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了?”
朝云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没看到什么能给许易吃的东西。
她也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儿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她甚至不知道他如今还吃不吃奶。这是她头一回听易哥儿说自己饿了,甚至有点奇怪:这么点大的孩子,居然会说“饿”这个字么?
从前在宫里时,她曾见过饿了的福康公主。那时的公主和现在的易哥儿也差不多大呀,可公主饿了,就只是抱着人哭。
她还以为小孩儿都不会知道什么是“饿”的。
“你是不是想吃了?”朝云问。
许易啃起了他自己的手。
好吧,那就应该是真饿了。朝云向易哥儿伸出了手,易哥儿便轻轻握住。
“来,姨姨带你去厨房找点吃的。”
朝云也是心大,易哥儿饿了,不是去叫他的乳母,而是拉着他的手让他跳下了榻子,再挺着肚子牵着他,走出了屋子。
庭院里,羌笛正在洒扫呢,瞧见朝云出来,忙上前来搀扶。
朝云摆摆手:“不用。”
不过是怀个孩子罢了,又不是断了腿。
韩婆婆看见了,还是不放心,让羌笛跟着朝云。无论姐儿去哪里,都要紧紧跟着她。
朝云本也没有去别的地方的打算。
朝烟还派人守在这院子的门口呢,一直都没让她出院子过,生怕她又拿着长钺冲出去。
朝云一手扶腰,一手牵着易哥儿,绕过了长廊,走到了后罩房边的小厨房。
许家的院子都宽敞,朝云这间院子在她来前都是空置的,只有偶尔有来客小住一阵。朝云住进来九个多月了,也并没有整个院子走遍过。
她知道后罩房边上专修了个小厨房,可也只是知道罢了,一次都没有来过。路勉勉强强找到了,走入厨房一看,一个人影都没有。
羌笛在她身后,问道:“姐儿在找什么呢?”
朝云道:“弄点吃食,易哥儿饿了。”
易哥儿听见自己的名字,笑着抬头看向姨姨。
羌笛便笑了:“姐儿,此时不是做饭的时辰,小厨房自然是空着的。要是您想吃什么,我就去大厨房找人做去。不过易哥儿还小呢,他要用的吃食和姐儿可不能一样。要不,我去把易哥儿的乳母叫来?”
易哥儿跑到朝云的院子里来,乳母当然是跟着过来的。
但易哥儿方才进了朝云的房间,乳母便到倒座房里去小坐了。
朝云低头看了眼手里牵着的易哥儿,想着孩子都饿了,也不能一直饿着他。
“行,你去叫乳母吧。”
羌笛笑着“诶”了一声,快步走了开去。
“易哥儿,咱们也慢慢走回去。”
朝云轻轻摇了摇易哥儿的手,易哥儿便傻傻地笑笑。
路过后罩房,听见里头有在休憩的下人们的说话声。
听声音也听不出究竟是谁,大抵是许家原来的下人。朝云住进来后,拨过来做做粗使的。
伺候朝云是件省力的事,朝云从早到晚都出不了几趟屋子,吃喝也不怎么挑剔讲究。只要把洒扫洗衣的一点事儿做好了,他们照样拿主家发的月钱。
空闲的时候,就在后罩房里凑到一块儿,聊天说地。
“唉…真是,败得可惨了!”一个老妇的声音从屋中传出,落入朝云的耳朵里。
很快,另一个人跟着说道:“听说死了十几个大将,反正只要去了的,似乎都死在那里了。”
大将?她们说的是西北的战事么?
自从雪满哑了之后,没有人能再去街巷里帮朝云打听前线战事。她又有着身孕,朝烟交代过她身边近前伺候的人,说是不准说那些事给她听。
故而到了如今,朝云也不知道宋夏之间又发生了一场血战。
在这里听到那些粗使们谈论,她不禁停下了脚步,驻足且听。
“那到底是输了还是赢了啊?渭州保下来了没呢?”
“输肯定是输了嘛,还输得那么惨!”妇人一拍手,“听说为保下渭州,连渭州的兵马钤辖都亲自上阵了。那个钤辖可有来头,说是宫中的什么押班呢!”
“嚯哟!是个宦官!宦官打仗,那不是必败无疑嘛!”又有妇人怒气道,“那群阉人会打什么仗,就是因为阉人打仗,所以这次才输得那么惨。”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老头子从街上听人讲,说那个押班,就是从前监军救延州的那个,姓孙还是姓张来着,挺会打仗的。可惜,这次也死在那里了。”
“死了?”
“能不死吗?此战十六个大将,全死在那里了呀。那个阉人又不是什么神仙,自然也死了呗。”
“彭”地一声,门外似有什么沉物倒地。
紧接着,便听见孩童的哭叫声。
“姨姨!姨姨!”
妇人们推开门,便看见门外倒着的三娘子,和三娘子身下的一滩血。
朝烟匆匆赶到朝云院子里来时,整个院子上下已经忙成了一片。
任大娘子在屋子里柔声地指导朝云:“娘子不怕,娘子不怕昂,慢慢来,慢慢来。”
羌笛端着盆水从屋中出来,从朝烟身边小跑过去。盆里的水都是一片血红,刺痛了朝烟的心。
走到廊下,乳母正抱着哭闹不止的易哥儿。见到朝烟来了,才上来问道:“娘子,这可怎么办呢?”
易哥儿的衣裳上和手上都沾着血,朝烟随意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便和乳母讲:“现在没空管他,你且先把他抱到佛堂去,让母亲照顾一下。等大官人回来了,告诉他去佛堂。”
乳母点点头,将易哥儿抱离了这院子。易哥儿趴在乳母背上哭,眼睛直直地盯着朝云所在的那间屋子,喊着:“姨姨,姨姨!”
乳母轻轻地拍着易哥儿的背,安慰道:“哥儿不哭,哥儿不哭。哥儿很快就要有弟弟妹妹了。”
但易哥儿就是哭闹不止,在乳母身上挣扎起来,不想让乳母抱走自己。
可惜他太小了,乳母双臂紧紧地搂着他,小跑着,将他带到了佛堂。
梁氏正在抄写经书,不问许家内外事多年,除了子孙之外,鲜少有人来打搅。
上一回她出佛堂,还是许衷和朝烟成婚的时候。
佛堂的门被扣响,梁氏的女使推开门,便看见又哭又闹的易哥儿和易哥儿的乳母。
梁氏听见了孙子的声音,笑问:“易哥儿,怎么哭了?到祖母这里来。”
易哥儿看见梁氏,从乳母怀里挣出来,扑进祖母怀中,哭道:“姨姨!姨姨!”
第121章 自己
“娘子,来,用力。”
“用力。”
“娘子,再使把劲,就快出来了!”
任大娘子的声音响彻整间屋子,朝烟在一旁看着,心疼得要命。
朝云满脸都已经涨得通红,额头上一阵阵冒着虚汗。
雪满在一旁拿着帕子,给朝云擦着额脸。冰冷冷的湿帕子沾上去,也让迷迷糊糊的朝云更清醒了些。
朝云攥着两边悬着的布条,跟着任大娘子的话语,一次次地用力。
“快了快了,看见头了!”任大娘子忽然喜了,指使身旁的女使,“快去,准备裹布和清水!”
朝烟也激动起来,上去握住了朝云的手。
“云儿,痛便叫出来,不要紧的,不要紧的。”
朝云一拉住姐姐的手,就死死地擒住,不肯再放开。
她浑身的疼痛都集在了这一处,将朝烟的手握得发白了,却也不喊叫一声。
“唔——”
她的牙紧紧地咬住唇,破碎的支吾从口中流出。浑身的筋骨都在使劲,就是不喊疼。
“喊出来吧,没事的。”
朝烟还是着急地劝道。
她自己生过孩子,知道这是怎样激烈的苦痛。
朝云咬紧牙关,不准自己的痛叫被别人听到。
痛就痛了,叫出来做什么呢。她想。
就像从前喝药一样,就算再苦的药,闭上眼睛喝下去就是了,何必要喊苦。
喊给别人听又有什么用,不如自己迎着苦难而上。
只有自己,才是能熬过这段苦的人。
朝云的面色愈来愈白,随着任大娘子一声“出来了”,朝烟总算松了一口气。
女使很快裹住了孩子,韩婆婆笑道:“姐儿,第一个是个哥儿!”
朝烟也笑了,说道:“双生,第一个是个哥儿,第二个大抵也会是个哥儿吧!”
任大娘子咧开了嘴:“老婆子我接生了几十年,双生接过不少,不晓得今日有没有接一对龙凤呈祥的好运。”
“都好,都好,哥哥妹妹还是哥哥弟弟,都挺好的。”朝烟轻轻摩挲着妹妹的手。
雪满趁着几人讲话的时间,赶紧又拿冰水帕子给朝云擦了遍脸。
朝云闭上了眼睛,累得想睡。
任大娘子瞧见朝云的疲态,惊地说道:“呀,娘子,先别睡,先别睡呢!”
若是只有一个孩子,生完了疲倦,眯一会儿也是可以的。可如今娘子肚子里还有一个呢,当下如若睡过去,肚子里的那个可就保不住了。
朝烟也被朝云吓到,感受着妹妹抓住自己的手逐渐变得无力,她赶紧拍了拍妹妹的脸:“云儿!先别睡!还有一个呢!来,再用力,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