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若心抬头去看走廊里挂着的电子日历。
上面显示现在是12月27日上午10点46分,而她出事那天是12月25日下午,所以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两天。
“不行,我要去找他,被绑架的人是我,我去跟警察说。”
尹若心往外走,明明孱弱得来阵风就能吹倒,可几个人硬是没有把她拦住。
最后是骆昌拿出了一个手机给她:“承佑有话想跟你说。”
尹若心盯着手机,骆昌点开录音,播放,陆承佑低磁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阿惹,我会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你乖乖的,好好在医院养病,等身体痊愈后我就去看你。不要担心我,这里什么事都没有,一切都有我。”
只是听着陆承佑的声音,尹若心就无知无觉地掉了眼泪。
“阿惹,回去吧,医生说你要多休息。”骆昌收起手机:“承佑会没事的,你别担心。”
等尹若心回了病房,骆昌和张岚去找医生了解情况。
医生说尹若心很可能是由于脑部被撞以及受到过刺激的原因,产生了暂时的选择性失忆症。
“这种症状跟脑部受到撞击,以及受到刺激后产生的自我防御机制都有关系,至于什么时候会恢复记忆,这个谁也没办法给你们一个准确的时间。也许很快就恢复了,也有可能终生都会遗忘掉一部分记忆。不过这个对病人影响不大,她以后依旧可以正常生活。”
骆昌把这件事告诉给了警局的工作人员。两位刑警互相看了一眼,问:“她是真的忘了?”
“是真忘了,她脑部受到重创,伤得很厉害。所以你们这几天最好不要去打扰她,等她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再来找她。而且那天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们也看到了,该勘察的也勘察过了,证据都在,不用这么急来问她。”
两位刑警暂时推后对尹若心的询问,打算走的时候,骆昌把他们叫住。
“承佑是我的学生,”他这几天也很不好过,一双苍老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在我的面子上,请你们多关照关照他,别给他为难。”
“放心吧骆院士,这些我们都知道。”张警官站直身体,朝着骆昌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骆昌微微颔首,轻说了句谢谢。
一直都没有陆承佑的消息,不管问谁,都只说他在配合警局调查。可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会晕过去,绑架她的蒋顺在哪儿,陆承佑赶过去以后做了什么,这些全都没人告诉她。
她上网查,刚输了几个字,范莹莹就把手机抢过来。
“病人不能玩手机,赶紧睡觉,看你这脸白的,死三天的人都没你白,不好好休息病怎么能好?”
“莹莹姐,你告诉我,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真的特简单一事儿,”范莹莹的语气尽量自然:“蒋顺你知道吧,就是以前咱学校回回考第二那人,他估计是因为成绩总输给陆承佑,他特别不甘心。跟陆承佑斗他斗不过啊,他就把主意打到你这了。你住的龙溪庄园,那里其实是他爸给他的产业,虽然法人不是他,可实际拥有人是他。他就想了个招把你骗过去,把庄园里所有人都打发走了。你不是说你进房间的时候感觉阴森森的吗,那是因为蒋顺进了你的房间,那个畜生他想猥亵你!可你拼死不从啊,他就急眼了把你打成了这样。后来陆承佑……陆承佑赶到以后看见你都被人打晕了,他一急眼就把那畜生给打了。”
“只是这样?”
“是……是啊,就是这样。”范莹莹心虚地咳了声:“阿惹,真没事儿,你放心吧。”
“他把蒋顺打得很严重吗,为什么都这么多天了警局还没有放他出来?”
“也……也不是特严重吧,不过也不轻,所以程序就复杂了点儿。”
尹若心并没有完全相信,可心多少放下来了些。陆承佑虽然打了蒋顺,那也是因为蒋顺有错在先,就算把人打成了重伤,按正常法律来讲陆承佑也是无罪的。
可又想到蒋顺的父亲是蒋原平,那个传说中不常露面却势力很大的人。
越想越不能放心。等病房里没有了其他人,她换掉病号服偷溜出去。
跑下楼,穿过医院大厅。正中间悬着一个电视,里面正在播放新闻。医院里乱糟糟,充斥着病人询问声、工作人员回答声以及小孩尖厉的哭声。电视音量很大,压过在场所有人的声音,透进了尹若心耳朵里。
“近日,龙溪庄园发生一起命案。死者疑被人故意谋杀,嫌疑人作案手段极其残忍,几乎把受害者颈部整个割断。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嫌疑人才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受害者蒋某,以全市高考第二名的优异成绩被京大录取,在校成绩优越,深受校方器重。”
“蒋某在校表现良好,学习刻苦,常常一天有二十个小时窝在实验室里。据多名知情人士透露,蒋顺是航天人才培养计划中最受器重的一员,如今天才殒命,无异是一大损失。”
“目前警方已经将嫌疑人缉拿归案,嫌疑人陆某佑,也是京大大一新生。据知情人士透露,陆某佑与蒋某是同班同学,存在竞争关系,不久前陆某佑因表现不佳卸任课题组长,蒋某接手后课题进展良好,陆某佑疑因怀恨在心对蒋某产生杀心。”
尹若心猝然回头,盯着显示屏上滚动的新闻。医院里的嘈杂声渐渐小去,另一种针对新闻的讨论声变大,一句句杀人不见血地往她心窝里捅。
“现在的学生心理也太不健康了,比不上人家就把人家给杀了,这得有多扭曲啊。”
“死的还是京大的学生,太可惜了,本来是能给社会做贡献的。”
“必须要严惩凶手,一命还一命。”
“你听说了吗,这个姓陆的家里是做生意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陆氏集团你知道吧?我就说那些奸商没一个好东西,你看看,教出来的这是什么儿子啊,嫉妒心也太强了。”
“这种人家是不是背后都有靠山啊,到时候会不会轻判,再弄个保外就医什么的?”
“很有可能,咱们赶紧上网评论去,让法院一定要重判。我告诉你啊,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只要咱们声音大了,上面肯定会顾及到我们情绪的。”
“对对对,都去评论施压,这个姓陆的学生必须死!”
不断闪回的画面混合着乌合之众的声音不停碾压着尹若心的大脑,一把凿子顶在她头顶,铁锤一下下重重地砸,凿子一寸一寸嵌进她头骨。她再次看到自己手上布满了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她的未来,她擦不掉。眼前一片漆黑,她却隐隐感觉到一个人停在了她身边,他手里拿着什么,一点一点地,把她手上的血擦干净。她意识薄弱,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只剩了那个人的温柔呢喃:
“别怕,我会保护你。”
时针分针秒针疯了一样地转,凿子随着火星四溅砰地没入她大脑。
尹若心闭上眼,朝地上栽倒过去。
赶过来的张岚哭着跑去扶她,大喊:“医生!医生快来救救我女儿!”
第77章 她不知道
眼前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天穹, 她奋力向前奔跑,没有目的地奔跑。风擦过她的脸颊,星星大片大片坠落,世界寸草不生, 到处是焦黑的泥土。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 为什么要一直往前跑, 脑海里只记得一个名字。
陆承佑。
陆承佑。
陆承佑。
“陆承佑!”
她叫着这个名字从梦里清醒,入目依旧是一片白,还是那些人站在她的床边,还是看不到陆承佑。
她眼角无意识地往下滑着泪,不管这些人的嘘寒问暖, 只把目光落到骆昌身上。
“骆老师,陆承佑被抓了,是不是?”她的声音破碎。
骆昌很长时间后才开口:“是。”
“杀人罪?”
“是。”
“你不是跟我说, 蒋顺是过错方,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抓陆承佑?”
“承佑把人杀了, 他如果只是捅伤了人还好说,可他把人脖子都快割断了!”
尹若心从床上坐起来, 一字字尖厉地说:“那又怎么样,是蒋顺有错在先, 陆承佑就算把他千刀万剐也是他活该!”
“蒋顺是蒋原平的儿子!”骆昌说。
所有人都沉默了。人就是有许多无能为力的时候, 就是有迈不过去大山的时候。
“蒋原平只有他一个儿子,”骆昌说:“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了他身上。承佑毁了他的希望,不管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他都不会放过承佑的, 他会动用一切手段坐实承佑的蓄意杀人罪。现在蒋原平已经开始动手了,第一件事就是在搞舆论。你也能看到, 承佑的名声已经臭了,所有不明真相只知道在网上了解信息的人全都认定他是嫉妒成狂故意杀了他的竞争对手。人就是这么可笑,资本一下场,什么风向都能控制。蒋顺他是个什么东西,给承佑提鞋都不配的人,现在却被包装成了少年天才,被包装成了对人类科学界有大用的人!我们斗不过的,对方力量太大了。”
“所以,陆承佑会死?”尹若心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另一个念头随之而来。
如果这种事真的发生了,她就替自己找一把好刀,最好是吹毛断发的那种,死得会比较干脆,不会受太多折磨。
“我在想办法保他,”骆昌说:“我们整个航天局都会尽力保他,蒋武平势力再怎么大,对我们多少都会有顾忌。”
骆昌说到这里停了停,摘下眼镜擦了擦有些湿的眼睛:“承佑是我们培养了很多年的学生,我们绝不会看他出事。我现在就去想办法,联络联络人。”
“骆老师,”尹若心叫住他,过了很长一会儿,她问:“蒋顺真的是陆承佑杀的吗?”
在场的人一片静谧,全拿不可思议的眼睛去看她。她继续说:“会不会弄错了,人其实是我杀的。我可以记得,那天我手里是有刀的,现在那刀不见了。”
“凶器确实是那把刀,可用它杀人的是承佑,目前被当做证据留在了警察局。这些事警方已经勘察过了,包括刀上的指纹,现场打斗过的痕迹,以及蒋顺的致命伤,伤口深度和长度,这些全都跟承佑的说法对得上。”
骆昌回过身:“承佑让我告诉你,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既然有些事想不起来了,就不要去想,一切都听他的,他会尽力跟蒋原平周旋,会活着从牢里出来。”
一直到尹若心病好,她都记不起在龙溪庄园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警察来找过她两次,了解她的情况,只简单问了她两句话就走了。
跟骆昌说得一致,警察经过各方面勘察后,完全洗清了她的嫌疑,将她认定为是绑架案中的受害者,对她十分客气。
陆承佑依旧不肯见她,她只能徒劳地在警局外等,找人打听现在事情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骆昌还告诉她,即使陆承佑是为了救人和自卫才动了手,可这些证据不是很有力。再加上有蒋原平的施压,陆承佑几乎不可能会被无罪释放。
陆承佑被法院正式起诉,一审那天尹若心以证人身份出庭。骆昌跟陆承佑见过面,陆承佑不愿意让尹若心再掺和进这件事里,让骆昌想个办法阻止。尹若心不肯,开庭那天还是去了。
蒋原平也在,他平时从来不会轻易露面,凡露面都是在大场合,那天却以一名普通父亲的身份在原告席里坐着。往日打理得漆黑油亮的头发如今白了一半,人也老了很多,手里柱着根手杖。脸上没有多少表情,沉重肥厚的眼皮往下压着,盖住他眼里的情绪。
他表现得一直很冷静,可尹若心就是能从他身上看出,他想要整死陆承佑的决心。
一阵门响,尹若心往前看,两名法警带着陆承佑出现。
他穿着囚服,戴着手铐。头发剪短了,下巴上冒出一层浅青色的胡茬。脸上有几道结了疤的伤痕,还在恢复过程中。
尹若心喉头剧烈地发苦,几道眼泪无知无觉地掉下来。陆承佑知道她在,他不看她,始终都没有看,两只眼睛里没什么温度,淡薄冷漠。
尹若心很想扑过去问他过得好不好。
可是怎么能好,他本来是那么骄傲的人,是自由自在展翅翱翔的雄鹰,现在却被折断了翅膀。
尹若心一直看着他,眨眼都舍不得。想让他也看她一眼,可他没有。
给他做辩护的是跟了陆家十几年的计律师,快要五十岁,是律师界里响当当的人物。开庭后计律师依次提交了一系列证据,证明陆承佑当天收到尹若心的信息,赶去龙溪庄园见她,发觉出庄园里的异常,里面像一座空城,一个工作人员都没有。
陆承佑到了501号房前,推不开门,并且听到了屋里传出有人被殴打喊救命的声音。他立刻就听出来那是尹若心的声音,迅速跑出了楼,借大楼外墙结构攀爬到五层,从半开的阳台进入501号房,那时蒋顺正对尹若心实施殴打,尹若心头部被撞击,昏迷了过去。蒋顺低下身开始撕扯尹若心的衣服,撕扯过程中尹若心衬衫最上面一颗扣子掉落,这些当时都有记录。
陆承佑为了救人,跟蒋顺扭打到一起。蒋顺捡起地上被尹若心遗落的一把美工刀,在陆承佑的胳膊、肩膀以及脸上割出了几道伤口,陆承佑仗着身高以及力气优势把刀抢了过来,抢夺过程中手上有划痕。
把美工刀抢过来以后,为了自保陆承佑拿刀去刺蒋顺,蒋顺夺刀,在陆承佑手背抓出了几道血痕,所以他指甲里检出了陆承佑的皮肤组织。陆承佑拿刀刺他,蒋顺在求生本能下翻身将陆承佑压倒,制止他挥刀。而陆承佑亦是为了自保,挣开蒋顺的手,美工刀从左至右,割裂了蒋顺的脖子,血喷洒到陆承佑的手以及脸上。对于这些事,当时负责查案的警方早就有详细的鉴定。
计律师说完这些,原告席上的蒋原平将手杖握紧,满是皱纹的额头拧紧,眼里发出凶光。
控方律师起身陈述,他完全推翻了被告方陈词,说陆承佑并非为了救人以及正当防卫才会杀人,而是早有蓄谋。原告律师放出一段监控,监控里是陆承佑进了一家商店,从里面买了那把凶器美工刀。
所以凶器是陆承佑带过去的,而蒋顺跟尹若心是很好的朋友,这一点儿也有证明,蒋顺经常去一家中医馆治疗失眠,而常给他进行艾灸治疗的是尹若心。尹若心会去龙溪庄园是应了蒋顺的邀请,这一点尹若心的导师提供了证明,尹若心在收到邀请以后,是高高兴兴去赴约的。
至于尹若心为什么会受伤,这是因为陆承佑早就发现她跟蒋顺关系不一般,又撞到两人共处一室。陆承佑脾气差爱打架是出了名的,在此之前也曾多次殴打过女生,对于这些一位叫董宜的女生可以作证。所以陆承佑误会尹若心跟蒋顺有染,恼羞成怒下动了手,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美工刀将蒋顺杀死。
尹若心第一次知道人竟然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你胡说!”她不管不顾地在庭上大喊:“根本就不是这样,蒋顺他是什么东西,我多看他一眼我都觉得恶心,怎么可能跟他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