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下了雨,天阴,冬季的傍晚五点,外头的天色几乎已经沉入了夜,只剩下一抹昏昏昧昧的光线,从窗外漏进室内。
书桌摆在墙角,那抹光线斜照,尚有亮度的那一侧,半大不小的少年握着笔,笔尖落在一张初一英语模拟试卷上,写出一行隽秀的字体,末尾的一截字母收得不是很好,打了个几不可察的颤。
书桌另一侧的阴影里传来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别分心,景州。”
越是这么说,少年握笔的手越是颤抖,连呼吸都渐渐急促,他转过头看着阴影里的那个女人,张开口想要说什么,外头隐隐传来关门声响,随后是噼里啪啦的碰撞。
少年和女人同时定住了手中的动作,不约而同望向紧闭的卧室门。
“我去看看,应该是她回来了。”少年搁下笔起身,低头稍微整理了下衣服,走出卧室,一路走到了大厅。
玄关门口有衣衫不整的一男一女抵着墙忘情拥吻,桌上的摆饰乱七八糟掉了一地,可见甫先有多热火朝天。
“……妈妈。”少年站在挑高的大厅尽头开口,没有走近,也没有表情。
那边厢干柴烈火的两人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女人推开身上的男人,捋了捋掉落耳边的发,“啊,州州你今天不是补课吗,怎么在家里?”
“英语是老师上门补习。”少年抬眼顺势瞥向女人旁边略显尴尬的男人,并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反倒是半虚着眼,目光如刃似地剌过一道。
眼光,越来越差了。
“那你快回去补课吧。”相比男人的局促,女人显然游刃有余,高跟鞋一踩一踢,回头对男人说道:“来我画室,我准备了好几幅新作参加下个月的巡展,你一定有兴趣。”言末正好从少年身边路过,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像奖励一只乖巧守家的小狗。
男人整了整衣襟朝少年勾起了笑容,少年只是站在原地看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二楼另一头。
然后他转身走进拐角的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掬起一泼水倒在头上,再用手拼命揉搓,像是要把头皮扯下来。
头发乱了,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少年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重新敛起了情绪。
他擦干头发回到自己的房间。
“老师。”他对着坐在阴影里的女人说,“你不用出去了,她没空。”
“是selina,都告诉你很多次了。”女人朝他轻柔地笑了,“你要习惯。”
英语习惯里通常没有那么讲究辈分,直呼其名的居多。
少年点点头,坐回了原位。
“selina.”坐下,然后他就开口,“用嘴吧。”
画室在二楼,但很快他的房间就能听见楼上传来高亢的吟哦,少年闭着眼,一只手安分地搭在桌上,另一只手没入桌前阴影。
有电话打来。
[喂,州州啊,你妈呢?]
“在画室。”他说得言简意赅,不想让电话里的人听见他的喘息声。
[操,又带回家。]电话那头的男人啐了一口,很快又恢复了慈父的口吻:[我这两天跟你干妈去苏州出一趟差,明天你学校的家长会让你妈去一下,行吧?]
少年捏着笔,默默地调整呼吸,好一会儿才张口:“随便。”
感觉到身下顿了顿。
几句打发完挂掉通话,少年低喘了几声,慢慢吐出一口长气。
“——老师,今晚我去你家过夜。”
……
……
“我明天结婚。”
女人塌着背趴在落地窗畔,任穴里的白浊顺着大腿内侧往下淌,许久,开口说道。
身后少年这些年的五官长开了,眉目俊朗好看,放在鲜活四射的高中校园里,必定是所有学生时期少女心中典型的初恋男神,不过此时男神手中正握着纸巾,动作一僵。
“你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他的口吻好似不怎么在意。
“家里介绍的,之前从英国回来,我觉得条件还不错,谈了半年了吧。”女人直起身,抽出几张抽纸擦拭下体一塌糊涂的精液,“我都叁十二了,也是时候了。”
“……谈了半年?”少年提起裤子,“你一边和我做爱一边谈男朋友,两边都不落,可以啊,俞青纾——selina,老师。”
女人蹙了蹙眉,有一瞬的不忍,“那你要我怎么办?”
“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爱你,景州。”女人抬手摸向少年的脸庞,“可是我比你大十五岁,你以为我们会有什么结果?”
少年笑得有点疯,“这就是你每周来我家补课补到床上去的理由?临到要结婚了才告诉我,怎么,自慰棒用腻了?想要换一根?”
赤裸裸的侮辱让女人脸上露出羞愤之色,可她也知道这一点上是自己先对不起他,只能无奈:“我……”
“砰”地一声,她整个人被抵上了落地窗,玻璃微震,她不着寸缕的下身也被紧紧顶到玻璃上,脸颊上的肉被紧贴玻璃压扁,如果从外面看,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你别想得那么轻松。”少年的额角蹭着她隐隐作痛的脸,“要停,也只能是我说停,你什么都不是,懂吗?”
巨大的压力让女人根本说不出话,只能呜咽了两声。
“结了婚也一样,我叫你什么时候来,你就得什么时候来——半夜在你们婚床上也得给我爬回来,你知道你在我这里留了多少东西,如果自己都不介意的话。”
后来女人走了,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烦躁地踱步来去。
真烦啊,真烦啊。
客厅一角传来啪嗒啪嗒的响声——那是半年前有人送给他爸的一只八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一刻把他焦躁的样子学了十足十,在笼子里左右来回扑腾。
少年停下了脚步。
露台上,少年平和地举起右手,掌心中握着一只八哥。
“放你自由吧。”
夜空响彻凄厉的鸟鸣。
少年一撒手,那只八哥远远地飞了出去,然后跌跌撞撞地摔向楼底。
对啊,你又怎么飞得远呢?
小八哥。
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校门口,她提着一袋奶茶风风火火地往回走,身后跟着另一个步伐散漫的少年,两个人或走或停争执了一路,可又不是那么歇斯底里,她指责那个人,那个人表现出满不在乎,而他分明能看出她的心疼,很微妙的一点,如果不是太缺少又太渴望爱的人,根本感觉不到。
啊,他可不是说他渴望爱的意思,只是那时候想的有点多罢了。
他是被爱着,被很多人爱着,那种肤浅于表面的爱,他能感觉到,那个女生对他也是。那年元旦联欢会,老师安排了他们两人搭档主持,这是两人自认识以来第一次真正接触,他得以近距离观察她——和那些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女同学不一样,他虽然能察觉到她关注的目光,却又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被真正流连过,怎么说呢?他觉得自己就好像摆在艺术馆里的展品,她很喜欢,很崇拜,每次看都报以至诚之心,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游客终是要回家的,她也没有要带他回家的念头,他只能存在于她的精神中,偶尔需要的时候会翻出来看一看想一想。
不仅仅是对他,她对很多人都是这样。他见过她上一秒微笑应和,下一秒转身就不动声色,似乎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能唤醒她的热忱——这个发现就如同海中的鲨鱼闻到了血腥味,又仿佛荒原的孤狼感应到了同类,他抗拒不了这种兴奋,他知道,她和他是一个频道,对什么都不会抱有期待。
除了那个人。
只有在面对那个人的时候,她的反应才会和平时不太一样。
联欢会前一天,他们去校外的学生街临时购置主持人服装。学生街的衣服再怎么挑也翻不出花来,但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穿着得体的版型走出试衣间,他以为自己足以攫取她全部的注意,却发现她并没有在看他,而是埋首默默地用手机在发消息,唇瓣微微张着,眉心微微拧着,好似憋着一股劲,再到下一秒偏头不自觉地笑。
他知道她在和谁发消息了。
于是他动作自然地抬腕系袖扣:“……可以吗?”
她闻声抬头,怔怔地看了他好几秒。
那时他站在其他人面前,可是目光却径自越过去,停留在了她的身上,弯起嘴角把话重复了一遍——
“……可以吗?”
与爱无关,你和我才是同类。
——只看着我,可以吗?
起初他以为他们是一对青梅竹马,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个人是她弟弟。
姐弟?真是奇怪的关系。
有谁会因为自己的弟弟心神不宁,连过了几十遍烂熟于心的主持词都能忘?他不得不补上她的空白,因为他人生的词典里不能接受失败——他也需要用这样的方式,让她意识到现在的她有多狼狈,那是她不应该有的狼狈。
你明明可以做得更好的,知道吗?
隔着舞台上下,他看见了她眼里的感激。
他不需要那种东西,他只是环着胸,抬手敷衍地向她比了个“ok”,那一刻心里却在想,已经没意思了。
这样的你,已经没意思了。
高叁毕业那天,俞青纾回来找他。
就是那个俞青纾,selina,他母亲在英国读书时结识的学妹,他从初中到高中专属的英语补习老师,一年以前结了婚背叛了他的那个婊子。即使结了婚,她还是会一次次爬上他的床,一开始她有多抗拒,后来她就有多上瘾,他早就知道的,她是这样的女人,不然又有哪个人会对一个十叁岁的孩子下手。
可是他腻了,他真的腻了,看那女人的脸他回忆不起自己曾经从她身上获得过的温情,只记得她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求他肏,但她下面的那个屄,还是别人和他共用的——想起来就恶心。
他想要新鲜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所以当那个高二的段花和他告白的时候,他远远地当着俞青纾的面答应了。
——那段花眼高于顶,从没有谈过恋爱,他是她的初恋。
他假惺惺把段花拥进怀里,伸出食指朝俞青纾轻飘飘画了一个半圆,示意她调头滚。
看不上的,趁早滚。
谈恋爱果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他本来就是随手抓阄,还好因为异地,麻烦的时间并不多,虽然偶尔要应付名义上女朋友的小情绪,但傻乎乎的小女生还不是信手拈来,就算他十天半个月不回消息,也能几句话就把她哄好——哪怕只是回沂海时,答应陪她去买参考书这样简单的小要求,她都能欣喜若狂。
他也没想到,竟然能在书店看到她。
隔着两排书架她低头看书的样子,和以前一样安静。
下一秒他的小女友打断了他余光后的思绪,他只好强打起耐心,微微侧眸,假装偏头专注地听她说话。
叽叽喳喳,真有点厌烦了。
他索性抬首故作惊讶:“江夏?”
她好像没有听到,一直在看书,直到她朋友拿胳膊肘撞了撞她,她才抬头,语调淡淡地对他微笑:“嗨,学长。”
又来了,就是这样没有热忱的态度。
明明喜欢他,却把他当成艺术品参观如此随意应付,她自己知道吗?
于是他主动接近她,用女朋友刺激她,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小女友自然会帮他达成目的,可她表现得太淡然,讲话不急不躁,不卑不亢,给人一种游刃有余的错觉,甚至还介绍起了她身边的友人,挑不出半点错的妥帖。
啊,无聊。
他随口转移了话题,女友更是很捧场地把他考上z大当做了炫耀的资本。讲真上z大本来不是他的目标,以他的成绩读z大都是屈就,要不是那段时间卢玉明一直在被上面调查,他可能早就出国留学,离开了这个鬼地方,又怎么会需要留下来继续和那对狗男女周旋,所以他只能选了个他们管不到的远方。
但她并不感兴趣,一开口,谈话内容好像直奔着结束主题而去。
之后的约会味同嚼蜡,兴致缺缺的他正要叫车去酒店时,看到了她在车站的另一头。
他忽然改了主意,拉着女友上了公交车。
坐在后车厢刚空出来的第二排空位,她只要往后走就一定会看到的位置。
她果然注意到他了。
他故意和女友忙着二人世界,她走到后车厢就匆匆忙忙背过身,还拿出耳机装作听歌,连招呼也不打——这样拙劣的演技让他觉得好笑,突然内心感慨这一趟车坐得不虚此行,值了。
从玩弄中得到的快感令他血脉偾张,他许久不曾这么兴奋。
那是傍晚时分,日头西落,车辆在鳞次栉比的楼厦间穿行,光线忽明忽暗投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像是走马灯。
他看她看得有些出神。
连女友叫了他半天也没听到,等被打扰的他晃过神来去听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
——差不多该分手了。
彼时不远的她仓皇转过头,还没等他发觉她情绪的变化,有个人横亘在了他们之间,抬手伸过去,捧住她的后脑,把她拢进了自己怀里。
那个瞬间,他皱了皱眉。
骨子里的征服欲在叫嚣,没多久,他和那个人视线相撞。
那算什么眼神——敛起了嘴角,冷漠里带了一味轻蔑和同情,这让他很不舒服,在心里忍不住讥讽,你也不过是她弟弟罢了,凭什么自以为是?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她的守护神么?
然而他确实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挫败,不知为什么,那一刻他只觉得没有什么能介入这两个人之间,不仅仅是印刻在血缘里的天性,更是他们不宣于口的灵魂共鸣,谁都做不到,没有人能做到。
好像有一缕光包裹着她,为她驱离了黑暗。
真碍事。
……
……
这世上的命运就是这么凑巧,大二的时候,他意外在迎新时见到了她。
和从前一样,又好像和从前不一样的她。
支离破碎,形单影只,他们都是对这个世界不抱期待的人——曾经有一度他以为自己错了,可是自重逢的那一天起,沉甸甸的灰暗让他重新感受到了相同的频率,这一次,他不会再错过。
对啊,你又怎么飞得远呢?
我的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