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老夫人病了。
澹台老夫人一直都有病,所以澹台思正这么多年来给她煮了不少药膳。她经常偷偷倒掉。
后来就光明正大的不喝。
澹台思正没有办法,只好钻研厨艺,想着给她在膳食上面滋补。
她的身子没有什么大病,但身子弱是真的。这是早年留下来的毛病。
一年又一年,虽然不算是吊着命,但因为身子弱,一场风寒一场雨就可以让她加重病情。
今年倒春寒,本就病了一场,如今可能天微微炎热,又引起了病发。
这一病,还挺严重,直接晕了过去。澹台思正那么个人,直接没了主意。坐在澹台老夫人的床头不言不语,不吃不喝。
管家和杨妈妈没有法子,只好来请折邵衣过去。
一日为师,终身为母。折邵衣在他们看来也跟自家姑娘没有什么两样。
折邵衣和沈怀楠赶紧过去,又让人去叫盛瑾安和秦青凤。
到了澹台府里,一片静寂之声,澹台思正老大人坐在床边,也不看他们,只说,“去把窗户开一开,人多了就闷。”
又道:“你们声音轻一点,别扰了她睡觉。”
神情倒是平静,跟寻常一般无二,也不见很伤心,但是就是这般的平静让人害怕。
折邵衣连忙去问大夫,大夫摇了摇头,“老人家正是这样的,到了这个年岁,身上又一身病痛,突然倒下,也是情理之中。”
折邵衣头上冒汗,“是不是醒过来就好了?”
大夫还是很谨慎的,“不一定。这次……这次不一样,我瞧着,怕是醒过来身子也难好了。最多……最多一年。”
折邵衣眼泪直接流了出来。
沈怀楠问,“老大人知道吗?”
大夫点头,“知晓的,老夫已经跟他说过了。”
折邵衣手攥的很紧,“那你,那你说,如果没有醒过来怎么办?”
大夫叹气,“如果没有醒过来……诸位,早点准备后世吧。”
折邵衣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知道,她不能哭,甚至不能伤悲。
老大人都没有哭出来,她哭了,怕是惹得他伤心。
人之所来,生老病死。人之所去,魂归故里。
先生的故里是老大人。
老大人的故里也是先生。
去一个,另外一个也得去半条命。
她低声啜泣,“先生快醒过来吧,这是两条命。”
沈怀楠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会醒的。”
猝不及防,肯定没有好好跟澹台老大人告别。
他说,“先生定然舍不得就这么离去。”
那多遗憾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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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夏日里实在是闷热。澹台府里静寂一片, 只有蝉鸣之声,聒噪得很。杨妈妈听着心里烦,也怕澹台老大人烦, 于是干脆让多晴姚黄等人拿着长竹竿套了细网去捉。
捉的时候也不能发出声音,这倒是难为人,于是捉蝉捉的慢,半天了也没有捉到多少。
多晴擦了擦汗, “澹台老夫人还没有醒吗?”
姚黄点头, 给他递了一杯茶,“还没有。说是……说是今天晚上若还不醒, 怕真的醒不过来了。”
多晴难免感伤, “虽然知晓老夫人身体不好,但是也没有想过就这般突然病得不清醒。”
他叹气,“咱们家少爷少夫人要伤心了。”
正说着, 就见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姚黄和多晴如今是长了见识的,瞧见前面走着的是一个老太监,鞋子缀着蓝色穗子, 就知道这是陛下面前的大太监。
后面的人必然是陛下了。他们连忙跪在地上, 等人都走了之后才缓缓舒出一口气。
“看来凶多吉少,陛下都来了。”
姚黄心中涌出一股伤悲,“人老了就这样……”
屋子里,澹台思正倒是没有其他人那么感伤。他行礼后起身,道:“老臣原本还想进宫跟您说, 如今您来了, 臣也不进宫去了。”
小辈们都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和昏迷不醒的澹台老夫人。
皇帝撩起纱帐看了眼, 叹气,“好端端的……”
澹台思正摇头,“也没有好端端的,几十年了都这样。”
他道,“她的病都是在云州得的,当年去那里,黄沙满地,陪臣吃了不少沙子。后来遇见劫匪,她亲自骑马追来救的臣,这么多年了,在马上被匪贼刺伤的刀疤还在。”
“臣对不起她。年少的时候没有让她过上好日子,后来官做的越来越大,却树敌太多,让她跟着担惊受怕,老了一身病痛,常年用药养着,也不能去别的地方游玩。”
皇帝越听越惶恐,“瞧你这意思,莫不是她去了,你就要跟着去吧?”
澹台思正摇摇头,“臣怎么会做这样的傻事。只是若是她去了,臣在京中了无牵挂,想要背着她的骨灰多去外面走一走,您不知晓,她最喜欢看的就是折家老八那本山水注。”
皇帝叹气,“那你是想要把她的尸身烧了吗?”
这可是不敬天地不敬亡灵的。
澹台思正笑起来,“臣与臣妻早就说好了,她死后必定不会怨恨臣,而天地……上为天下为地,上为父下为母,想来也不会怨恨儿女不听话。”
皇帝没有挽留,也没有说什么节哀的话,人还没死呢。他还干巴巴的安慰道:“万一能活过来呢?万一就醒了呢?”
澹台思正却摇了摇头,艰难的道:“臣……臣宁愿她这般逝去。”
他看向床,此时此刻,老妻正闭着眼睛沉睡。她的脸色虽然苍白,但是神态还算安宁。
澹台思正走过去,坐在床边,静静的道:“陛下,她是在睡梦中安详沉睡的。她睡前还跟臣说要等小花长大了给她温柔宽厚的夫婿,不然怕是受不住她,这孩子太跳脱了。”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快活的闭着眼睛睡过,却没有醒过来。
但是,澹台思正觉得她昨晚应该做的是好梦。
他叹息,“她的病实在是太久了,就好像蜡烛一般,已经点燃的一生,油尽灯枯,再熬下去,怕是要增不少痛苦,不如就这般睡过去,这样也好……”
皇帝还是第一回 听见宁愿人死的。若不是这么多年跟澹台思正一块,凭他要放火烧人家的尸体,希望她在睡梦中死去就可以判定此人是衣冠禽兽。
这份爱他是不懂了。虽然理解,但实在是难以去共情。
他道:“既然你都这般说了,朕肯定会同意你。”
澹台思正又跪下行礼道谢,皇帝对澹台老夫人不算有深厚的感情,年轻时候还很讨厌她压着澹台思正,只是到底是故人,她这般病着,半死不活,他也不太好受。
出了门就见折邵衣和沈怀楠等人跪在一尊佛像前,双手合十,三跪六拜。
皇帝嘴角抽了抽:怎么一个个的,如此不靠谱。
不过好歹没有打扰,等到他们拜完了,又来拜了他,这才道:“ 你们多跟着大夫,问问情况,能救回来还是要救的。”
他道了一句,“如今你们家老大人伤心过度,也与常人思维不同,怕是不那么靠谱。”
折邵衣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之前也听澹台老夫人说过,说她如果能死得安乐,便也顺其自然,能救则救,救不回来便算了,她想死得安详些。
折邵衣扶着皇帝在院子里面走,“先生这几年骨头开始疼了。刚开始还好,后来就不成了,一到下雨天就开始疼得厉害。”
“我们小辈虽然也心疼她老人,但是这些年您也知道,我们忙得很,时常不在她的身边,自然看不见她的病痛。可是我们看不见,老大人却是可以看见的。”
因为看见了,又能感同身受,恨不能痛在己身,还不如就祈祷她无病无灾的逝去。
她是能理解老大人的。也能看得出他的绝望。
“很多年了,自从臣第一次到澹台府,先生就一直在吃药,吃膳食补身体,有许许多多不能吃的东西,也有许许多多不能去的地方。”
皇帝这辈子没有这般的感情。他也不管了,只道:“朕……朕这一辈子也算是欠了他们夫妻两个,哎,竟然就这般走到了尽头。”
因有了皇帝说的这么一番话,人人心里都开始伤悲。老夫人是生是死,澹台老大人怕是最能感应到的。
果然到了黄昏的时候,大夫摇了摇头,“应该是救不回了。”
折邵衣捂住嘴巴流眼泪,也不发生声音,问:“孩子们都在吧?”
沈怀楠点头,“都来了,河洛领着小朔和小花在厢房里面待着。”
折邵衣:“棺木都是准备好了的,孝衣得快些买回来,再让人缝制一些。”
盛瑾安恍惚,“真就到了这一步吗?”
到没到,澹台思正最清楚。他依旧坐在床头,不声不语,好一会儿才道:“丧事不要大办,就咱们自家人吃顿饭,服丧就好了。她年轻时候就不喜欢热闹,后来多了你们就够了,再多她肯定烦。”
折邵衣哭着点头,“哎。”
澹台思正突然笑了笑,“哭什么,到了我们这种年岁,多活一年就是一年,再活下去,反而是痛苦。她啊……有一天晚上还痛得打滚了,不敢跟我说,怕我逼她吃药,也不敢跟你们说。”
他不是很愿意跟皇帝说话,但是跟折邵衣等人,还是很乐意说几句的。
他神态算不得哀伤,但是每一句回忆的话却让他的脸庞好似笼罩了一团云雾,阴沉沉让人觉得他在阴雨连绵中站了多年。
澹台思正自己却没有意识到,依旧攥着澹台老夫人的手,道:“有了你们,倒是一个意外。我有时候想,也许陛下真的是良心发现了,才把你们一个个送了来。后来又想,与其说是陛下,不如说是老天欠我们的,这么一想,也就不感谢陛下了,只感谢老天爷。”
折邵衣静静的听着,澹台思正的手却突然颤抖了一下,他道:“去把孩子们叫过来吧,最后做个道别,也不枉费她教导你们一场。”
折邵衣立马跪了下去,身子都不稳了,“先生……先生去了么?”
澹台思正点了点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