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手一斜,水珠便滚落了下来,掉到地上看不见了。
她也没了再去接雪花的心思了,终是年岁已经渐长了。
想起来当初她刚到楚国公府时也是这样的初雪天,记得那会儿还是有些玩心的,有没有玩雪也记不大清了,却能清楚地记起来她那时常常想起在宫里玩雪的情景。
年年今夕忆往昔,不知明夕忆何年。
雪渐渐密起来,姜宝鸾便把两个孩子都叫了进来,姜行舟一向是算听话的,只有谢谨成不肯,在雪地里扭捏了好一会儿,要等姜宝鸾牵着姜行舟的手转身离去,他才连忙冲了上来,小狗似地跟在姜宝鸾身边。
谢谨成来了这里睡是一定不肯和姜行舟分开的,姜宝鸾让他们两个睡在一起,自己去西边的暖阁里睡了。
屋子烧着炭盆,实在暖和又舒服得紧,但姜宝鸾翻了几下身子,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起了身,丹琴听到动静便隔了床帐问:“夫人怎么了?”
姜宝鸾呆坐了片刻,才道:“我认床,想出去走走——不,还是回去罢。”
匆匆穿了衣服,又随意拢了头发,打开门之后才发觉风雪已盛。
丹琴问:“夫人还走吗?”
“走,”姜宝鸾点点头,“回去。”
她心里乱得很,风雪之中行路虽难,但受在身上的竟能使心里好过几分,仿佛只有这冰天雪地才能消磨内心的烦躁。
烛火在琉璃灯罩中摇摇晃晃,却并不受外界侵蚀。行至中段,风雪中有人疾步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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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姜宝鸾眯了眯眼睛, 没看清楚朝这边过来的到底是谁,只是看模样仿佛有点像谢珩,因风雪太大,她倒不敢认。
一时连丹琴等也看不清楚, 只陪着姜宝立在原地。
那人渐渐走近了, 姜宝鸾悄悄松了一口气。
是谢珩, 他回来了。
谢珩很远便看见这里一行人, 等见着姜宝鸾, 他皱了皱眉,道:“怎么出来了?”
姜宝鸾闷闷地应了一声,说道:“想回去。”
风吹得她的声音瓮声瓮气的,像是带了哭腔一般。
谢珩低下头, 无奈地笑了笑,没让她看出来。
旋即他拉住她的手,道:“那就回去。”
他一时没把握住力道,扯得姜宝鸾一个趔趄, 不过很快便将她扶住, 一同转身离去。
丹琴在后头打着伞,有些吃力, 姜宝鸾想了想便回过头, 直接拿过了她举在手上的伞。
这把伞不很大, 只够遮得住两个人的一方天地罢了。
走着走着, 姜宝鸾忍不住问:“你怎么也出来了呢?”
“刚从宫里回来,找你们。”
姜宝鸾拢住衣服, 这会儿才觉出外面冷, 可心里却渐渐定下了。
“什么事呢?”她又问。
含含糊糊的, 像是在问宫里面, 又像是在问谢珩为什么来找他们。
谢珩轻轻摩挲了一下包在手心里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然后另一手拿出了一样东西,就这么侧过身子递到姜宝鸾面前。
一根珠翠碧玺花簪,小小的却很精致,碧绿的叶片上脉络都分毫可见,花蕊处却摒弃了写实,缀了一颗硕大的明珠,即便在黑暗中都闪着珠光,虚虚实实,如梦似幻。
这是谢珩前几日所得,一直想要给姜宝鸾,可总也找不到个由头,这次姜宝鸾来请他,却是刚好,不想又被叫到了宫里。
原本思及回来时辰已晚,姜宝鸾应该已经睡了,但谢珩竟是按捺不住,漏夜前往寻找姜宝鸾。
今夜不送,又等何时。
姜宝鸾先还没有注意,过后才看清楚那是一根簪钗,色彩鲜亮夺目,是她的喜好,于是接过来下意识就要往头上试,不过立即又停住手。
“怎么?”
她捋了两下头发,有些害臊:“头发没有齐整,怕掉了打碎。”
谢珩拿过碧玺花簪,只往那乌黑处一插,簪子便稳稳当当留在了姜宝鸾半挽的发髻上。
姜宝鸾只觉得脸热热的,幸好是夜里看不清。
她扭过头,小声说道:“走吧,外面怪冷的。”
然后另外一只没被谢珩牵住的手,却忍不住悄悄摸了摸才到了自己头上的碧玺花簪。
她又忽然想,若是白昼该多好。
不知他有没有看清。
天地苍茫,飞雪已在地上积起了薄薄一层,两人就这样慢慢走着,留下两对不同的,却几乎并肩左右的脚印,而后又被绵绵不断的雪所继续掩盖,直到没有痕迹。
等回了自己那里,早有仆妇准备了姜汤端上来,姜宝鸾和谢珩一齐坐下来喝,谢珩还正喝着,姜宝却急急地灌了两口,又一声不吭走开了。
她走到内室镜台前,对着铜镜看自己头上那根簪子。
这辈子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但就是为了这根簪子急得连一时半刻都不想耽搁。
姜宝鸾伸出手指点了点充作花蕊的那颗明珠,然后慢慢地抿唇笑了。
她很喜欢。
一时听见身后脚步声,姜宝鸾不由手一抖,有些慌乱,连忙把一络挽起来的头发放下,又匆匆拿起妆台边的梳子,去梳自己的头发。
谢珩进来见到她头发也没拆完就在梳头,稍稍抿了抿唇,若是姜宝鸾正抬头看着铜镜,那想必是能看见他的笑意的,可惜姜宝鸾正低着头攥着络发丝慢慢梳着,连眼角余光也没有扫到。
谢珩当做没有看见什么,只在她身边坐下,又故意问她:“急匆匆进来干什么?”
“累了,”姜宝鸾眼珠子都不转一下,原是早防着谢珩会突然进来的,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话,“拆了头发想睡了。”
谢珩“哦”了一声,抬手拔出她头上那根碧玺簪子,金色的簪身掠过姜宝鸾脸颊边的时候正映着烛火,只一瞬便闪出熠熠灿然之光,姜宝鸾心里像是被什么牵着似的,抓着梳子的手往侧边已虚空的地方一晃,似是想抓住什么,一面又忙不迭抬头去看谢珩的手。
她只忽然冒出了一个极深的念头,给了她的东西就不许再拿走了。
下一刻,谢珩的手轻轻落在镜台前,“啪嗒”一声极轻极轻的脆响,碧玺发簪落在了紫檀木的桌案面上,翠玉碧绿莹莹,红梅色的花瓣剔透娇艳,当中明珠花蕊轻颤,似假又似真,姜宝鸾也跟着悄悄送了一口气。
她掩在裙摆底下的脚尖往里一缩,脚趾也跟着蜷了蜷,梳了两下发梢,才想起把头发全部拆了。
丝滑如缎子一般的青丝倾斜而下,又黑又密,一直垂到腰际以下,将一把细腰掩住,可行动间又若隐若现,愈发使见者觉得盈盈不可一握,随意便可折断。
姜宝鸾一手捻住几络头发,一手拿起梳子梳了几下,终是按捺不住松开了双手。
她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羽翼似的倒影在脸上,掺着一丝红晕,接着削葱一般的食指与拇指轻轻拿起碧玺花簪的簪身,另一手又打开了她日常收放首饰的红漆匣子。
匣子里面堆得满满当当的,都是姜宝鸾素日喜爱用的那些,她踌躇了一阵,这才把其他东西往一面拨了拨,珠翠叮叮当当作响,姜宝鸾将碧玺花簪放到腾出空来的那个位置,如何轻轻合上了盖子。
“放在外面容易打碎。”她解释了一句。
谢珩没有说话,脸上神情仍是淡淡的,指尖却忽然一阵一阵发着麻。
终于,他忍不住摸了一下姜宝鸾拢在背后的青丝发梢。
姜宝鸾垂着眼没有动静,谢珩几乎以为她不会发觉,但当他的手指碰到她头发的那一刻,却能明显感受到姜宝鸾的背脊一颤。
似是二人都愣怔了片刻,随即姜宝鸾才将背后的头发都拨到前面来,斜斜地放在一侧肩上。
她拿起梳子继续梳着,谢珩也不走,姜宝鸾白皙的牙齿悄悄咬了一下下唇,问道:“宫里什么事?”
方才在雪地里时姜宝鸾是问过一次的,但谢珩没有回答,只是拿出了碧玺花簪。
她到底是不能作罢。
这里是宣王府,不是能让她彻底卸下心防的桃源。
谢珩轻轻叹了口气,道:“是娆儿闯了些祸,把娘娘给气病了。”
姜宝鸾点点头,心里知道绝不会是这么简单的一桩事,竟是又追问道:“是什么呢?”
见她锲而不舍,谢珩心念一动,原本是打算不对姜宝鸾露出一丝口风的,但到了此时,全部的念头却如潮水一般几乎要将他淹没。
或许真的可以告诉她。
他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仿佛生来天地间便只有他一人一般,而方才风雪中与他并肩同行的人是否也能与他一起分担,只要能听他说就好。
“娆儿下午时跑去陛下那里说了一些话,我也是娘娘传召之后才知道的,”谢珩慢慢道,“后来……陛下也找了我。”
他说得很细致,眉目中极罕见地出现了一些茫然,姜宝鸾这才注意到,他如今已经几乎不称谢道昇和李皇后为父母了,一概皆以陛下和娘娘称呼。
雪天更漏长,黑夜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只将天地陷于这浓墨之中。
谢娆绕开李皇后去找了谢道昇,让谢道昇给谢珩赶紧指一门婚事,无论是正妃还是妾侍都好,怕宣王府只有一人独大。
她在谢道昇面前说了很多,字字句句都是为了兄长谢珩着想,只说姜宝鸾不是之处,将谢珩一直没有娶妻的缘由一股脑儿全都推到了姜宝鸾头上。
甚至连已经嫁给曹宽的程秋,也被谢娆拉出来作为话柄,告诉谢道昇这原是李皇后为谢珩准备的人,只充开枝散叶之用,结果便是如此,姜宝鸾眼里也容不下她,人都进了宣王府了,合该是名正言顺的,却被她反手送给了曹宽,极是不给脸面。
还有入了宫的蕊娘,谢娆不知是真这么想,还是故意要按些罪名给姜宝鸾,也说是姜宝鸾容不得蕊娘自小伺候在谢珩身边,一入王府便把她打发到宫里做普通宫女。
谢娆自以为自己是聪明至极的,没有找任何人商量过要说的话,亲密如李皇后和叶宜采都不知道,只以为这是为了兄长好,只要谢珩身边没了姜宝鸾,日后便必定一帆风顺了。
她最后同谢道昇说了一句话,谢道昇却笑了,谢娆以为谢道昇是赞同她所说的话,回去之后便急不可耐地同李皇后说了,想要李皇后夸奖她,在李皇后这里邀功。
可李皇后听了之后却脸色骤变,手捂着胸口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然后便连连叫人传谢珩赶紧入宫来。
谢娆那句话是这样对谢道昇说的:“姜宝鸾是前朝的公主,她的身份非比寻常,若哥哥身边的是旁人得宠些也就罢了,为了她而不看其他女人再是不妥当,父亲的江山是要留给哥哥的,哥哥如果只有姜宝鸾所出的孩子,那日后我们谢家的江山岂不是又要分一半去给了姜氏?便是谨成也不知会给她教养成什么样子,又没嫡母在旁,只向着姜氏而不知谢氏就糟了!”
作者有话说:
谢娆:哥,我聪明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