文慈爱,母亲强势,但对女儿更多的也是关怀。宋茵爱着并且敬重他们,像这世界上许多的家庭一样,温馨且和睦。她的成长历程,与他截然不同。
真正开始要将另一个人纳入生活的时候,就忍不住考虑一些更深远的事情。
陆嘉禾其实不想带给宋茵一些负面的东西,可他们的家庭环境不同,某些理念与行为便势必会产生误差,进而成为两个人之间的芥蒂。
就像上一次比赛结束,从体育馆出来的那天。虽然后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故叫宋茵忘了追究,但倘若有下一次,她还是会生气,宋茵就像这个世界的正面,光明而充满希望,心地柔软善良,宽和、包容,替别人着想。这性子最叫人喜欢,陆嘉禾却永远做不到像她一样。
他是锱铢必较的,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有些自私。他渴望宋茵所有的好只对他一个人开放,尽管清楚地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日子接近每月中旬,天上的月亮明得像个白玉盘,一出隧道,车窗上的倒影便消失不见了。
初秋,封闭的车厢内开了暖风,薄薄一层雾气渐渐拢上玻璃。
陆嘉禾才叹完一口气,手机便响了一声,屏幕亮起来,闪过一条新进消息。
——六一,这周末没事的话,妈妈想请你吃个饭。
来自易音。
陆嘉禾看完删除,很快又进来一条新消息。
——这周末回家,聚一聚。
这一条来自陆父。
宋茵出院前,还收到了一份来自医院的满意度调查表。宋母打开信封瞧了两遍,拿着笔坐在茶几边上,戴上眼镜认认真真填了。
“这么仔细呀?”宋茵笑她。
“只要能治好你的伤,我就特别满意。”宋母回道,忽地想起了什么,又把账单拿出来瞧了一遍,满意道,“说起来,这手术的价格虽然还是很贵,但还不到预估的一半,我之前用cpt询问过具体的收费标准,当时还把我吓一跳……”
不可能吧……
从前有学姐出国深造,就曾在朋友圈抱怨过纽约的天价医疗费,没有保险,完全病不起。宋茵出来之前,也曾在网上查过许多资料,一旦涉及手术或高科仪器的诊断,手术费便会一路飞涨,遇到大些的病症,许多华侨甚至宁愿打着飞的回国,也不敢轻易在美国手术。
这么些天医院的精细的护理,宋茵住得胆战心惊,若不是宋母压着头皮不让出院,她肯定早早回国了。
宋茵心里奇怪,可又觉得宋母总不会因为想让她留学就拿这事情哄她,想了想,开口道;“妈,能把账单给我看看吗?”
那些专业的词汇,宋茵其实也看不大懂,她扫了一眼,直接看到最后,折合成人民币算了一遍。开口问:“妈妈,账单就只有这份吗?”
“是啊,”宋母点头,“我还特意向院方确认过的,收拾好东西,咱们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不对啊,该有两份的……”宋茵皱眉,“国外的医院和医生账单该是分开的,这份只是医院的,那医生的薪酬谁来付……”
“我确认过好几次,该收的钱总不至于收忘了吧,人家都通知费用缴清了。”宋母摇头,提醒道,“快点儿把汤喝完,凉了该有腥味了。”
宋茵抬起碗,一口气喝完汤,摇着轮椅又出门问了一遍护士,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回来,想着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虽然一份账单已经够她们家受的了,境外的医疗不能报销保险,这一次,不知道花掉了宋父宋母多少年的积蓄。
在纽约呆了两周,宋茵终于重新回到京州,飞机落地的时候,时间是深夜,宋父已经在机场等了两个多小时。
第75章 chapter 75
京州秋天的深夜已经带上了几分凛冽的寒意, 宋茵下了飞机便裹上大衣,还是冷得直哆嗦, 可想而知宋父在机场等了两个小时是什么感受。宋茵伸手够了一下他的手背, 已经全冰了。
就这样,宋父还打算解下自己的围巾给她戴。
“我不冷。”宋茵赶紧戴上帽子拒绝。
“干嘛来这么早, ”宋母心疼他, 语气中又带了几分责怪:“不是跟你说了我们几点到,白来这儿傻等。”
“我闺女回来呢, 想早点儿看见茵茵。”宋父哈哈笑起来, 接过宋母手中的行李。
这话儿说得宋茵眼泪差点往下掉, 又听宋父道:“茵茵饿不饿?爸爸今天买了许多你爱吃的,都放在冰箱里, 一会儿回去就给你做, 辣炒藕丁,香煎杏鲍菇、腊肠炒荷兰豆……”
“飞机上都吃过了,再说这会儿深更半夜的,还吃什么。”宋母瞪他, “茵茵这段时间都胖了, 你可别再——”
“茵茵生着病呢, 你这个容嬷嬷,怎么能这么苛刻……”
宋父话还没说完,小臂上便被掐起来, “合着就你唱红脸我唱白脸呢, 你自己说说这大晚上的吃这些健不健康。”
说到战斗力, 宋父的始终是不及宋母十分之一,败下阵来,只得一边推着行李,一边低声求饶:“还有人看着呢,这样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宋茵并不回头,坐在轮椅上听得直乐。
她们家的模式是慈父严母,两口子这样拌嘴很多年了,真正的架却没吵过几次。宋父是宽和又包容的,和宋母要强的急性子正好互补,心里真难受的时候,宋父便拎着酒去和江大教师苑看门的老大爷那喝两盅倾诉几句,回来便又好了。
机场里led大屏上闪过cufl的比赛片段集锦,宋茵笑着抬眸正巧瞧见,又想起陆嘉禾来,怕他深夜来机场傻等,她上飞机前都没告诉他,他这会儿应该睡得正香。
宋茵朝掌心哈了一口气,热气在深秋的夜里凝成白雾,然后很快又在空气中消散。
回到熟悉的环境里,宋茵这一觉睡了十来个小时,醒来时正是下午,天气不错,小区的鸟儿在错落的枝丫间跳跃。宋茵对着镜子洗漱完,虽然精神还是有些不济,但耳鸣头疼的症状都消失了,时差总算调节过来。
“茵茵,吃饭了。”宋父听着响动喊她。
“好。”
宋茵拿起床头的手机,摇着轮椅往外走,手机按亮这才发现陆嘉禾给她打过电话。
“你的同学们都挺担心你呢,昨天手机打不通,还给家里来了电话。”
这说的大概是晋薇,只有她知道家里的电话。
菜色丰富,宋父给宋茵夹了块肉,“要是休息好了,有时间就请她们吃个饭,你们小伙伴间聚一聚,也算庆祝一下出院了。”
两口子商量了一晚,决定把宋茵送回老家一段时间,江州空气好,是个养病的好地方,过了这两天,宋茵和朋友们可能得要好长一段时间见不上面了。
宋茵胃口还没恢复,草草吃了一点,便到阳台上给陆嘉禾回电话,那边铃声响了许久,却没有人接。
大概在吃饭?
宋茵没猜错,陆嘉禾确实在吃饭。
法式餐厅在闹中取静的通州路,灯光柔和、装饰典雅,桌椅的雕花精致,是易音的品味。
鹅肝酱煎鲜贝做得入味,可惜陆嘉禾没什么胃口,随意抿了口酱汁,便放下了刀叉。
“六一的口味还是这么挑剔,”易音笑了笑,“尝尝这儿的香槟,你们年轻人应该喜欢喝这个。”
陆嘉禾摇摇头,往后一靠,目光漫不经心瞧向窗外,“有什么事开门见山直说吧,我还有事,现在没什么心情吃饭。”
陆父才闻言,眉头就深深皱起来,“六一,好好说话。”
易音和陆父当初是和平分手,离婚的第二天便开始专注各自的事业去了,至今偶尔会像朋友一样联系几句,弄得他这个儿子好像总在无理取闹。
说话间,侍应端着香槟和果汁上来,陆嘉禾待人走远了,才心平气和道,“大家都很忙,我只是不想浪费彼此的时间。”
易音用餐巾一角擦拭干净唇畔,沉默半晌,放下餐具,小心翼翼道,“六一这段时间忙着比赛,妈妈好久没看到你了,就是想和你多说会儿话……”
陆嘉禾闻言挑眉,似笑非笑扬起一个笑容,“是吗,距离燕京的比赛才过去一个多月,也不算很久。”
毕竟从前易音各地巡回演奏时,整年不见面的时间都有过。
易音心中一阵绞痛,勉强笑了两下,仓皇转开话题,“我听薇薇说,宋茵到国外去手术了,不知道需不需要帮忙,我有位认识的……”
“不必了,”陆嘉禾听完拒绝道,“手术已经做完了,她的伤也快好了。”
易音黯然,又重新努力找着话题,“说起来,我从前受邀去江州大学演出的时候,还见过茵茵的爸爸,他当时负责接待,是个特别绅士斯文的人。”
陌生了太久,其实他们母子之间并没有什么好聊的,易音只能努力找着儿子感兴趣的话题。
陆父与宋茵只见过一面,但却不止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了,易音那儿,母亲那儿,还有崔博涛那儿,知道是个勤奋上进的孩子,家里也是书香门第。
头一回知道的时候,他心里其实还松了一口气。
在众人看来,陆嘉禾桀骜难驯,谁也管束不了,他就算是离经叛道地找个比他大十来岁,或者和他差不多性子的女朋友,都不奇怪。反倒是找了个正儿八经乖巧听话的女朋友,让众人惊喜地有些不适应。只是不知道对方那样的乖乖女,镇不镇得住陆嘉禾这个混小子。
说话间,瞧着手表上的分针又转了半圈,也不知道宋茵的飞机有没有落地了,陆嘉禾再也坐不住,拿起包,随意道了声别,长腿跨开就要走。
“六一,等一下。”
易音站起来,“妈妈这次从欧洲回来,给你带了双球鞋,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盒子被打开,递到陆嘉禾跟前。
那是双签名球鞋,上头的签名是陆嘉禾十来岁时候喜欢的一个球星,球风蛮横霸道。离他退役已经许多年,这双签名球鞋应该算是难得。然而易音不知道的事,那球星退役前的一场球赛下脚凶悍,或有意或无意截断了另一位球员的职业生涯,陆嘉禾早已经不再喜欢他。
“你不需要费这样的力气。”陆嘉禾抬手,将盒子盖起来。
其实他今天已经用尽了十二万分的耐性,每每要起身走时候,又想到宋茵那天生气的样子。确实,二十来岁的人,他并不能张牙舞爪一辈子。陆嘉禾不想浑身竖着刺,刺伤别人也戳疼自己,愚蠢,也很幼稚。
他抬起头来,望着易音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很多事情都是无可挽回的,既然已经过去了,也用不着费心费力想着弥补。”
那一年母亲的音乐会,陆嘉禾其实并不想去,易音打来电话几次催促,二老大概也是想要孙子和母亲多多亲近,同他商量了一整晚,陆嘉禾才勉强答应了。就是在奔赴机场的高速路上,雨天地滑,撞击后车辆侧翻,二老成为了那场连环车祸里的殉难者。
也许他真正不能原谅的不全是易音对他成长的忽视,还有迁怒。无论找多少理由为她的无辜开脱,心里到底难以释怀。
易音那时候是陆嘉禾天底下最讨厌的人,可随着成长,许多恨意其实已经消亡在向后奔跑的岁月里。伤痕也是,只能由时间一一抚平。
“以后,我尽量试着,就像普通人一样和你好好相处。”他低头将那盒子推了回去,“这些东西,我不喜欢,也用不着。”
这一次,他言罢,拎起包朝餐厅门外大步离开。
易音瞧着他远去的背影,忽地抬手捂着嘴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孩子……孩子他这算原谅我了吗?”
并没有,但他开口了,会试着好好相处。
陆嘉禾其实还是长大了,在他们都没有看到时候。
这种长大指的不是身体与智力,而是整个的思想与情感,都少了偏激,成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