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冰冷的话语,从了一个孩童的嘴里说了出来,大伙儿都是愣住了。
一朵凌霄花从枝叶陡然跌落,翡衣的眼里划过了无数的伤色。
“爹爹,”若儿轻呼了一句,止不住往了侧边的那件矮房走去。
“不可以,”翡衣几乎是哀求着说了出来,两手拉住了若儿,压低了声音:“你们俩母女,已经是害得殇木师长够苦了的。”
若儿不知,自己何时害过爹爹,她依稀知道,韩红窈恨着自己的爹爹,只是自己一次都没见过爹爹,为何翡姨要这般说。
翡衣看着若儿定定地说道:“你的眼睛可是都好了?”
若儿点了点头。翡衣苦笑着,“可是好了十年了。”
若儿跟着点了点头,她也是觉得奇怪,翡姨见到自己时,也并没有问自己双眼复明的事情感到吃惊,这是...
“原来殇家的神木也是有些灵验,”她似是欣慰的说道:再转身指着里头说道:“里头的那个男人,十八年前为了你娘,被逐出冰原。十年前,为了不是他的骨肉的那个“女儿”能复明,他自残双目,以眼换眼,他也做了。”
若儿听到这里,呆愣在了当场,眼往了那间不起眼的小屋看去,什么是自残双目,什么是不是他的骨肉,翡衣都在说些什么。
翡衣看着身后的矮房,眼里悲色迭起,那是殇木亲手所建,正和他当年陪在了韩红窈的身侧,搭建起来的房屋一模一样。
他陪韩红窈走过了最是痛苦的那段时间,见她重拾了心情,整顿芳菲坞后,一人离开,回了故里,过起了避世的日子。
满院子的凌霄,是说明什么,只是为了说明他的那片心么,尽管自己现在充做了“韩红窈,”陪在了他的身侧,那又如何。
若儿看着翡衣,见她双眼通红,只是神情里头,却说明了一切。那时候,她还小,不明白翡衣提起自己的爹爹时,声音里的情愫代表了什么,但这一次,她用了自己的双眼看得很清楚。
翡衣爱殇木,虽然她不知道两人是何时碰见的,是在冰原的时候,抑或是在其他时候,只是有一点,她很清楚,殇木,到这会儿都是爱着自己的娘亲和自己的,因为这满院的凌霄,还有在了凌霄下,一地的幽蓝婆罗花。
婆婆纳。在了任何地方,都被人视为野花,却被人精心地打理着,旁边不带一株野草。
这是第一次,在了这个世上,她感觉到了自己被人爱护着,里头的那个男人,她却不曾见过一面。
若儿哽着声音说道:“翡姨,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似怕她不答应般:“我不是殇木的女儿,那我的爹爹是谁,为何老妪和娘亲都不是这么说的。”
翡衣转过了身去,说道:“若儿,我不能说,你也不该知道。”
若儿知道她一定是有了苦衷,翡衣肯为了这个别人眼中一无是处的男人,等上十几年,自己也确实是不该再逼她。
她往前走去,隔着窗台往里看去,里头的男人已经睡了过去。萎缩了的眼眶里头一片黑压,屋子里头只有满室的月光,一株开得正眼的凌霄插在了里头,红火一片。
男人的呼吸声很是恬静,那脸,若儿端详了片刻,心中问着:“翡姨,你是在骗我是么,我和爹爹长得很像,大伙儿都是这么说的,他是我的爹爹。”
她看了好阵子,才退了回来,声音里已经没了伤色:“翡姨,爹爹就托给你了。”
身后的阿夏朵和风一枭都是默默不语。阿夏朵振了振声,问道:“这位姑娘,你能告诉我们神木在了什么地方。”
“怎么,你们要见神木,”翡衣整了整脸色:“我劝你们还是不听的好,每次殇木听完,都要愣上好一阵子,也不知神木究竟和他说了些什么,”但她还是带着几人往了府邸深处走去。
屋子里头,原本该睡着了的殇木,眼角滑下了几滴泪,在了月光下,晶莹如玉。
016 不老仙颜不老心
有了翡衣的指引,几人很快就找到了神木,原来神木也是位于国师府中,只是除了殇家的几人,连扶桑子都是不能轻易入内的。
一路上,翡衣也是说起了关于神木的传闻,她刚来的那阵子,看殇家的人也是神神秘秘,以为他们藏了什么宝贝,她的性子倒是和若儿有些相似,越是瞧不得的她越要看上几眼,当夜就摸了过去,却只看到一棵古木,不见多少神奇,才讪讪然地退了回来,也没听到什么神木之语。
后来和殇木抱怨了起来时,殇木却笑道:“神木之语确实是要特定之人才能听清,这一家子里头也就独独我能和神木说上几句,就是扶桑子这般的木云充沛之人都是听不得神木之语。”
寻到神木时大伙儿也是一愣,神木当真是和一般的树木没有多大的区别,先别说是和芳菲里头盘龙古木比较,就是连贞木都比它看着灵气不少。这棵据说有了好些年岁的古木,只有两人拦腰抱住大小,叶子也是稀稀拉拉,如同秃了顶的老者一般。
阿夏朵在旁看着,也是没有感觉到多少灵气,众人正要转身离去,若儿却听见了声悠长的叹息声。
虽只是很轻的一声,但若儿立刻感觉到了,她回头查看时,发现古木和先前有些不同了,嘴里问道:“树灵,世上除了黑玉姐姐以外,居然还真有通灵的树木。”
那神木先还是不出声,等了片刻,今夜来得这些人,它并不认得,往日里它也只是和殇木说上些话,但也是断断续续,听得不甚清楚。
“你能听见我的话语,”确定若儿并无恶意哦,神木的声音里头带上些激色:“那你去告诉扶桑,告诉扶桑,我在这儿,花梨在这里。”
这句话,让若儿听得发愣,“你认识扶桑子前辈?”若儿觉得有些奇怪,先前她曾听石磨将军说过,扶桑子只是一名孤儿,家乡受了水患,被殇灵姑姑所救,他为报答救命之恩,才入赘了殇府。
“你是谁?”若儿觉得有些奇怪,“听着口吻,你们很是相熟,你一介树灵,又怎么会和他相熟?”
“我是花梨,我是花月谷的花梨,你和他说,他就会记得了。”若儿正觉得有些纳闷,突见了空中落下了一根枝叶。
“你带上我的分枝,见了扶桑子,然后再问问他,他就会记得了,”手中的那截枝叶,上头闪过阵亮光,很快又恢复了常态,若儿心里虽有些疑问,但还是先收了起来。
花梨,花月谷,若儿摇头苦笑,前些日子自己还和花月谷水火不容,想不到今日居然要帮起花月谷的人来了,她不禁想起了曾经的花婆婆,就当是还她一个人情罢了。
远处传来了几声鸡鸣,翡衣催促着几人快些离去,这阵子耽搁后,天际已经浮白,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几人照着老路,准备翻出府墙,就要出去之时,身后传来了喝阻之声:“大胆,你们是什么人,敢私闯国师府。”只见先前还是无人的院落里,一下子冲出了好些人,若儿等人顿时被围困在了中间。
院门外,走进了几人,正中是名老者,他白须及腰,一双炯目很是威严。老人身旁正是扶桑子和殇灵。
扶桑子见了几人,低声说道:“爹爹,这些人白天里曾来过,是由石将军带来的。”
“哦?”冥川郡国师殇无厉看着被围在正中的几人,冷哼道:“怎么,石磨那老家伙告老还乡还嫌不够,还让你们到我国师府一探?”
“扶桑子,”若儿只觉得放在了胸口的神木枝叶发着热,似在提醒自己,连忙问道:“你可认识花梨,花月谷的花梨。”
扶桑子并无什么反应不同,反倒是殇灵听了这句问话,脸色大变,厉声问道:“哪里来的胡言乱语的野丫头,当真是找死,”她话音刚落,院落里头的树木突长了起来,顿时围在了几人身旁,那枝叶这时就如长了眼的利刃般往了若儿身上捅去。
三人站在了一起,阿夏朵连忙叫道:“快退。”
若儿先还想着眼前的正是自己的爷爷和姑姑,要如何解释,哪知殇灵竟这般蛮不讲理,才刚开口就胡乱杀了过来,她刚想发火,又想着内院里头的殇木,心底一软,知道自己是绝不能下重手的。
她心里暗叫不妙,嘴里催促着惹了祸事的花梨,“你快些想想法子,我照了你的法子说了出来,怎么扶桑子毫无反应。”花梨的声音里满是伤色:“他果然是不记得我了,别说我的样子,只怕是我的声音都不记得了。况且扶桑子根本听不得我的声音,一定是那个殇灵,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扶桑子竟然是不认得我了。”
有这会儿工夫,场中几人都是活动了起来,阿夏朵的身法很快,快速闪躲着,而没有太多的力气,风一枭则是运起的风力,一时之间,那些树木也是近不得几人的身。
“该死”阿夏朵的身子突然往前一倾,脸上难看了几分,她抚着胸口,眼里满是绝望,“冰蚕子这阵子也不知为何,竟然是拼命往了外头钻着,”她心里想着不妙,但那股源源不断地冰冷之气已经在了她身上不断地乱窜着。
旁边的树木似乎感觉到了这阵子寒冷,都是立刻冰冻了起来。“冰蚕子,”国师的脸上出现了几分奇色,“你就是夏族里的那名不老仙,”听了这话,国师慌忙说道:“扶桑子,你还愣着做什么,要看着别人欺负到了我们国师府头上来不成。”
扶桑子听了这话,突然看得两道剑光闪现,往了殇灵身上去了,原来若儿见了阿夏朵的模样,也知道她是身体不适,也是无心缠斗,干脆就祭出了阴阳,要逼退殇灵的攻势。
阴阳煞是锋利,才一进木枝,就削断了好一些,殇灵分体受了袭,顿时吐出了一口血,
只见他身上突然出现了无数道木元之气,每是一道,都是金灿非凡,天空突然多了一道围笼,原本被若儿逼开的树木,这时候却如同受了生机,再次笼了过来,而这些新生出的金木,更是连阴阳也奈何不了。
眼见几人身旁的树木就要结成一个铺天牢笼,“枭枭,你先带着阿夏朵快走,我随后就来。”若儿嘴里疾呼,先是命阴阳双阙迎头袭击殇木,再摊开左右双手,以肉掌做辅,猛地往了不断收紧的树笼扑去。
风一枭刚响帮忙,却瞥见了一道身影,他停顿了片刻,看着阿夏朵越发难看的脸色,再不迟疑,一声短啸,轻风过境,人已经破开了那道牢笼,越过了府墙。
扶桑子见了那两人要逃开,随手折过一枝,以木为剑,击上了阴阳,只听得阴阳发出一阵痛吟声,跳了开去,若儿大吃一惊,那些树木化笼已经盖下,将她囚禁在了里头。
扶桑子怒声说道:“我还当你们是无心闯入了府中,竟伤了灵儿,如此可就别怪我扶桑子不客气了。”
此时,风一枭已经出了墙外,刚放下阿夏朵,准备再回国师府,听得阿夏朵叫了一句:“雪师父,阿夏好冷。”她的手已经死死地拽住了风一枭,嘴里不停地呕出血来,只是才出了口,那些血就成了碎冰。
见了她如此模样,风一枭不得不停下了身来,耳边送来一阵男声:“你先带伤者离开,若儿的事情交给我了,”这声音...风一枭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阿夏朵扶了起来,先行离开了。
男子这时倚在了墙旁,看着墙壁上留下来的发黑的血迹,眼里带着几分怜色,她的命只怕不保了。
“雪圣吗?”他的两眼只剩一片茫意,听了后头的声响,才转了过来,扶桑子很是复杂地看着他。
殇木叹道:“扶桑子,你莫要再助纣为虐了。”
扶桑子正欲发话,却听得里头殇灵大叫了一声:“不可能,”他担心爱妻有变,立刻就闪了进去。只见被困在了木笼里头的若儿一脸常色,并没有多少畏惧的意思,只是场中的几人都是神情古怪,若儿笑道:“姑姑,你要怎么处置我?是杀还是剐?”
殇灵阴晴不定地看着若儿,一旁的殇无厉也是不住地打量着若儿,见她虽然嘴上带着讽意,但眼里却无半点戏谑之色。
若儿见他盯着自己,也侧过头来问道:“爷爷,你可是要看着姑姑欺负我不成。我可是殇家的长孙女。”
扶桑子看着这样的情形,也是觉得有些奇怪,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也忍不住仔细端详起了若儿来,还真得发现若儿和殇木甚至和国师有些相像。
“她是我的女儿,”不知何时殇木摸出了那间宅院,站在了大伙儿面前。
“混账,”国师骂了一句,想来那不老仙已经逃掉了,他这时也不知要怪罪何人,气正不打一处。
殇灵还是有些不甘心,说道:“爹爹,你难道要放过这胡乱说话的臭丫头不成。”
“你给我闭嘴,”国师再骂了一句,“还嫌惹得事情不够多,惹得人不够多是吧?”他不知为何瞟了扶桑子一眼。
扶桑子听罢,也将木笼收了起来,扶桑子看着只是一名寻常的俊逸中年人,只是这一身的修为却是很是惊人。
“爹爹,”若儿看见了一直不说话的翡衣,没有预料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殇木,殇木却一脸喜色道:“是若儿么,你...你身上竟也有阳木之元。”
直到见到了殇木,若儿才明白了过来,先前她还以为自己是因为黑玉的缘故才有了木灵的能力,这会儿看来却是因为殇木的缘故,才就有了木灵之力。
殇木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很好,很好,来陪爹爹聊聊,我的宝贝女儿...”他说到这时,已经有些泣不成声了。
殇灵正要发作,殇木再说了一句:“如果你们还想殇家的神木之术还有传人的话,就让我和若儿好好聊聊。”
说吧,他就唤了若儿跟自己回了院落,一旁的翡衣见了,也是有些犹豫,这些年来,她一直瞒着殇木,说自己就是韩红窈,这会儿若儿前来,这个谎言只怕是要被戳穿了。
“红窈,女儿回来了,你还不一起过来,”殇木的声音传了过来,翡衣看着那父女俩在了不远处,等着自己,心底也热,快步迎了上去。
017 甘做他人痴情裳
荒野之上,夕色如残血般染开,风一枭喘着气,放下了阿夏朵,在了半路上的时候,阿夏朵的伤势更重了,他只得背着她一气逃出了城外,用着这具还是没长大的身子,还真是有些吃不消。
她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弱了,眼底一阵迷离,“师父,”她边咳边说着,“你是师父,”她的嘴角拉开了笑容,只有师父的背上才这么冰冷。
风一枭似在回忆着,却实在是对眼前的少女没有什么印象,自从他从蛇腹里出来后,他唯一能记得的就是前世的花婆罗,就是刚见了若儿时,也是因为有了心珠的指引,才认出了她是花婆罗。
他稍抬眉,看着卧在地上的阿夏朵:“你是谁,我记得的事并不多。”
“师父,”阿夏朵努力地坐起来了一些,“若儿姑娘是花木同体,我总算明白你为何跟在了她的身旁。”
风一枭再次在脑中搜寻了一通,脑中似乎缺了一块,除了那抹蓝色的身影和笑容,他确实不记得任何人了。对于若儿,无论是风一枭这具身体,还是雪的魂魄,都是铭记在心。
风一枭的身子里头,不仅仅是风岭的风一枭,也不仅仅是冰原的暴雪,而是他破体重生后,两者的合一,对于两人之前各自的记忆,他并不急着找回。
“师父,若儿姑娘真是幸福,一千年了,你重生后,依旧只记得她。”阿夏朵努力坐了起来,用手掩住口鼻,尽管如此,不断咳嗽的同时,血从了指缝里淌了出来:“你都不记得了么。”
她的眼里落下了泪来,如同血一般的红,六百年前,一个频临病死的女婴被人丢在了冰原外,本是奄奄一息的时候,被偶然出原的暴雪救下来了。
回到冰原之后,雪将她带在了身旁,并悉心教导她,发现她在医术方面很是擅长,只可惜全身并无灵力。
女子呆在冰原上,等到她年满十六之时,一日,雪送给了她一条冰蚕子,冰蚕子并非如传说的那般能够让人长生不老,但是却也是有了珍贵之处,它能够吸食道元和记忆。
冰蚕子生得玲珑剔透,又因为是雪所送,就一直带在了身旁,直到有一天,冰雪欣喜若狂地说道,他有了法子,让千年前的自己的恋人花婆罗逆天重生。
她第一次看着雪圣如同常人一般畅怀欢笑,他将自己的大半修为喂食给了冰蚕子,然后让她吞下了冰蚕子,自此之后,阿夏朵就不曾衰老过。
也是那之后,雪开始闭关,说是要寻求新的宿体,遣了她出原,等在了五牛岭里,她守在了五牛岭里头,慢慢地和当地的山民住在了一起,成了夏族的族长,她用了幻术,让夏族人忘记了她的生老病死,等着雪圣来找自己,这一等就等了六百年。
她总算是等到了师父,想不到,冰蚕破体认主,而自己的命也是保不住了。她的手中已经是血水四流,再摊开手中时,那条蕴藏了雪大半修为的冰蚕子在了她的手心。
风一枭心底一酸,正要扶起她时,那冰蚕子一亮,他只觉得额间一凉,冰蚕子已经隐入了他的体内,过往的种种和灵力一一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