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谷屹立江湖百年,历风雨飘摇不灭,全赖昔年云谷奇主带领江湖豪杰与朝廷协力抗敌。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方创下这番不朽基业,如今危难当头,我孟乾愿意听从谷主之令,胆肝相护,誓死追随,同赴桑陵。”孟乾亦拱手低头,沉声如雷。
连孟二人话中之“谷主”,说的便是如今的俞眉远,再无他人。
桑陵之守,势在必行。
……
“咳。”
昏暗的营帐中响出干涩的嗽声,在床上躺了许久的人终于有了清醒的迹象。
漫长的黑暗过去,眼眸缓缓扯开一线缝隙,他只看到摇曳的烛火。
那烛火忽然晃起,有人听闻他的声响,捧着烛台快步行至床边瞧了瞧他,而后面露喜色地冲到营帐门前叫人。
床上的人嘴唇干裂,身体四肢缠满白纱,口中只是含糊不清地叫着同一个名字。
“阿远……”
不多时就有数人掀帘而入,当前一人盔甲加身,脚步沉沉,行至床畔喜道:“霍铮!”
霍铮的眼眸扯开更大缝隙,他看到陌生的营帐与熟悉的人。
“皇……兄……”
他怎会在这里?
☆、第184章 破困
在床上又躺了五日,霍铮才能起来。
“皇叔,我父亲说你还不能起床!”他还没下床,就有道小小的人影飞扑到床沿,压在了他的被上。
“翎儿。”霍铮抬起缠满绷带的手抚抚霍翎的小脑袋,沙哑开口。
这里是西北军的营帐,江婧已带着霍翎随霍汶回了西北,徐苏琰也跟了过来,这意味着魏眠曦与他在陵墓里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京中巨变,帝后双亡,霍简夺了帝位,而阿远……深陷虎口。
他情不自禁攥紧拳,可才用了点力,身上便传来一阵刺痛。
“霍铮,你怎么起来了?”帐帘被人掀起,霍汶快步进帐。他身披狐皮大氅,底下穿了件锁甲,腰间别着长刀,神情肃然。
“皇兄,我想回京。”霍铮拳头一松又再捏紧,适应着身体的疼痛。
霍汶两步迈至床前,将霍翎抱到手里,道:“你昏迷了一个月,身上的伤到现在都没大好,不能回京。”
想想霍铮刚到西北营时的模样,他到现在都还惊骇。
霍铮是被云谷顾念期在离桑陵城十多里的月芽泉边上找到的,找到之时他已不醒人事,也不知已趴在月芽泉的石岩上被阳光晒了多久,浑身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不下百道,哪怕是缠上绷带也止不住伤口里渗出的血水。
鸣沙关那时有月尊教的人,顾念期便不敢带他回桑陵,而往东是回京之途,一路遍布魏家军,他只得雇了辆马车,带着霍铮直奔西北大营。到西北大营时,霍铮一身的伤口早已红肿溃烂与绷带粘在一起,叫人看了触目惊心,他更是烧得糊涂,偶尔开口也只喊一个人的名字。
所有人都不知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然而就在连军医都束手无策,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地给他用了最重的药的情况下,他竟熬了过来,一点点地恢复。
“我的伤已经没事。”霍铮掀被下床,咬牙站起。
霍汶一掌按在他肩头。
他心头所想,霍汶如何不知。
“阿远已经不在兆京了。魏眠曦带着她同赴赤潼关,你就是去了也见不着人。”
“她和魏眠曦一起?”霍铮捂着胸口的伤,低声道,心里却松口气,魏眠曦既然与她一起,肯定是将解药给她服下,她的毒应已无碍。
霍汶却面现犹豫,斟酌许久才道:“魏眠曦在京中已与她大婚。”
“你说什么?”霍铮猛地抬头。
“霍铮,魏眠曦既与她成婚,自然不会伤害她。他既然亲自到赤潼关,势必是准备与我一战,只有我死了,他才能安心地扶持霍简做傀儡皇帝,将大安朝的江山不动声色地夺走。霍铮,如今并非意气用事的时刻,你一个人对付不了魏眠曦。”霍汶劝道。
霍翎眼珠子一转,见到霍铮神色压抑苦痛,便将圈着父亲脖子的双手抚上他的脸颊。
“西北与萨乌之战已到了最紧要关头,只要能将萨乌击退,我便能将所有兵力收回,主攻京城。霍铮,留下帮我。”
“你有何计划?”霍铮捏下霍翎的小手,压住胸中海浪般翻覆的情绪,朝小家伙露了个笑。
“我本与萨乌二皇子合作,我助他谋夺皇位,扳倒大皇子,他则将萨乌军机泄露给我。不过此人狡猾,野心甚大,既想借我之力谋得皇位,又想谋得皇位之后继续进犯西北疆域,故一直没有给我确切消息让我彻底击溃萨乌。”霍汶按住腰间长刀,有些怒意。
“有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霍铮坐回床上,捏着手臂的肌肉沉道。阿远等不了那么久,他时间不多,不可能等他们慢慢击溃萨乌。
“一劳永逸?除非萨乌皇帝与大皇子、二皇子都死了,那么萨乌十年之内都难兴兵作乱。”霍汶弯腰把小霍翎放到地上,小霍“蹭”一下爬到霍铮床上。
“好,我替你杀了他们。”霍铮放下手,断然出口。
“你疯了?这三个人要这么好杀,我还等到现在?”霍汶脸色一变,低喝道。他虽求胜心切,却也没打算拿兄弟的性命冒险。
“这你不用管。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杀了这三人之后,你把姜梦虎的兵力交给我。”霍铮抬头,目中透出噬血之色,再不是从前的清明。
俊朗的脸庞仿似被乌云遮掩的明月,掩着狰狞的怒兽,撕空而至。
霍汶看了他良久才终于点下头。
锁甲行动时的铁磨声远去,霍汶出了营帐,帐中只剩下霍铮与霍翎两人。霍铮无语,坐在床沿转着手臂,目光垂落地面,旁边的霍翎瞅了他半天忽然跪坐到他身畔,奶声奶气地开口:“皇叔,你是不是想婶婶了?”
霍铮动作一僵,点头回他:“是啊,我想她了。”
好想好想。
“那我陪你想。”霍翎眨眨眼。
他也想爱笑的婶婶、大惊小怪的青娆姑姑,还有老爱逗她的姑母长宁……
……
黎明前的夜色深重,正是万物沉眠的时分。云谷山的山脚下人影憧憧,低语声时不时响起,几队人搬来无数干草堆叠于山下草木繁盛之处,又取来数坛酒,一坛坛浇在四周。
浓烈的酒香顿时四散,融进山间草木气息之中。
火把的光芒晃动不安,照出夜色间诡谲的脸庞。
“放火。”有人低喝着,先将手里火把扔出。
暗夜中破空一响,一物飞来,猛地撞上火把,将那支火把撞飞出老远。下令纵火之人脸色一变,退后数步,挥手正要令周围随从放火。
“你们想连她也一起烧死吗?”孟乾掠空而至,罩着金丝罩的脸庞在火色中尤显阴郁。
严欢跟在他身后,手里拽着被反缚双手的俞眉婷,再往后跟着那两个药人。
“教主!”旁边立刻有人叫出声来。
本欲放火烧山的人都停下手,聚到山前来。
俞眉婷本正垂着头,闻言目光从散覆的发丝间望去,扬起丝古怪的笑来。
“不想她死的话,就让你们的人退到谷外去!”孟乾的手掐上俞眉婷的喉咙。
“不得了,教主竟被你们给抓去了!这可如何是好?”后面上来一人,推开了站在身前的教众,又从这人手里拿走了火把。
借着火光,孟乾瞧见这人白天指挥投石车的月尊教的星神使图瑞。他阴阳怪气地说着,脸上却无丝毫惊色,眼珠左右转了转,斜扬着唇笑了。
“你们退出五十里,我就放了她!”孟乾说话间手指一用力,掐紧俞眉婷的喉咙。
“啧啧啧,退出五十里?这买卖可不划算。你们中原人做买卖最讲求公道了,你这里上千条人命,只用她一人的命来交换?”图瑞晃着手上火把,猛地盯紧了俞眉婷,“灭了云谷,我月尊教日后才能独霸中原武林,为了月尊教的未来,教主必定愿意舍生取义。放火!”
说罢,图瑞将火把投入草堆。
果如俞眉远所料,这些人根本不将俞眉婷放在眼中,她不过只是挂名的教主,没了她,魏眠曦再扶持一个人也轻而易举,这图瑞正打着教主之位,若是俞眉婷在这里死了,他正好上位。
孟乾踢飞图瑞的火把后与严欢对望一眼,严欢拽着俞眉婷往后退了半步,孟乾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某处后向严欢点点头。图瑞身后的众人犹豫了片刻,也跟着将火把纷纷扔进草堆。火蛇蔓延,瞬间燃起烈焰。严欢将手里的俞眉婷往图瑞那里一推,人跟着纵跃而起,手中骰子飞出,骰子六面生出六片薄如翼的利刃,在空中转了一圈,眨眼前取了三人性命。孟乾亦不手软,金乌软甲无惧刀刃,他劈手握住身边挥来的刀,用力一握便将那刀握断。
图瑞被俞眉婷迎面撞来,不禁往后退了两步,扬手正要出掌震开她,她却忽然抬头,冲他眨了眨眼,口中吐出几缕冰冷幽针直奔他面门。他惊急之下往旁边一滚,避开三枚针,肩头仍吃了一枚。
“你不是俞眉婷?”他定睛一看,眼前这人哪里是俞眉婷,分明只是个与俞眉婷身形相似的女人,她穿了俞眉婷的衣裳,腰上又坠了俞眉婷的铃铛,身后跟着药人,借着夜色遮掩,竟叫人错认了去。
“小姐姐我姓秋,闺名芍白。”秋芍白双手一挣,轻而易举地挣断缚手的绳索。
图瑞踉跄两步,道:“毒罗刹秋芍白?针上有毒?”
秋芍白脚步轻点,身影在半空似魅影闪过:“抱佛散,阎王惧,嘻嘻。”
图瑞脸刷地惨白,秋芍白以暗器与毒名扬天下,抱指散是她的独门□□,除她之外没人有解药。他试着运了运功,胸口果然传来一阵刺疼,这毒极为霸道。
“叫你的人退到镇子西边去!否则你就只有死路一条。”秋芍白冷喝。
“就算我的人退到镇西,你们也逃不出去。这里除了我之外,还有月尊那一系的人和魏将军的兵马,他们都不听我号令,没用的。你快把解药给我,我兴许还能救你一命!”图瑞捂着胸口道。
“我只要你退到镇西!”秋芍白双手一甩,手中扣的暗器如孔雀开屏散开,逼退围上来的人。
图瑞咬咬牙,扬声一喝:“退!”
……
山门的南侧,几道人影已趁着孟乾缠住图瑞等人之机,从崖上以悬索落下,朝着谷外疾掠而去。黎明之前的黑暗虽深却很短暂,他们必须趁着光明来临前将一切了结。
冷风掠过,俞眉远回头看了眼云谷山,火势已起,照亮了半座山谷。
“这边没人!”她很快收回目光,将《归海经》的心法施到极致,目力与耳力同时打开,把身边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轻功最好的沐沉沙与她并肩,见她掠飞的动作,夸了句:“轻功不错。”
俞眉远笑笑:“多谢。”
他却不屑搓搓鼻:“不过比我差了一大截,一会不要扯我后腿。”
她用尽全力才跟得上他的步伐,这么冷的天,她已出了一背的汗,闻言也不气恼,只是小声道:“我的轻功是霍引教的。”
沐沉沙顿时沉默。
离谷外敌兵营区还有一段距离,俞眉远有些担心谷中情况,便道:“不知连二哥的计策是否管用。”
自从打定主意弃谷去桑陵之后,连煜便很快和俞眉远及众人商议着计划布置。不愧能被云谷尊为第二的人,他虽无武功,可满腹筹谋并未让他逊色于任何一个人。一旦有了决算,他的谋略可谓信手拣来,叫俞眉远自叹不如。
这一夜的计划,几乎全都出自连煜之手,而每个人的长处都被他利用到了极至,连俞眉远也不例外。
俞眉婷已将魏家军指挥的位置告诉他们,她今夜的任务是协助沐沉沙暗杀云谷外营区里的魏家军指挥。
“别瞎操心了,连二哥和霍引一样,从没失算过。”沐沉沙不自在地安抚她一句。
俞眉远便点头不语。
身后大火已熊熊而起,山中也已起风,风向正如连煜所算,是往西面吹去,如此一来,火势必被引往西边,那里是荒石崖,很少有可燃物,而这夜云厚,山中湿气极重,连煜推测天明时分将有大雨,这火烧不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