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伊九伊大约有她要去的地方,因此只顾着自己走。离地下通道还有很远,这样下去,两个人是肯定碰不到面的。
看到我。
夏郁青在心里默念。
看到我。看到我。看到我。她边想边跟着走,甚至近乎无望了。
最后时刻,伊九伊仿佛受到感召,有可能是发生了奇迹,她回过头,恰好看到了这边,看到了她,看到夏郁青。
伊九伊没太看清楚,不过,她努力想看清楚。
夏郁青得以和她打了招呼。这一次,伊九伊就看清了。
伊九伊笑了笑,朝她挥手。
夏郁青感叹自己好笨,也是脑袋短路了,她怎么忘了还有现代通讯工具。不过她要过去,反正也要过去的。夏郁青进了地下通道,穿越过程中,愠怒渐渐升上来。不过,又退下去了。走出地下通道时,夏郁青也对伊九伊露出微笑。
夏郁青问伊九伊:“好久没见到你。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在度假……”说是度假,可又在工作。伊九伊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生活。她辞掉在这边的工作,停止恋爱,本意是要度假的。
夏郁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用笑容止住了。
伊九伊也不贸然讲话。
于是,两位漂亮的女士也就大眼瞪小眼,木木地看着彼此。
夏郁青冷不丁地说:“我现在很幸福。”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这话,好像要证明,想要站在悬崖上对着云彩顶端的亡灵挑衅。
伊九伊一怔,然后苦笑着说:“我倒是一般。”
“一般也很好。”夏郁青说着,和她一起行走起来,“你怎么和左思嘉在一起了。我好意外。”
伊九伊说:“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我最近搬走了。”
夏郁青有点讨厌起了伊九伊,但她又不能告诉她,所以始终卖力地忍耐。天晓得她一辈子有多习惯这种感觉。姐姐死了以后,这种感觉消失了,她不觉得轻松,反而空落落的。现在,和伊九伊在一起,熟悉的重量回来了。她又能自由呼吸了。
夏郁青说:“哦,那难怪。你和左思嘉一起。”
“嗯?”伊九伊没听明白。
夏郁青说:“左思嘉把他家的老房子卖掉了。听和他走得近的朋友说,最近也联系不上他。”
左思嘉把他家的老宅子卖掉了。那栋他出国时死活都没出售,每个月定期付钱给冬妈也要照管的房子,除了回忆,的确一无是处。可是,回忆已经是无价。尤其对左思嘉而言。
伊九伊说:“我……我太震惊了。”
“有什么好震惊的。他早就该卖了吧。”
“他现在好像准备继续弹琴。”
“这更好了,他重新开始了。终归不能总那么没出息。”夏郁青微妙的言不由衷。大致来说,她是期望左思嘉重新开始的,这样才像个男人。不过,严格一点,她才不希望属于别人了的前男友过得好。
伊九伊忧心忡忡,划开手机,回到消息界面。她现在才发现,上次视频通话前,她问左思嘉为什么没睡着,他的回复是“身体不舒服”。
第54章
她们一起走了一会儿, 按照原来的日程,伊九伊本来就是要走的。所以,她也这么说了:“我要先回去了。”
“啊?”夏郁青很惊讶, 突然说了很奇怪的话,“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呆在一起吗?”
这论调反倒让伊九伊困惑起来:“嗯?不会呀。”
夏郁青也觉察到自己失言, 连忙说:“不好意思……今天太热了。”
“是有一点。”伊九伊说,“你要喝点水吗?湿巾呢?擦擦汗。”她从手提包里拿出带香味的湿巾,抽出一张给夏郁青,环顾四周, 马上找到了路边坐的地方。
伊九伊拉住夏郁青的手臂,带她过去, 让她坐到椅子上。伊九伊坐到她旁边, 自己也取了一张湿巾,小心翼翼地擦拭手背。
她对夏郁青说:“天气热的话要多补水,你休息一下。我怎么会不想跟你待在一起?”
伊九伊的脸庞离她那样近,温声细语。夏郁青有点受宠若惊。
伊九伊说:“你很清醒,很独立。我很佩服你。”
夏郁青完全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一下懵住了,但是,也因此觉得很感动。夏郁青说:“我不是……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
“对呀。”伊九伊尴尬地笑了笑。
伊九伊在想, 以后还是要多避开夏郁青才好。她不讨厌这个人, 但是, 有时候, 不能做朋友就是真的做不了朋友了。不能再开诚布公地说话, 也不能谈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
伊九伊太习惯和人交心, 正因如此,被刺伤的次数也多。她比别人都要敏感, 对方并不像自己一样真诚的话,她很快就会发现。
“你觉得我很清醒吗?”夏郁青问。
伊九伊回答:“是的。”
假如说出对方想听的话就能脱身,这已经很好了。
伊九伊赶上了航班,照常回到家,想问问左思嘉房子的事,但也不能急于一时。
妈妈出差回来了。回家时,伊九伊刚好遇上她。
“你去工作了?”妈妈和伊九伊长得很像,理一头短发,“不要累着自己。”
伊九伊说:“不会啦。你也是哦。”她准备回房间了。
妈妈又问:“你这段时间还有在谈恋爱吗?”
伊九伊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靠在门边,保持着一点距离和妈妈说话。她说:“有一个朋友。”
“朋友啊……”妈妈露出浮想联翩的微笑,“朋友很好。”
“为什么这么说?”伊九伊站在楼梯口,与相隔好远的妈妈聊天,
妈妈拍拍身边的位置,让伊九伊过去。伊九伊坐过去以后,她才开始说。妈妈说:“找伴侣的话,能做-爱的好朋友是最好的。”
“这是什么论调?炮-友?”
“不是那个意思。”妈妈啼笑皆非,“妈妈是说,就算是恋人,做朋友也很重要。”
伊九伊说:“你依然觉得伴侣有价值吗?妈妈,你和爸爸感情那么好,但还是要分开。”
“这不是感情的问题,也不是爱的问题。九伊,”妈妈却这样说,“这是时间的问题,是未来的问题。未来很难预测。我们都没有变得面目全非,两个人也没有反目成仇,这样已经很好。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伊九伊想说什么,被妈妈打断了。
妈妈说:“但是,没有人是你可以参考的答案。九伊。这是我们的结局。至于你的结局是什么样的,那是你的选择了。你的朋友,他可能是个值得选择的人,也可能不值得。他甚至可能现在值得,未来某一天,突然之间变成一个不值得的人,让你追悔莫及。”
伊九伊垂下头,喃喃自语说:“真难。”
“谁说不是。”妈妈抚摸着她的手臂,把脸靠在她肩膀上,亲昵又温柔地说,“但是,爸爸妈妈永远站在你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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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思嘉不是不知道,追求过去回来只是徒劳,但要求人完全摈除感情,知道没用就不做,那也太强人所难。
方之樱已经联系了公司,是左思嘉不熟悉的部门同事,希望能准备录制音源,伴随着演出一起,再出张唱片。
方之樱边哼歌边走出去:“还好这个圈子更新换代慢呀。”
左思嘉听到了,没有回答。他一个人回到房间。想看的动画电影版已经上映了,他没能如愿去看首映,内心迫切想回家,可是,爷爷奶奶曾经住的单元楼已经被拆了,父母买的那间城堡也被他交给中介去出售了。
就算房子还在,那里也不会让他满意的。他想要的已经不是实体,不是某种可以切实用双手抓住的东西。就算是这双手,也什么都做不到。
左思嘉一个人在酒店房间里默默想着。
方之樱通完电话,又去取了个快递。他在前台交涉时正面偶遇伊九伊。自不用说,伊九伊是来找左思嘉的。她先为上次聚餐的中途离开道歉,方之樱佯装不快,不过,其实之前已经对左思嘉发过一通脾气了。
他们边聊天边上楼。
方之樱直接用房卡开了房间门,回头对伊九伊说:“他可能睡着了。等出去上课,我还得想办法弄点安眠药。平时看不出来,一接触本专业,他这人也有点容易亢奋。”
这几天,方之樱都和左思嘉同吃同睡。大部分时候他更像是保姆的角色。和左思嘉待在一起,方之樱越来越兴致高昂。这个孩子比他预想中还要好,精力充沛,水准出色,以前还有像个演奏机器的嫌疑,如今又不一样了。他是有感情色彩的。
方之樱进了门,最先看到床上没人。他有些困惑,于是叫了两声左思嘉的名字。伊九伊也先走进卧室,没找到人,于是绕到洗手间外面。方之樱敲敲门,问人在不在里面,没听到回音,干脆进去看。外面没人,桑拿室没人,厕所也没人。
方之樱这下才慌了神,出去检查,东西都在,人应该没出去。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到处转,那个偶尔使点孩子脾气的青年去哪了?伊九伊也拨通电话。
方之樱听到一种声音。他沿着声音寻找源头,同一时间,电话那头的同事也接通了。
方之樱恰好走到床后。
听筒里的同事在问:“怎么了?”
那种声音——准确来说是手机铃声在继续。方之樱愣在原地,来不及解释发生了什么,只说:“叫救护车,叫救护车。立刻。”
伊九伊也回到卧室里,从方之樱背后走近。方之樱连忙提醒“别过来”,可他说晚了。视野改变,伊九伊已经看到他。
左思嘉倒在床后,双眼紧闭,血从鼻子和嘴巴里流出来,在他头部下方,还有一滩已经陷入地毯中的黑红色血渍。
在他旁边的手机屏幕保持明亮,“九伊”正打来电话。
方之樱冲出去了,留下伊九伊独自在卧室里。通话未能接通,她手机这边归于忙音,地板上,沾到血的手机则暗下去。
冬妈是和左思嘉一起来这座城市的,但她总不可能像他一样成天闷在酒店弹琴。她刚去过爱马仕,取了刚买的包,配货有几个男士用品,自己不需要,她准备拿给左思嘉。
冬妈万万没想到,刚进门就看到左思嘉被担架抬上救护车。
挤开方之樱,作为亲属上救护车的是冬妈。
方之樱临时叫司机,载着伊九伊一起去医院。这天运气实在不好,他们才上高架桥,竟然就遇上车祸。伊九伊一言不发,双手紧握,端坐在后座上。
她和左思嘉认识的时间还不够长,虽然已经过了蜜月期,也逐渐磨合过了一些日子。左思嘉并不是特别有个性的人,与外表相反,私底下,他性格比较普通常见,有善良的地方,也有一些缺点。
最初,她断定他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他大概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渐渐地,他们也发展成了现在的关系。
方之樱从副驾驶座上回头,担忧地看向她,轻声说:“没事吧?”
伊九伊说:“我在想。”
“什么?”
伊九伊抬起头来,目光平静而笃定:“我在想等他好了我们要去哪里约会。”
天黑以前,他们好不容易来到医院。
虽然努力让自己乐观,也已经坚定了想法,但心里肯定还是会不安。站在大厅,伊九伊紧张地探出身,看到形形色色的病患来往。
她正要往里踏进去,方之樱就从身后拍了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