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寻初婉拒官职的行为,更让世人认为其不慕名利,纷纷歌颂他高洁的品格。甚至连他早年离家出走之类的叛逆行为,都被解读为放浪形骸的名士格调,名噪一时。
萧寻初虽然婉拒了,但叶青却如愿进了工部,并领侍郎一职,一方面开始着手梁城的各种大型工程建设,一方面也协助知满完成义学普及方面的工作。
另外还有改名燕玉的燕子、谢知秋的弟子雀儿、叶青的弟子等人,一部分在义军中贡献大的,以论功行赏为名,直接分配了官职,作为谢知秋在朝廷中的基石和助力。
另一部分人在准备参加接下来的新科举考试,作为第一批考生入朝,为天下人证明新科举考试的作用与公平,激励其他学子报考。
*
在朝中局面逐渐安定之时,萧家亦解除了多年来将他们困在梁城的枷锁,决定举家重回北疆,镇守边境。
离别当日,谢知秋与萧寻初同去相送。
萧斩石牵着骏马,看着眼前的儿子,板着脸,感慨万千。
父子关系僵硬了一辈子,如今虽然已经缓和,但任谁也说不出什么肉麻话。
最后,萧斩石用力拍了拍萧寻初的肩膀,道:“你们兄弟小的时候,我一边拼了命地阻止你哥习武,一边拼了命地阻止你学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机关玩意,想把你们都赶去读书做官,改变武将的处境。
“只没想到,你们一个都没按我规划的道路来,却一个赛一个的有出息。
“为父……确实还是差了点远见。”
萧寻初笑着道:“你一把年纪了嘛,想法僵化很正常。”
萧斩石抬手,作势要抽儿子。
萧寻初躲闪飞快,瞬间就避开了手,就算萧斩石真打,多半也打不着。
萧斩石见状摇摇头,叹了口气,居然没有否认萧寻初的话。
接着,他又看向谢知秋,情真意切地道:“多谢你,谢姑娘。”
谢知秋安静地站着送别,见萧斩石与她说话,便颔首道:“萧将军言重。朝中刚有变故,百废待兴,局势未必安稳,今后说不定是我有许多要依赖萧将军的地方。”
“放心。”
说到这里,萧斩石有些骄傲地挺起背。
“萧家军是保卫山河的军队,危难之事,听凭调遣。”
谢知秋回以一笑。
萧斩石又想到什么,顿了顿,有些语重心长地道:“还有,我这个儿子,就劳你多担待了。”
谢知秋一凝,回头去看萧寻初。
萧寻初和谢知秋私下里很亲密,但被人这样直白打趣却不习惯,他便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不远处的姜凌本是想过来说几句的,但难得父子之间愿意说几句真心话,她便没有过来。
此刻,她见谢知秋与萧寻初两人虽未言,但眼神间的交流却心有灵犀,已然安心一大半。
“娘,父亲和二弟怎么说了这么久,是不是……”
萧寻光却对父亲的牛脾气不大有信心,他本在理马,见那两人聊得有些久了,便皱起眉头,打算去看看情况。
谁知下一刻,便被母亲一把拽住。
姜凌一指远处,示意没事。
萧寻光愣愣地看过去,倒对上了谢知秋那双清澈的眼眸。
谢知秋注意到了在旁边的将领与萧寻光,对他们友好地笑了下。
萧寻光一顿,亦颔首致意。
接着,他便听到母亲在旁边念叨:“哎呀,小羊现在笑得多了,真可爱啊。现在就开始有点期待以后回梁城汇报军务了……或者等她什么时候空,将她叫到雍州来玩吧,反正知秋现在对北地也很熟了。”
*
却说赵泽那边,他过去好歹是皇帝,祖祖辈辈掌控的权力,在他这一代被大臣夺去,他起先还是觉得蛮丢脸的,整日蛰居后宫不出,不愿意见人。
但是只过了几个月,他就逐渐体会到了当甩手掌柜的好处。
赵泽本来就不是什么当皇帝的好材料,其实打从一开始,他对自己的定位就是轻松一世的闲散王爷,要不是他兄长忽然暴毙,也轮不到他接手这麻烦事。
休息了几个月以后,赵泽终于回想起了自己的初心,开始觉得这种不愁吃穿又不用工作、不用整天听大臣在耳边念的日子蛮好的,不如说这才是他真正想过的生活。
于是在朝纲日益稳定的情况下,对赵泽的限制也宽松起来,赵泽又开始游山玩水、微服私访。
赵泽这个人爱玩爱热闹,见人人都参加新科举,他某一年突发奇想,也表示要参加。
这可将那一年的考官愁白了头。
赵泽参加的是明经科,要是给他名次吧,不公正;要是不给他名次吧,就算没实权了好歹也是皇帝,感觉皇帝素质太低,说出去对方国的威望有影响。除此之外,谢知秋是怎么想的,也要考虑在内。
考官辗转反侧数夜,最终捏着鼻子在三甲进士里加了个名额,勉强将赵泽塞进了三甲进士里,赐同进士及第出身。
这可将赵泽高兴坏了,从此对自己的文采大为自信,养成了闲着没事干就到处题诗的恶习,从此方国境内很多风水宝地都留下了题材为“皇帝到此一游”的赵泽亲笔烂诗。
由于这种日子过得太舒服,在赵泽身上也发生了很多奇事。
相传,有一年赵泽游于梁城郊外,被居心叵测的外邦奸细所擒。
这些年方国与辛国两国前所未有的和平,成了真正的姐妹之邦,这边局势的稳定,使得辛国将铁骑转向了周边其他小国,一部分国家深受其困,想要重新破坏方国稳定、挑拨方国与辛国的关系。
外邦奸细本欲说动赵泽以皇帝之名起兵夺回政权,以达成分裂方国、破坏方国稳定的目的,最好建立一个听命于自己的伪朝。
谁知赵泽一听竟然有人要让他重新回去夺权,吓得转头就跳窗逃跑,边跑还边喊:“我日子过得好好的,回去干那个鬼差事做什么?你们没病吧?”
此事遂告终,再也没有人试图鼓捣赵泽。
赵泽与谢知秋的关系,在最初几年极为冰冷,但随着赵泽逐渐接受现实,两边又缓和起来,两人偶尔也能像普通朋友时那样聊聊天下下棋,甚至将这种君臣关系当作笑料来调侃。
不过,有一回赵泽又开类似“朕的江山在你手上”的玩笑时,谢知秋想了想,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她说:“上古之世,本无君王,直到夏禹传子,才开了‘家天下’的先河。
“皇上或许认为,自己失去了天下。
“但在我看来,天下本非一人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
“而今,我不过是将一人之天下,复归天下人而已。”
第二百二十三章
春秋交替, 时光荏苒。
国子监内,一群刚入学的十二三岁小姑娘,作女弟子打扮, 背着褡裢, 簇拥同行,相约去碑亭念书。
“那谢霁有什么了不起的!”
其中一个女孩手举先生今日发下来的文章批注, 满脸不服气。
“我写的哪里比她差了!为什么所有先生看着她的文章都一副如获至宝的样子, 有那么夸张吗?”
另一人笑道:“城东谢家嘛, 家学本就深厚,没见过几个学识差的。
“那谢霁听说在谢家读家塾的时候,就在谢家子弟中样样第一, 人还没有功名, 才名已经传遍了梁城。
“我家中长辈都说,她简直就是第二个城东谢小姐,与年少时的谢相一般无二。”
一个个子矮点的姑娘小跑几步上来, 一把拽走了她手上的文章:“拿来!你这么有自信,那给我看看!”
那矮个子姑娘将文章举到眼前,看没认真看, 却一本正经地摇头晃脑:“子曰,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盘饺子喂了牛……好文章, 好文章,老夫定要将这篇文章评为今年的状元。”
“什——我才没这么写!”
那女孩被气笑了, 追过去抢。
“你念你的歪诗去, 文章还我!”
矮个女孩笑着躲她, 边笑边道:“文章我看不懂,不过要我说, 你和谢霁比的话,你的字是写的没她好!”
女弟子们正嬉笑打闹,忽然,一个纸团打在其中一个女孩背上,女孩回过头去,只见三五个同龄的男监生如风卷一般从她们旁边跑过。
其中一人边跑,边回头对她们做鬼脸:“你们这么悠哉啊,那碑亭的好位置,我们先去占了!”
“什么!”
女孩们赶忙要上去追,谁知还没跑几步,就见那群男孩还没跑过弯,就又绕了个圈折回来。
“你们怎么……”
“快走!严先生在前面!”
“啊!”
国子监对学生有严格礼仪规范,他们这样在路上又跑又吵,显然不合规。
而他们口中的“严先生”,乃是国子监博士严静姝,当年新科举明经科的第一位状元,也是继情况特殊的谢知秋之后,方国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女状元。
这严博士长得文文秀秀,平时说话也很温和,但罚起人来格外不留情面,往往让人猝不及防。
不少国子监学生起初误将严静姝当作那种好说话的先生,在她面前不太设防,对监规也没那么放在心上,结果差点被笑眯眯的严静姝罚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们往往后来才会知道,严静姝在朝堂上也是个极硬派的人物,性格是罕见的刚正不阿、直言不讳,论品级,国子博士是五品上,但她狠起来连二品官都骂。
久而久之,这位严博士就被历代国子监生私下誉为“国子监内最大的陷阱”,一贯有“笑面虎”之称。
这种人按理来说在朝堂上讨不到好,但同平章事谢知秋却对严静姝颇为器重。
据说谢知秋一直有意将严静姝调到御史台,从事监察之务。
只是此前严静姝官场资历尚浅,需要历练,这才将她放在国子监,通过国子监这些官宦之子,让她快速熟悉官场的人际关系。
不过,算算年份,这严博士再过不久,应当也要升迁了。
听闻严静姝就在前面,学生们呼啦一下,作鸟兽散。
只有那矮个女孩不愿被人拖走,一步三回头,遗憾道:“哎,你们别拦着我,我有问题要去找严博士问……她是很严,但教得很好啊……我还有笑话想讲给她听,试试算不算违反纪律……大不了罚扫学堂嘛,让我回去,让我回去……”
……
却说拐角尽头,严静姝正板着脸站着,而在她身旁,还站着一名端重的紫衣女子。
女子身着深紫公服,公服上绣神兽纹,她仪态庄重,立身如竹,并非国子监内的人,但任谁都能瞧得出绝非等闲之辈。
这回她是私人出行,并非过来视察,虽然才下朝没换朝服,但刻意保持了低调。
此人,正是谢知秋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