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伞从扬屋回到枫下楼自己的房间,由于雨势太大,莲实身上的华美衣服还是被淋湿了大半。
脱掉湿漉漉的衣服,认真擦拭着身体,莲实想起记忆里母亲去世的那一天,同样也是大雨之夜。
「妈妈!不可以,不要留小莲一个人。」
侍婢装扮的幼女扑倒在面无血色的女人的塌前,用尽全身力气般哭嚎,似乎自己一旦停止哭喊,母亲就会离自己而去。
「小莲,对不起。妈妈是没用的人。自己作游女,还要你当我的侍婢。」
面对即将降临的巨大恐怖,女人难得露出罕见的灿烂笑容。
一旁身材娇小的女人,努力挤出一张笑脸,眼中闪烁的晶莹却不自觉破坏了伪装。
「会没事的,千鹤大人,宁宁大人已经去找大夫了…」
「小光…」病榻上的女人伸出苍白无力的手,打断了极度恐慌却故作镇定的娇小女子。「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叫我的名字吧。」
听到那声「小光」,矮小女子脸上的表情一下呆滞起来,像是被鬼怪抽去了魂魄。
「我……我以为……」高坂光激动得抓住女人的手,夸张地掉起眼泪。
「我以为纱雾已经不会再这样叫我了。」
「对不起呢,小光,小莲今后就交给你和春香了。」
「不要……」被唤作小光的女人,似乎还在抗拒女人即将离开的事实。
「我一直都知道哦,小光喜欢我的事。」女人的笑容是在炫耀手中糖果的小孩子脸上才有的。
「那么,来世在我爱上别人之前,小光要先努力让我爱上你哦……」
女人半开着玩笑,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将陷入怎样的黑暗里。
「纱雾!」悲痛又深情的呼唤仿佛自身体骨髓挖抛而出。
女人最后握紧了尚在哭泣中的女孩的小手:「妈妈知道小莲一直很懂事,以后,也要听从小督太夫和宁宁大人的话。原谅妈妈只能把你留在吉原,而不能带你去见你父亲。」
迎来死亡的时刻,女人看了一眼失声痛哭的娇小女子,然后静静闭上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对不起,小光,又一次骗了你。其实我早已和那个人许下了来世的约定。
带着大夫匆忙赶到女人临终现场的高挑女子,往常冷冰冰的一张脸,居然多出了片刻的茫然无措,很快就恢复如常,麻利地指挥人员处理后事。
这便是枫下楼当下最富盛名的花魁莲实,关于自己母亲离世时的久远记忆。
回想起记忆最后,当时被唤作宁宁大人的松田春香之后对于自己母亲的死去表现出异常的愤怒,甚至对自己也越发严厉,今后更是尽心竭力地栽培自己,莲实至今也不可知其原因。
窗外雷声阵阵,轰鸣震响,暴雨也越发狂妄无忌。
莲实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坐回精致华美的房间里,嘱咐贴身的侍女去找先前跟着去了扬屋的持灯伙计。
暴风雨没有丝毫要停歇的迹象,在风雨中徘徊的弥生,衣服早已被浇灌透彻,贴在身上显得极为狼狈。
这个时候,想要离开吉原反而更加困难。而弥生本身也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她需要在这里寻找母亲生前一直念念不忘的几位友人。
雨声愈发激烈,身体几乎完全麻痹,睫毛上弹溅的雨水让眼睛也睁不来。湿透的冰冷衣服裹在身上,此刻成了唯一的保暖屏障,并渐渐发烫。
不知不觉间,在迷宫一样拥挤的吉原街巷里,弥生彻底在风雨的冲击下迷失了方向。
与父亲置气出走的少女,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挫败和懊恼,终于在无人的小巷深处,萎靡得坐倒在被暴雨冲刷的泥土间。
花魁走花魁道中时,持灯的伙计,是专门负责花魁从游馆离开到扬屋并回到游馆途中安全的打手,此时他心中忐忑地低着头,不敢抬头正视屋中花魁的目光。
「先前那位大人离开的时候很生气,随后出来的那位小姓,倒是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向各街巷的游馆茶屋一一走去,似乎是在寻人。」
沉默了片刻,莲实挥手示意打手退出了房间。
独自坐在房内,百无聊赖的花魁回想起少女那双明亮动人的眼睛,此刻竟被一种抓心挠肺的感觉所折磨着。
「不过就是一个被父母惯坏了的贵族小女孩。」
莲实茫然又不甘的站了起来,仿佛被莫名其妙的力量所牵引,向外面走去。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执伞在大雨中交错的街巷间寻找了好久。
……
当从昏沉发烫的噩梦里醒来时,女孩子像是全身被浸泡在热水里一样大汗淋漓。
「终于醒来了。」沉静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带着切实的紧张和不安。
等弥生渐渐恢复神智,看清眼前人的时候,不由地睁大了眼睛。
莲实的脸色并不是太好,带着不健康的潮红。素着的一张脸上,肌肤看起来纯净娇嫩而有充满弹力,完全没有化妆的痕迹。
虽然之前已经充分见识过这位花魁的美艳,但此刻,弥生还是被眼前素颜纯美的女人给惊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