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翠默然一刻,终是没有说出缘由,只清淡说道:“当爹的都是这个心思。”她和吴仁已经瞒了闵安几年,老爹自己也说了,他那家族遗传下来的病症,不到时候是不会发作的。只要嫁出了闵安,帮她许得一户好人家,他们才算偿了平生夙愿。
前堂传来几声云板响,过了不久,门童过来说:“巡检大人堂前求见公子。”李培南出了私宅大门,一路径直朝前走,见到了巡检的面儿。巡检为了军营里新编兵士之事前来,照实对李培南说了:“营里男人多,臬司大人前去多有不便,公子声威足,不如去一趟,足以震慑全场。”
李培南赶去军营,帮助巡检平息新军噪乱,他不便于多插手左州军政之事,仅是在校场上站了站。可就是他这一站,众人均想起他在城前凌迟敌人的手段,操练时也变得利索了许多。
忙累了一天,巡检亲自驾马将李培南送回了司衙。李培南在车里闭目养神,听见巡检在外问:“不知新任千户,公子心里可有人选?”
李培南来左州后,大多低敛行事,绝不与朝纲国纪面上相冲突。军营新任长官人选是个棘手问题,他若轻易发声,只恐又落人话柄。
哪知巡检自言自语地说:“去年宫里禁军营就解散了一支百骑卫队,队长流落到我们这地儿来了,听说也是一条汉子,昨天才进的营。我看他底子好,武功又足,就在司衙里合计合计,说动官吏们向上头举荐了队长。”
李培南适时回道:“三省台不见得会附应荐议。”
巡检笑道:“公子且看着,我们自有办法荐成人,再说左将军难得来趟左州,总得成了事再走。”
李培南闭上眼睛:“人说‘藏巧若拙,左州显卓’,果真不假。小小一块地方,藏尽了良才,个个不容小觑。”
巡检嘿嘿一笑:“还精良,也比不上臬司大人和左将军。”他的话没说透,但是李培南听懂了,他就放了心。
然灯后,李培南在厢房里沐浴净身,才脱下内衫,闵安就挑开门栓闯了进来。李培南身在陋处,可也想得周全,在房里放置了一道屏风,阻挡外面一览无余的视线,恰好也能拦住闵安的突发情况。
闵安从屏风后伸出头问:“有空么?”
李培南背对她:“没空。”
闵安自顾自地说:“你签了文书我就走。”她从怀里摸出婚书,用袖口遮住了卷本,躲在屏风后暗暗比划,是顺手递过去给他看好呢,还是趁里面水汽蒸腾时哄得他签字了才好呢,颇有些踌躇不定。
“你信不过我?”
“什么?”
“这么急拿婚书来,是怕我反悔?”
闵安讪讪道:“老爹说了,煮熟的鸭子还能飞呢,哪能不朝锅底加把火?”
“你放下,先出去吧。”
闵安想了又想,把那封签了她的大名加盖了她的官印的婚书塞进了怀里,又伸头出来瞧了李培南的后背一眼:“咦,你受伤了。”
“小伤。”
她走出去沿着他的浴桶转了圈,他摸摸她的额头,发觉不烫了,由此才放下心来。她顺势凑到他的伤臂包扎处闻了闻,说道:“苗蜡的尸毒,不是简单事儿,洗好后让老爹看一看吧。”
“不碍事。”
闵安皱眉瞧了李培南一会儿,见他裸身上滚落水纹,突又醒悟过来,她这是没骗成婚书还贸然闯进男人房里,是不知羞的行为,离李培南的端庄要求还差得远哩。她悄悄朝后退,他却唤她:“伤口不能进水,你来帮我洗。”
“如果我不进来呢?谁又能帮你?”
李培南嗤她:“你不闯进来,我能回避到水里去?”
闵安听后果然走了过来,拿起手巾,冲着李培南扁嘴:“我可有言在先呐,我只帮阿花阿瓜搓过澡,手脚试不出轻重,惹痛了你,不能恼我。”
李培南淡淡道:“能弄痛我算你的本事,你尽管来。”
☆、第125章 浓情蜜意
闵安挽起衣袖,拿着手巾替李培南洗刷上身,念叨道:“想当初为了见你一面,我可是洗了两刻钟,里外都洗得香喷喷的,好不容易折腾完了,哪知你家的规矩大,又把我推去熏香,直熏得我头晕脑胀……”
李培南站在浴桶里,平齐伸出手臂,配合闵安的动作,抿住嘴看着她忙前忙后。她捏着花皂球在他身上一阵擦,再说:“鼻底是沉水香,颈上是白渐果香,手腕是白檀香,各有各的位置,还不准我混着用,你说说,哪家能有这样的脾气?”
李培南淡淡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闵安丢了皂球,转到李培南跟前说:“我怕你,以后也要定这么多的规矩。”
“随性难以成事。”需用规矩来约束她。
这正是她头痛的地方。她踮踮脚擦净了他手臂上的水,软着声音说:“做平民小百姓不好吗?一定要拿出王侯世家的气派来约束人?”
李培南突然听懂了闵安真正的话意。他伸出右手捧住了她的脸侧,朝前一带,她便不受控制地来到他面前,隔得非常近,能看到他一双凝肃的眼睛。“出身皇胄,怎能白衣无名过一生。你想嫁我,必须承担相应的难处。”
闵安知道李培南平时总是依着她的,从来不给她脸色看。他现在说得果决,可见他一旦认定了一件事,绝无可能发生更改。她隐约猜得他以后会做什么,最可怕的打算就是倾覆现有皇权,袖手翻转了华朝乾坤。既然他意旨明确,听她才说了一句试探的话就生了这么大的反应,那她还是不要去捋虎须吧,顺着他的心意去做,必要时还得助他一把力。
闵安暗暗忧愁,我喜欢现在的阿循,可他却一心想赚杀到宫里去,谋着世上最危险的生计。若是事成,他能一步登天,那时就不是我一个人的阿循了;若事不成,他就会掉命,那我拼死也要跟他在一起……她皱着眉头想心事,李培南一把将她拉到了怀里,低声说:“傻瓜想那多做什么,一年后诸事已成,你只需乖乖待我一年。”
闵安鼓嘴:“我怎能不想、不担心呢?你连婚书都不愿写。若你真的不写,我填上别人的名字去。”她搂住他的腰身,与他贴得毫无间隔,依然用软法子对付他。
李培南用光洁有力的裸身抱住她,低头在她耳边说:“想我答应很简单,晚上来陪我一宿。”她听后脸上红得渗血,为了一本婚书偏生还得搂住他不动,忍受他的言语轻薄。
他似是醒悟到了什么,转头朝她右耳上啄吻,嘴里轻笑道:“一晚太少么?那两晚也成。”
她继续装作听不见。他又笑道:“再不做声我就当你默许了。”她稍稍推离他的胸膛,从自己怀里摸出那本婚书,顺着他紧搂不放的臂弯处举了上去,含混道:“那你先签了吧,我晚上再来拿。”
李培南接过婚书随手丢在榻上,手掌摸向了软和而香腻的地方。闵安好不容易从他的轻薄中挣脱出来,夺门而逃,却不期然在自己寝居里撞上了吴仁。
吴仁坐在灯下,双目炯然有神,问道:“衫子怎么湿了?”
闵安硬着头皮答:“阿循受了伤,我帮他擦澡,不小心打湿了。”
吴仁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傻丫头,不能太顺着男人的口味了,要吊块萝卜在前面,让他看得见吃不着。”
闵安一愣:“老爹你想错了,不是那样的,再说阿循也不吃萝卜。”
吴仁叹:“傻丫头哪是他对手,要多看多学。”
入夜,李培南在灯下翻看巡检塞给他的军营抄录册子,吴仁背着药箱推开门走进来。“安子说你中了毒,叫我来看看。我原本不是热心肠,是她要我来,我就来了。你莫谢我,把好处算她头上吧。”
李培南放下册子卷起衣袖,露出了伤臂。吴仁仔细看了伤势道:“苗蜡族用老法处置尸体,听起来邪乎,其实就是博个名头。那泥蜡放在地底多年,能防止尸体风化、腐烂,自然也会渗出有毒的东西,污败了四处的土坷草木。苗蜡将那些毒水毒草收集起来,炼出尸毒,转嫁到你手臂上,害得你伤口溃散——听起来可怕,但其实你伤得并不重,你想解开它也容易,只要你去放蜡尸的地洞,找一些不怕尸水毒物又长得好的花木,将它们采来,我能帮你炼出解药。”
吴仁的诊断与先前医庐里的郎中说法差不多,听到解毒的法子也有了,李培南对自身伤势更是不以为然。他放下袖子一转身,就看到吴仁急匆匆出了门,连床榻上放置的婚书也不见了,不由得笑了起来。
闵安巴巴守在窗口,等着吴仁递进婚书来。她迫不及待地翻开卷本一看,题头男方的地方还是空着的,就怏怏地坐在了椅子上。吴仁顺势伸手进来敲了敲她的头:“莫叹气,脸皮要厚,把萝卜吊起来,不信他不咬。”
闵安吧嗒关了窗,听着师父晃晃悠悠哼着曲儿走远了,才念叨:“真的要等一年么……横生变故怎么办……小姐比我厉害多了……”她是愁肠百结,从来没想到,喜欢上一个人,并想与他相守终生,竟是如此困难的事情。
夜深,浅寐中的闵安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衣香,清醒了过来。李培南燃灯坐在床前,手上还拿着一封拆了漆印的信。她支起身揉揉眼睛问:“有急事么?”
李培南将信函放进衣袋,简短说道:“兵总发来急件,约我回去商谈事情。”
“现在就走?”
“嗯。”
原来李培南是过来告别的。闵安突然有些心慌:“那你还回么?”
李培南没答,转而看向窗外:“你窗上吊着一串萝卜是何意思?”
闵安低头不语,脸却红了,暗地骂了师父一声。她揣着个娇羞样不作声,撑开的衣领里露出一截抹胸,随着她的呼吸一紧一松,暗暗溢出香气。李培南心下生奇,伸手摸了摸她的红脸,低声问:“怎么了?”
闵安咬了咬唇,显出一道褶来,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扑过去搂住李培南的脖子,嚷道:“不管了,送上门来就决计没有放回去的道理!一定要抓住你!”她暗暗想,还要抓住不放,不能给柔然小姐机会。
李培南隐约听懂了话意,觉得好笑:“处置好了总兵府的事,我就回来,你不用抓得这么紧。”
闵安手脚并用扒住了李培南,吊在他怀里,将嘴送到他耳边小声说:“还有什么事比你写婚书更重要的?不去了行么?”
李培南连忙抱住闵安:“快下来,别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