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她原先对谢知秋这一行人还存着互相试探的心思,那这一刻,她已经彻底做了决定。
李太后开口,就要下令,但偏在这时,一个内侍官匆匆赶来。
那内侍官汇报道:“皇太后,宋先生请人带信来说,希望您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他想说服方国使者,再与他们比第三场!
“这一次,他想让方国使者与工匠全都到他府上,与对方的工匠当面比试,然后由方国使者来作见证。
“宋先生保证,他手上还有没拿出来的决胜武器,这一次必定会赢,而且等比试完了之后,还能让方国使者悔不当初,涕泪交加地向辛国道歉,承认辛国才是无法战胜的强国!”
李太后嘴边之言一转,暂时咽了回去。
她对宋问之这个承诺将信将疑,毕竟从先前两局来看,他们两者之间并非没有差距。
更何况,若论三局两胜,方国那边已经赢了,他凭什么断定,方国工匠会愿意和他比第三场?
不过……
李太后对宋问之这话,还算有些兴趣。
左右无论第三场比还是不比,对她来说没什么损失。
赢了最好。
要是输了……无非是她晚一点杀谢知秋这一行人,结局还是一样的。
第二百一十三章
“你要去比吗?”
宫外, 谢知秋挤进萧寻初的马车里,坐在堆放杂物的桌子一角,询问道。
萧寻初赢了以后, 还会被提出加试一场, 对他们而言,是在意料之外的事。
单比试倒不要紧, 但辛国那边的“先生”声称自己手上有“决胜武器”, 还要方国的使者全部过去做见证, 给人的感觉有些不妙,总令人担心其中有诈。
他们当下赢了两场,势头正好, 再比第三场, 似乎看不到什么好处。
不过,他们之前豪言壮语说得夸张,这个时候要是拒绝, 又像是泄了底气。
在谢知秋身边,萧寻初仍对着弟子抄录来的沙盘切磋记录看。
他的目光长久停留在辛国工匠所设计的临冲云梯车和棱堡之上。
指腹抚过纸页。
半晌,萧寻初问:“知秋, 若是我说我想去,你会赞同吗?”
谢知秋一顿,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意外之色。
她说:“你想去确认一下, 对面是否真的是宋师兄?”
“嗯。”
萧寻初没有否认。
他道:“如果真是宋师兄的话,他专门叫我过去, 或许是有什么用意。而且……我也有话想对他说。”
当年师兄弟四人在临月山上分别, 眨眼就是十二年。
他与宋师兄没有再见过面, 记忆停滞在关系最僵硬的一瞬。
这对萧寻初,还有留在云城的叶师兄来说, 都是一桩心结。
萧寻初稍滞,又说:“不过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这回行程,做决定的人是你。如果你觉得风险太高的话,我不会强求。”
谢知秋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就去吧。”
“——?!”
萧寻初看上去明显是高兴的,不过他又有些担心:“确定?辛国如果不是很自信这一局一定会赢,肯定不会提出在连输两局的情况下,还要硬着头皮比第三场。如果答应了,多少还是有风险吧。”
“看方才承天皇太后的脸色,要让辛国就这样老实地认输答应我们的条件,本来就不太可能。”
谢知秋说。
“他们能拿出阳谋来,反而正合我意。比起揣测辛国会出什么手段,不如堂堂正正地见招拆招。”
“而且,赴约或者输了固然有风险,但如果能连赢三场,反而会增强我们给对手的压力,更有说服力吧?”
谢知秋若有所思。
话虽如此,想到承天皇太后先前在浓雾中的眼神,再想这个突然的第三局邀约,谢知秋总觉得某些地方有些古怪。
她静了静,方言:“来之前,我们这边也算做了充足的准备。辛国那边究竟要耍什么把戏,先看看再说。”
*
城北宅邸之中,宋问之同样将萧寻初制作的器械记录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认真端详。
在震惊过这些武器出手如此狠毒、风格如何一反萧师弟的性情后,宋问之同样能感受到凝结在其中的匠心。
不论这些武器的凶狠之处,也不论两人当下的对立立场,只从用最简单的技术来破战局这个思路来考虑,他倒对对面那个工匠,生出了些佩服之心。
宋问之看到刚柔牌时,对方国来的工匠是萧寻初笃信不疑,可看了对局上的两样东西,又没那么确定了。
不过,如果对面真是萧师弟,那他这些年,思维可真是开拓不少。
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契机吗?
还是说……有别的什么人在他身边,或主动引导了他,或在某些方面影响了师弟,让师弟自己成长了起来?
正当宋问之走神时,有家丁来汇报:“先生,方国的使者已经到了!”
“……我知道了。”
宋问之收回思绪,郑重地重整衣冠,道:“让他们进来。”
“是。”
不多时,花窗外晃过几个人影。
方国这回进到上京来的使者团队,人少得出奇,总共只有四个人。除了那个赫赫有名的女官谢知秋,就只有那个神秘的工匠,还有两个工匠学徒。
众人到来后,两个年纪小的学徒留在外面,另外一双成年男女则走了进来。
那女子走在前面,身着官袍,神色淡泊清冷。
男子比她高一个头有余,听话地跟在后面。
门扉打开,隔帘被男子撩起,好让那女官先入内。
光影后退,随着光线逐渐清晰,三人的相貌都坦然地呈现在彼此面前。
……果然是萧师弟。
另一边,谢知秋与萧寻初步入小楼后,同样看到了这里的主人。
谢知秋步子慢了一瞬。
屋中的男人看上去比萧寻初年长几岁,以玉冠束发,着深色布衣,肩披昂贵的狐毛大氅,比起工匠,外表更像是读过书、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
谢知秋没有见过宋问之本人,但从萧寻初的表情来看,眼前人大约的确就是他提过的“宋师兄”无疑。
……谢知秋此前有过大致的预期,不过见到宋师兄本人,仍觉得对方比她预想中更为斯文得体。
这时,萧寻初也与宋问之对上了视线。
本以为就算气氛尴尬,好歹也会是感慨万千的师兄弟重逢,但是——
“萧师弟,你那些武器是怎么回事,怎么全是无差别大范围的攻击手法,你什么时候出手如此歹毒了?!”
“结果不是赢了吗?比起我,师兄你问题更大吧,你明知道我手上那么多火器,竟然上来就拿出云梯车!一堆木头在火面前顶什么用?不是应该先用其他东西耗掉我手上的武器,该攻城了再推出冲车吗?”
“本来一局就应该只能拿出一种武器!你一个火炮准备两种炮弹,多少已经濒临犯规了,我都没有说你!”
“我不用两种弹药,你就能赢我了吗?你输了不肯认,硬把我叫到这里比第三场,还说有制胜武器,我倒要看看什么制胜武器,来啊,拿出来啊!”
“来就来!”
谢知秋没想到他们连客气寒暄都没说上几句,居然直接吵了起来。
吵着吵着,两个人竟直接就开始了第三局。
谢知秋本应是见证人,但他们师兄弟两人之间的氛围剑拔弩张,仿佛要将分崩离析十二年没吵的架一口气吵完似的,谢知秋也不便多言。
她想了想,就坐下来,看两人比斗。
这一局的规则接近于没有规则,双方都带上自己愿意准备的武器样品,在空旷的战场上一较高下,直到一方认输为止,要是没有人认输,就算平局。
尽管双方火药味很重,但一旦坐了下来,倒都还算严肃。
宋问之这里有一个固定的沙盘,像是他平时就会在这里进行军事模拟。
宋问之率先出招:“你第二场做的那个火炮是什么玩意?虽说能放浓烟,但和我们十二年前在临月山上做的基础炮几乎没什么差别!还火炮,那只能叫喷筒!这十二年,你就没有想着点进步吗?
“看看我这个!我给它起名为虎蹲炮,比轻型火器火力更大,战力实用;比重型大炮轻便,搬运方便,还增加了抓钉与新箍,让它更为稳定可靠。”
萧寻初对道:“我在第二场用基础炮,是因为基础火炮就足够用了!既然重点是毒烟弹,那何必还要做花里胡哨的火炮,岂不是让你们的皇室白看了我们的技术?
“不过是改良大炮,我当然也有!
“我这个叫作百子连珠炮,不但可以内装铅弹百枚连发,我还在炮尾做了转轴,可以旋转扫射,顷刻便可横扫千军!”
“那你看这个如何!火龙出水!是我最近研发的一种火箭,水陆两用,在水面上仍能飞二里远!不但可以用于陆战,在水战中亦可发挥作用!”
“不过就是水战武器,我这个叫水底龙王炮,可以放入水中,以水流驱动,潜入船底,再点燃引线,炸翻船只。不过这个我手上没有实物,你就大致看看图纸吧……话说辛国离水域这么远,你研发个水陆两用炮是要干什么?!”
“你这个龙王炮算是漂雷吧,倒还有几分意思。那么这个,你又要如何应对呢?这是我研制的下一代突火.枪,用火绳改进了原本的引线,点火效率更高,使用起来更方便,我打算将它改名叫作鸟铳。”
“你这个火绳的设计是很出色,但这是基于你那边的突火.枪设计的,我们这边引线机关早就变了。下一代我也已经设计了一半,具体肯定比你更好,至于名字……我之前还没想好,但刚才忽然灵光一现,就叫神雕铳好了。”
“你故意找茬吧?!”
谢知秋作为见证人,始终坐在旁边,眼看着这师兄弟二人一来一往,各自都一连亮了十几件武器。
萧寻初这边毕竟是外来客,筹备不算很充足,一着急就只能亮图纸,但宋问之意外得没介意这一点,萧寻初只是拿出图纸,他也会认真看。
谢知秋这些年统管云城,对墨家术就算称不上精通,也练就了眼力。
在她看来,这师兄弟二人水平都极为高超,确是有来有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