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怡然接住这一连珠的质问,“你如今是能耐了,摄政王也敢训。怎么,你还想凶我啊?”
沈照辛只能哄道:“我哪有那个胆子。”
知知和萧弗走到了酒楼下头透气,因是上元,酒楼也处处张着花灯,举头就可以看见红红火火的春灯,照亮了盛世的一方升平。
想起酒宴开桌之前,知知在河边放了盏许愿的荷灯,萧弗出声探问:“许的什么愿?”
知知正一边搓着手取暖,仰头在月辉里找月亮,专心致志地没挪眼,嘴里呵出白气:“藏着捂着的才叫心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萧弗解下斗篷给她披上,陪着她一起仰头:“好,那你藏好些,别教我猜到。”
“你才猜不到呢。”
知知其实也不想阿爹在别人心里落了个坏人的印象,忽也不忙着找月亮了,真恳地对身畔的人道:“我阿爹平时没这么凶的,不过他做惯了铁面县丞,板起脸就显凶,我以前的玩伴都怕他呢。”
“嗯,我也怕。”萧弗接话。
“殿下竟也会怕?”知知觉得新奇,一向威严勇略的殿下竟然会怕她的阿爹?
萧弗见她且信且疑,款款地把人望住,一字一顿,说的认真:
“怕沈大人不肯将你嫁与我。”
清疏的声音落在耳际,知知的呼吸猝然微急,她转身一头扎进了不远处的灯市:“谁答应要嫁你了!”
一路霞火万道、灯彩昭彰,当灯火深处,少女停下来拊心喘气,却发现自己对某个人,竟怎么都讨厌不起来了。
好像答应……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她与他都那样了,就凑合凑合?
她听见身后追来的脚步声,暗地里,也有笑靥灼灼盛开。
第70章 尾章
正月十六, 百工各业都重新恢复到了正常的劳动运作之中,今年的年节便算是真的过去了。
沈家夫妇,连带着一众仆人, 也准备坐上回帝京的大船了。
知知如今已不必躲着萧弗,自然也要跟着爹娘回京团聚。
因为沈父表示, 等回了帝京, 他们一家人左右也是无事,可以每隔些日子便到吴州住上一阵子, 是以知知走的时候,并未觉得有多伤感。
甚至连退租也未退, 打算就把瑞嘉县的这座院子长租下来。
只是昨夜她是和大家一起宿在杭宜县内的邸店的, 今早赶回宅院也不过是收拾行李, 午时便要上船, 走得极其匆忙,一时实在联系不上那位苏家二老爷。
知知就拜托了顾婶,要是什么时候见到了那位,便代她知会一声:她人虽然不在这儿住了, 但院子是会回来一直续租的。
顾杏花一早就去学堂了,知知来不及和她告别。只有顾婶和顾槐,目送着知知上了马,马上还驮着她两大袋包裹。
临行前, 知知用规劝后辈的口吻对顾槐道:“我们走啦, 阿槐你别老不回家吃饭了,你娘会担心的。”
顾槐抬头看着那张娇丽素净的雪面,这是他第一次见她没有故意饰黑扮丑的样子, 虽早知道她生的一定很好看,但还是没控制住晃了神。
此刻她仍着男子衣衫, 一条红绸窄带高高束着发,美艳英气。
等定下了神,顾槐由衷道:“知道了,下回你也别涂什么黑泥黄泥了,这样干干净净的多好看。”
顾婶睨了儿子一眼:“你懂什么,太好看了多不安全。”
她本来想给知知塞一些糕点零嘴路上吃,但怕她拿不动,便决定等她下次来再做给她吃。
反正人都说了,要不了一两个月,肯定回来了。
顾芸叮嘱知知道:“路上小心些,你院子里那些菜啊果啊的,婶子会帮你照看着,但你要是回来晚了,婶子就只能把他们照看到肚子里去了。”
知知被顾婶的话逗笑,心知她是舍不得自己,连连保证:“不会晚的,说不定要给黄瓜苗搭架子的时候我就回来了呢,到时候结了瓜我亲手摘下来给婶子打牙祭!”
说完,她没有再多留,策马朝前方奔去。
前头正有人驻马相候,等她一起出发。
萧弗自己的行李说是有几大箱子,收拾起来太慢,届时会另外安排人来运送回去,就不忙着一并带走了。
今早这趟,他是特地陪知知回来的。
眼下他的马上也是一侧挎着一个大包裹,装的自然都是知知的东西。
知知觉得过于麻烦他了,有些过意不去:“其实一匹马也能装得下的,你不必特地陪我回来的。”
“不陪?”
萧弗故作一叹,“上船之后,有你父亲在,想同你说几句话想必都不易。而一旦回京,纵我有心登门,沈大人却大抵不会放我。”
言下之意,二人能私下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了。
他这是在争分夺秒地同她在一起。
知知心头漾着点甜,趁周边没什么人的时候,把马驱近了一点,低声问:“殿下会不会埋怨我阿爹呀?”
她对他的态度近来才缓和了一些,他却处处受到她阿爹的掣肘,也不知道他这辈子有没有对谁这么低声下气过。
而且她阿爹可比她难攻克多了,不像她,随随便便就心软了。
萧弗转头看着和他距离不过两尺的小姑娘,有股冲动,想伸手把她从马背上劫掳过来,扣在自己身前。
共温存,同颠簸。
却是生生忍下了。
他如实道:“埋怨说不上。以忍制情,情不可纵,如此也好,对你,我本就在学着克制。”
要不是驭马时抽不开手,知知真想捂住自己的脸,没有了米粉的遮饰,她的脸红又没地方藏了!
什么时候,她才能习惯这么露骨的殿下?
不过想到二人即将面临的分离,恐相见无多,知知还是假装泰然自若地和殿下说了会儿话。
…
回到京州已是两天之后了,进了城,萧弗便带着江天,同沈家一行分道扬镳。
沈家的门楣冷清了许久,沈照辛出狱后拒绝了朝廷的任命,沈家也就谈不上复起,加之家里没几个仆从,已和寻常小户没什么区别。
如今重新添了五六个仆婢,才依稀可见一点从前官宦之家的影子。
而萧弗这边,小皇帝段凛是知道萧弗的真实动向的,听说他回了京,就又把那些疑惑难解的奏疏呈文一摞一摞地往摄政王府送,都被萧弗原原本本地挡了回去。
小皇帝要学会自立。
可小皇帝虽在自立方面尚有缺欠,却是很知人善任的。
这便只能每天传召帝师,也就是新任太傅周明亦周大人,在旁辅政,一道处理公务。
周明亦实在熬不住了,他从前一直觉得不论是在民间察世情,还是在家里览经阅典,都不是什么轻松事。现在才知,做皇帝的智囊,帮着处理起政事来才是真的宵衣旰食,可谓是埋首案牍,不见天日。
周明亦只好派人假模假样地去催问了萧弗一声:“摄政王殿下什么时候养好伤?”
意思是,都从吴州回来了,还一味称恙躲闲?
看看他,如今竟忙得连抽身邀朋约友也不能了,有什么话都只能托小厮转述。
萧弗再不来搭把手,周明亦甚至怀疑,自己会累死在这经世辅国的理想大道上。
没想到萧弗令人呈回的却是半点不讲道义的一句:“养好伤,就该忙着成婚了。”
周明亦几乎能想象得到挚友春风得意的嘴脸。
身边的小皇帝却已递上了新的奏本,扯扯他的袍袖:“老师,你可有什么良策?”
周明亦抬首远望苍天,认命接过,决心要早日完善辅佐帝王决策的机构,有苦大家一起担。
殊不知那头,萧弗说是这么说,心里却并没有什么成算。
就在今天,朝露问他要不要把阿篱送去沈家的时候,萧弗还与她保证,说不必折腾阿篱,反正即便去了沈家,亦是要回到王府的。
可事实上,别说把人娶回家,就是见人一面都难。
一如他预料的那样,不管下拜帖也好,他亲自登门也好,全都被沈家人拒之门外。
他已整整三日,没有见过他的小姑娘了。
大约是天公也怜有情人,要泣下雨水来。到了午间,萧弗站在廊下未久,衣角就被斜飞而入的雨点子扑湿了。
他想起了她在雨中打伞的样子。
这个冬天的雨日委实不算多,从年尾到年头都没下过两场,大家都说,这是个晴冬。
今日这么一下,却是下到了晚上。
他也想了她一整日。
萧弗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玄色勾金的重衫,颜色几能与雨夜融为一体,倒是为他省去了更衣的功夫。
没走两步,萧弗刚刚转过回廊,江天就困惑地问道:“主子冒雨夜行,是要去哪?”
萧弗脚步未停:“自然是去值得冒雨夜行的地方。”
沈府。
知知吃了宵夜就打算早些入睡,如今家里的事务都井然有序,上有阿娘主持中馈,下有仆婢们尽心尽力,知知就成了家里最闲的那个。
她只能重操旧业,绣起了香囊,不过如今吃喝不愁,知知便打算把变卖绣品的钱都捐给附近的善堂。
善堂收养了许多流离失所的孤儿,平日里花销不小,她能出一份绵力,这日子就不算虚度。
但这事毕竟太熬眼睛,两天下来,知知困乏的都比在瑞嘉县的时候早了。
她躺上床:“阿期,把灯熄了吧。”
阿期依言吹熄了灯盏,准备去外间的榻上躺一会儿:“姑娘有什么事就叫我。”
知知却说不必,赶她回房休息,“落了一天的雨,夜里太寒湿了,你别守着我了。”
阿期不肯:“姑娘这里烧着炉子,我在外间值夜还暖和些呢,若是回房,就只能和九九抱着取暖了。”
这个理由还是很站得住脚的,知知也就没与她犟了。
可衣裳还未脱,窗子却是响了。
知知起初以为是雨声浑浑,教她听岔了,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屏息听了一会儿,才发现窗子确实砰砰砰响了好几下。
知知有些害怕,刚想喊阿期,朦朦胧胧地听见有人在窗外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