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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瑨让人在廊下摆了桌,又拍人去遇仙楼买雪花酒。他自己搬来一个小炉子,放在外面。祁垣在廊下吃东西,他便在外面烧水,俩人边说着话,边准备一会儿烫酒喝。
  过了会儿,买酒的老仆却慌里慌张地跑了回来。
  徐瑨不由一愣,问老仆:不是买酒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老仆疾步跑过来,小声道:公子,好像是,好像是皇上来了!
  徐瑨心中一凛。
  这成园虽然是国公府的,但元昭帝的确喜欢过来逛逛。不过那都是春猎的时候,顺道过来歇歇脚而已。
  这大冷天的,怎么突然就来了?
  那老仆跑的喘气不迭,又道:我瞧着是,也不知道看错了没,国公爷就在后面跟着,都是穿的便服。后面还有几个公子,我就认不出来了,看那气度可能是皇子们。现在园子给封了,谁都出不去,我就想着赶紧回来给公子送个信。
  皇帝出巡,规矩自然严谨,普通奴仆严禁到处游走报信,一经发现,不管什么缘由都会被杖毙。徐瑨连忙谢过老伯,让他快回去躲好。自己也将炉子里的火灭了。
  祁垣伸长脖子朝外看着,见徐瑨变了脸色,匆忙进来,不由一愣。
  怎么了?祁垣问,出事了?
  徐瑨担忧地看他一眼,道:皇上来了。
  祁垣:皇皇帝?
  祁垣被吓了一跳,哪还有吃饭的心思,立刻就要让人把盘子收走。
  徐瑨却摇摇头,拦住了他。
  那位猜忌多疑,这会儿恐怕早就知道我们在这了。一会儿就有暗卫探路,你没法走。徐瑨压低声,皱了皱眉头,我们继续吃,假装不知道。
  祁垣有些害怕。他是极其佩服那位小才子的,然而那么聪明伶俐的人,都能因为一句话被困在府里六年,自己这样的岂不更危险?
  可是他也知道徐瑨说的有道理,先不说皇帝多疑,便是他自己才从大狱出来,又是忠远伯长子,这层身份便比旁人还要敏感些。如今如果冒冒然逃避开,恐怕会引得旁人多想。
  祁垣的脸色白了白。徐瑨拍了拍他的手,压低声道,别怕,有我在。
  祁垣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也不敢多说什么,将脸搓了搓,继续吃饭。
  果然,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听外面有说笑声传来。徐瑨和祁垣对视一样,等那声音近了些,才齐齐装出一副诧异的样子朝外看去。
  庭院的大门处很快走进来几个人。为首的一个赫然是元昭帝。
  祁垣没见过皇帝,但见那人跟太子十分相像,便一下猜到了。只是这元昭帝穿了便服,乍一看仿佛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老伯,与他想象的凶戾狠毒的样子相差甚远。
  祁垣不敢多看,忙跟在徐瑨后面,疾步迎接出去。
  国公爷远远看见这俩人,心中担忧,早已怒道:孽子无礼,还不快来见过陛下!
  徐瑨拜首称罪,祁垣也伏倒在地,不敢抬头。
  元昭帝笑呵呵道:朕不过是一时兴起,过来看看,一会儿就要回宫了,一家人莫要行这些虚礼。
  说完免了徐瑨的礼,又看向祁垣。
  徐瑨抬头看元昭帝的脸色,正要说话,就听老皇帝问:你可是忠远伯府的祁垣?
  祁垣十分紧张,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心念一转,道:万万岁圣明,草民草民正是祁垣。
  元昭帝一怔,他虽听过一些传闻,但这会儿仍是难以将地上缩成一团的这人,跟那位当年意气风发,当廷献策的少年联系到一块。
  他不由凝眉看去,却见地上的人愈发瑟瑟发抖,连脸色都惨白起来,显然是吓怕了。
  元昭帝回过神,神情一下便淡了许多,却也没为难他,只淡淡道,起来吧。
  祁垣连忙爬起,并不敢抬头,只夹着膀子缩脖远远退开。
  元昭帝垂眸看了眼摆在廊下的小桌,也没了追问的兴趣,径直步入室内。他身后呼呼啦啦几个人,随即一块跟了上去。只有一个年轻人饶有兴趣地看了祁垣几眼。
  直到这些人都走进去了,祁垣才悄悄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大意,仍装出一副瑟缩的样子,远远地缀在后面。
  元昭帝坐定之后,仍喊了徐瑨过来,问了他最近如何,大理寺历事怎么样,问来文曲,又问到了山东巡抚张勋和礼部尚书一案。
  徐瑨神色自若,一板一眼地将大理寺审查流程搬了出来。
  元昭帝却道:不用跟朕讲什么《律典》了,你家朱大人就爱用这个跟朕呛声我就问你,如今朝中江西之人占据半数,你如何看待?
  祁垣在外间垂着脑袋,却也听了个大概,知道元昭帝是在问党争之事,不由暗暗担心起来。
  徐瑨却没有丝毫犹豫,坦然道:江西地狭人众,为农无地,为商无业,是以世代务习经史,里巷诵闻,父子叔侄自相为师友,继而散至四方训教社学,取束修为生,其风俗如此,本乃盛世之相。
  元昭帝哦了一声,问他:如此,你也认为王尚书无辜?
  徐瑨道:若只论张勋案,大理寺已经查明,此事与王尚书无关。
  本朝《律典》之中,南人官北,北人官南已是常例,元昭帝这么问,显然是知道王旻无辜,自己却又想要借题发挥,对党争之人下手罢了。
  祁垣不由暗暗犯嘀咕,王尚书是太子的人,元昭帝这是不喜欢太子?
  他悄悄往上看,见那年轻人在元昭帝身侧,似乎十分随意,便猜着那位是不是传说中的二皇子。
  元昭帝沉吟片刻,不知为何,又重新高兴起来,闲聊了几句别的,随后对国公爷笑道:朕是着实羡慕姐姐,国公府的几个孩子,尤其是子敬,从小便温和知礼,从不叫你们操心。
  他做出了一副话家常的架势,国公爷却称不敢,忙起身谢罪。
  元昭帝微微皱眉,不高兴道:朕不过是聊几句家常而已,姐夫何苦如此?
  国公爷还未答话,一旁的年轻人却笑了起来,对元昭帝道:父皇,儿臣知道此中缘故。
  那人眉眼比太子更锋利一些,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元昭帝显然对这个儿子十分纵容,哦了一声,那你说说看。
  年轻人便得意地笑了起来:儿臣今日去找太傅读书。正好重温到这一段,孟子曾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他说到这微微一顿,笑嘻嘻道,如今国公爷这么怕父皇,定是视父皇如寇仇呢!就是不知父皇何时视姑父为土芥了?
  第70章
  二皇子这话简直恶毒,祁垣听得心里一惊,虚着眉眼往前一看,见元昭帝神色如常,不由犯起了嘀咕。在他眼里,这二皇子自然还不如太子呢。
  但元昭帝那种性子,本就疑神疑鬼,太子性格阴沉,颇有城府,这二皇子看似莽撞,却直来直去,恐怕还是后者更得元昭帝欢心。
  果然,国公爷脸色微变,口中连连称罪,一撩袍裾就要跪下。
  元昭帝却扶了他,笑道:稚儿戏言,姐夫莫要怪罪。
  祁垣:
  这稚儿可够大的。
  他正暗自腹诽,就听前面有人厉声问:君君臣臣,岂可儿戏?陛下乃天下之君,恩礼宗室,广纳良才,皆是为天下百姓。徐某与父皆为辅臣,自应持身克慎,岂可恃宠骄纵,不守法度,辜负朝廷?
  徐瑨严词厉色,直将二皇子骂得面色涨红。
  元昭帝面上也有些尴尬,忙道:子敬所言有理。是显儿想当然了。
  徐瑨却全然不顾这俩人的面色,严肃道:殿下如今既已领职,如何能在大是大非之前想当然耳?更何况朝中□□蔓连,诸臣但知党同逐异,便己肥家。殿下所管诸位武臣,更是谀佞者竞相攀附,怀利相接,各循其私,殿下岂可只顾溺爱亲厚之小私,不顾输忠之大节?
  徐瑨虽被教养的儒雅温和,但行事风格却跟陆惟真极为相似,属于耿介之臣,因此在一众官宦子弟中,元昭帝对他也格外看重些。
  二皇子本是看徐瑨为王尚书说话心生不满,故意在元昭帝面前,借戏言挑拨,给国公府埋刺,哪想到这人会直冲自己而来?
  元昭帝近日的确为了党争之事愁苦,而崖川大军又不停的催粮饷,闹的户部鸡犬不宁,徐瑨此言可谓诛心!
  二皇子当即色变,离座后伏倒在地,哭诉道:父皇明鉴!儿臣,儿臣不过是戏言罢了
  可是徐瑨刚厉色说完,他这番戏言出来,便显得有些难当大任了。
  元昭帝面色几变,他本就忧心党争之事,因王旻跟太子亲厚,朝中江西之人众多,所以他一直对太子有所不满。然而今日徐瑨一说,他才意识到二皇子的问题也不比太子少。
  事关武臣,甚至更要谨慎些。
  元昭帝沉沉地看了二皇子一眼,并未说话。
  二皇子心中一凛,便知遭了,别人或许不清楚,他却知道太子之所以不被父皇喜欢,除去太子母家出身卑微,不为元昭帝待见之外,更多的原因是太子羽翼渐丰,本人又颇有城府,所以遭到了猜忌。
  毕竟元昭帝如今正值壮年,倘若儿子太出息,又跟他一样所图甚大,万一生了夺位之心怎么办?所以太子表现的不好,会被斥责,储君之位堪忧;表现的好,会遭猜忌,更不得元昭帝喜欢。
  二皇子这些年来没少揣度元昭帝的心思,时不时装疯卖傻,犯几个小错,以显得自己暂时还不能担当大任,但又是个可塑之才。果然,元昭帝愈发喜爱他,便是此次出门也只带了他。
  他只是千算万算,没料到徐瑨!
  徐瑨可真是敢说!他就不怕自己有朝一日登上大位,灭他徐家满门吗!
  二皇子心中怨恨,扭头恶狠狠地瞪了徐瑨一眼,余光却瞥见了远处的一个瑟缩人影。他眼睛微微一亮,心中冷笑,却是接着磕头下去,对元昭帝道:父皇,儿臣知错了!
  元昭帝道:嗯?你何错之有?
  二皇子便做出委屈巴巴的样子来,我听着表哥说的都对,虽然儿臣不是那个意思,却也不知道怎么反驳,这可不就是错了吗,起码没好好读书就是个大错。
  你幼时体弱,整日的让朕抱着,是朕免去你一应功课的。元昭帝看他一眼,叹了口气。
  是父皇心疼儿臣。儿臣虽是庶子,但自幼得父皇亲自教导,吃穿用度也都跟大哥一样的,唯独一样二皇子道,当年父皇召见三才子,选了两个给大哥做伴读,儿臣却一个都没得
  徐瑨脑子里嗡地一声,猛地抬头,朝他看去。
  二皇子却恢复了一贯的嬉皮笑脸,膝行着上前,抱住了元昭帝的大腿,今日既然正好遇到,也是天赐的缘分,父皇便将祁小公子赐给儿臣,让他陪儿臣读书可好?
  第71章
  祁垣:爹。
  父子俩面面相觑,祁垣丝毫没有心理准备,对突然冒出来的这个爹陌生的很。
  祁卓则是惊讶,离家两年,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越长越大了,自家的怎么怎么感觉倒着长了?倒是难得活活泼泼的,有了一点孩子气。
  彭氏只当他俩激动的,一手拉着祁垣过来,温声问了两句话,便让他给父亲行过礼。
  祁垣像是做梦一般,见礼后在一旁坐下,听了半天话,这才知道事情始末。
  当日祁卓跟左参将时现带五千死士突袭,烧了西川王的粮草大营,还偷了不少獾油带着。然而后来渡河时,却突遇迷障,一队人就此走散,折损过半。
  祁卓跟时现,以及亲兵营、正中营和副左营的兵士约千人,被困在独水河的一处洲隘上。大雾持续数天不散,祁卓先安排了兵士修整,随后便跟时现整日探查地形。谁想因祸得福,俩人竟发现了唐将军当年在此设置的机关。
  原来这洲隘虽处惊流之中,却是一处险地,地势甚高,又水流箭急,难以靠近,只因地方窄小,两军都未放在心上。然而独水河却是两军必经之地,西川王粮草才被烧,若怒急进攻,必要先经过独水河。
  祁卓所率人手不多,此时见有机关,自然物尽其用。下令士兵在洲上修整,随后静待时机。
  果然,又过半月之后,西川王发起突袭,几十艘贼舰悄悄渡河,祁卓跟时现便抓着这次机会,等他们行至河中之时,以枯枝獾油纵火河,将贼舰一烧而尽。贼军发现他们之后,只当是中了埋伏,仓皇逃窜。也有冲他们而来,想要抢夺险地的。
  时现带着洲上的兵士拼死抵抗,祁卓带十几位亲兵则偷偷上船,乔装一番,于混乱之中随着西川逃兵回了大营。
  至于后来如何进入西川王大帐,得到兵部尚书跟西川王的勾连信件,那便是另一番惊险了。
  祁卓原本有机会伏击西川王,然而此时兵部尚书手握十万大军,此时暗中跟敌军勾连,事情更为紧要,要知道十万大军但是军饷就能拖垮朝廷。
  祁卓曾试过飞鸽传书,果然从云贵到京城的鸽子无一例外,都被截杀了下去。他不想打草惊蛇,知道兵部尚书认为自己失踪后,便将计就计,只身回京。
  这一路上盘查比以往严格不少,祁卓身上没有通关路引,幸好后来遇到一位贵人,却是广州贩香料的香户,这才一路兜转,辗转到了京城。
  昨夜,他已经将兵部尚书之事禀告皇帝了。而至于高崖,他的亲兵之中并无此人。
  时将军受伤太重,那位义士又花了几天时间,把时将军和剩下的亲兵一同乔装成采香户的伙计,请乡人代为照料。祁卓道,那人是个真义士,这一路带着我水路陆路交替行程,避开不少官兵把手的地方。若没有义士相助,我怕出不了云贵之地。
  彭氏听的动容,伸手碰了碰丈夫手上的疤,含泪道:老爷说的是,不知这位小义士叫什么名字?如今可在京中?
  祁卓颔首:小义士说走完这一趟料,他要去扬州一趟。他亲戚是扬州齐府的官家,原跟他要了一批货的。这次耽搁了。我想着家中不知还有没有银子,合该给小义士做些补偿。
  祁垣一听,整个人都愣了。
  扬州齐府,采香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