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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回答符晓:“具体事故原因大家还不清楚……”
  “119去了吗?”
  “公司肯定报火警了, 119应该早就到了吧。”对方又问符晓, “你要不要去趟公司?看看到底怎么样了。”
  “走走走。”符晓一边说着,一边去摸衣服, “公司见。”
  “好……”
  符晓挂断电话, 急急地抓起衣服便往身上套, 挠了两把头发, 就跑到大马路上拦出租车去了。因为已是深夜,叫车并不太难。符晓一路心急火燎,总觉得时间过得慢,以往只有十几分钟的路此刻竟好像有十几小时。
  ……
  佩兰公司的仓库、工厂与办公室、实验室不在同一个楼,不过处于同一院落, 彼此之间隔得不远,占地面积不小。
  符晓赶到公司之时, 只见现场浓烟滚滚, 正不住地向外飘散, 消散在遥远的地方。那一片片黑云掠过屋顶, 犹如千军万马由近及远奔腾而去。它们互相挤压、翻滚,仿佛有什么使命在召唤着它们似的。火焰足有好几米高,裹挟在浓烟当中, 映红了漆黑的天幕,放射出刺眼的光芒。符晓能听见时不时传来的爆炸声响,噼噼啪啪,一阵连一阵,似乎永远不会停歇似的。符晓知道那些声响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仓库里的香精,几乎全部都溶在酒精中,极其容易燃烧,同时极其容易爆炸。现场味道十分刺鼻,有香水的香气,还有火焰舔舐材料时那股呛人的味道,它们混在一起,不断地刺激着符晓鼻腔内敏感的神经。
  有消防车围在仓库附近,正喷泡沫进行降温,并且使用干粉、砂土扑救。因为仓库里面酒精太多,火势并不容易扑灭,并且,除了酒精,还有其他很多易燃易爆物质。符晓甚至怀疑,要等仓库烧光,消防人员才能将火彻底止住。明火一闪一闪,仿佛是怪兽的爪牙,肆无忌惮地在天空中挥舞着,不论如何去扑,它都继续扭动它的身躯,似乎是在为它的自由而欢欣。
  很多路人驻足观看,并且伸手指指点点。
  出于安全考虑,附近人群已被驱散,因此所有的人距离仓库都比较远。符晓也只能看见仓库大概的样子,但却无法得知任何仓库里的情形。
  “……”看见这些,符晓觉得胃里沉甸甸的。她对佩兰公司很有感情,那似乎可以实体化的沉痛无端增加了许多重量,一种与肉体相分割的情感压在她的肩膀上,她几乎能看见它漆黑的颜色。
  符晓看见了几个认识的同事,于是连忙凑了过去,问同事道:“很严重吗?”与路人不一样,同事们的面孔写满抑塞,就好像是九十年代那种充满末日感的艺术作品上的人物,忧郁之情简直溢于纸素。不论是人还是景物,都被笼罩在黯淡的微光当中,火光映着他们的脸,平日柔和的脸此刻阴暗分明。
  同事们摇摇头:“不大清楚……”
  “难道全都烧光了吗?”
  “应该不至于吧……只是一个分仓……”同事们都自我安慰地道。佩兰公司严格执行各类安全上的守则,仓库分仓,共有四个,此时着火的只是其中的一个仓库而已。
  符晓知道别人也答不出,于是闭着嘴不用了。每个人都不大清楚,过了今天究竟会怎么样。
  就在与同事们胡乱探讨之际,符晓突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符晓不禁呆了。
  沈懿行……?沈懿行怎么会在这?都已经半夜了,他还没有睡觉?
  只见沈懿行穿行在人群当中,不住地向他两边看,目光从每个人的脸颊上扫过。沈懿行个子高,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因此,虽然人非常多,符晓还是看见他了,何况,不论在哪,沈懿行都是众人视线的焦点所在,简直像会发光一样,符晓更是每次一眼就会看到她爱的人。
  “懿行……”符晓叫了一声,“懿行!”
  不过沈懿行显然并没有听见。
  符晓提高音量,又是大喊了声:“懿行!”
  不行……太吵……沈懿行依然并没有听见。周围乱作一团,各种声响都有,人的嗓音根本没法传得太远。
  于是符晓跑了过去,在沈懿行身后拽了拽他胳膊:“懿行?你是来找我的?你怎么知道佩兰公司起火了?”
  “……”沈懿行站稳,回过头看见符晓,松了口气,伸手将符晓搂在了怀里。
  “唔……”符晓从沈懿行怀里露出脑袋,抬起头看着对面的沈懿行问,“唔?”
  沈懿行撩起符晓的头发,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脸,似乎想要确定符晓一切都好,问:“火灾发生时你不在附近吧?”
  “我在家呀……我也刚到。”
  “嗯。”
  符晓又问:“这事儿都上网络了?”
  沈懿行说:“对。”他在公司工作到十二点,临走之前随手刷了一下新闻,没想到竟看见了令他无比惊讶的消息。
  “……”在这有些不安的气氛里,沈懿行出现得刚好。符晓紧紧搂住对方,将鼻子埋进了对方衣领。
  沈懿行说:“我看到网上说佩兰公司起火,赶紧拨你电话,可是没人接听。我又去了你家,发现也没人在。我便想起,因为在忙晨露那个项目,你最近总是很晚才下班,有些担心,所以过来看看情况,到了才知道似乎并没有死伤。”
  “……”符晓低头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竟有好几十个未接来电。她心里有些急,现场又太嘈杂,所以她一次铃声都没有听见。她也没有想到这事上了网络,忘记了向沈懿行报一声平安。符晓说:“抱歉哦……”
  “没什么抱歉的。”
  “你想得实在太多啦……”符晓说道,“我又不会到仓库去。”对于各种香料的存货等情况,使用内部系统便可以查得到。平时,调香师根本不需要到仓库去,他们只会在自己订的香料到货之后过去看一眼。
  “我想你应该也只是没有听见,毕竟现场肯定很乱……但我还是克制不住……脑袋里总是有各种‘万一'出现。”知道佩兰仓库着火之后,沈懿行一直在胡思乱想:符晓会不会正好在仓库?自己……会不会失去了对方?
  到了佩兰公司之后,他才听说没有死伤,于是开始寻找符晓,只为了能彻底安心。
  看见有同事走过来,符晓急忙站直身子,轻轻地揽着沈懿行胳膊,并且对她的同事解释道:“那个……这是我的丈夫,沈懿行。沈懿行,这是我的同事,莫菇汤,葛蜊汤。”莫菇汤,便是之前与符晓通电话的朋友了。
  莫菇汤、葛蜊汤礼貌地招呼了,问符晓说:“你的丈夫来接你的?”
  “嗯,对。”符晓不想讲是因为自己始终没接电话忍身边人担心,于是便扯了扯站在她身边的沈懿行,说,“回了。”
  “你不看了?”
  “不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火扑灭。在这待着也帮不上什么忙的,还是回家,明天早上再来公司好了,那个时候便能知道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好。”
  沈懿行将符晓送回符晓的家,之后再也没走。符晓躺在床上睡觉,能感觉到沈懿行一直紧紧从身后地搂着她,两具身体之间半丝缝隙都没有过。符晓可以感觉得到对方喷在她颈后的热气,还有从沈懿行身上传来的那股淡淡的味道。
  符晓心里觉得,沈懿行大概被他自己的某些想象给吓坏了。虽然沈懿行依然很平静,但符晓了解他,知道他其实是有一种一根绷紧的弦甫一放松后的颤抖的感觉。
  于是,符晓也握住了沈懿行的胳膊,将各种对于佩兰的猜测逐出脑海,昏昏沉沉终于睡了过去,只是梦里依然有些火光。
  ……
  第二天她一大早便到了佩兰。
  果然如她所想一般,佩兰公司一片乱糟糟的。
  经历了大火焚烧的一号仓库已经变色,银白色外壁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被火舌熏得东一片黑西一片黑的,简直狼狈到了极点。地上到处都是掉落下的残块,公司还没有来得及清理地面。仓库一些金属在高温的炙烤下已经变形,有些地方甚至极度扭曲,但昔日结构还是能看得出来。遥遥望去,内部似乎一片狼藉,一切都已毁于一旦,让符晓凭空想起了曾玩过的一些恐怖游戏。空气中隐约有股烧焦的气味,所有的调香师都忍不住捂鼻。
  符晓走进了办公楼。
  办公室、实验室所在的办公楼并没收到任何波及,然而每个人都在谈论昨天夜里发生的那场火灾。有人在火灾发生时就已经知道了,有人早上来公司之后才发现不对,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据说,火是烧了三个小时之后才渐渐地被扑灭的,消防员采用了多种方法。事件甚至已经惊动市里,还有环保专家来到附近来检测过空气污染状况。
  现场一共炸了一万来瓶香精。很多人像是看见了一样,十分夸张地向众人描述:“砰砰砰砰,一瓶一瓶,炸个不停!”
  一号仓库需要重建。炸毁了的香精,还有仓库本身,让公司损失了好几千万的人民币。
  半年的利润都打了水漂。
  至于原因,似乎是力工维修仓库时违章操作电焊设备所致。具体细节众人也不十分清楚,因为事故细节还在调查当中,符晓听说,可能将会有人为这一次仓库的火灾付刑事责任。
  唯一一个好消息时,因为只是一个仓库被毁,佩兰中国不至于会一蹶不振。总公司也发了邮件,表示会永远支持中国区,不会轻易裁员,算是稍微安抚了下不安的人心。
  “哎……”
  到了晚上,章唯一对她说,“the one”的项目必须终止,或者延期。
  “……”符晓知道肯定是跟火灾有关。
  果然,章唯一继续说:“一号仓库放的正好就是香水部门订的香料,里边有你的鹤望兰。‘the one'需要用到的香料,几乎全部都被安置在了公司一号仓库。本来还有很多存货的鹤望兰,基本上找不到什么能用的了。”
  “……”
  章唯一又说道:“不光是‘the one',还有其他几个马上要交货的项目也被迫中止或者延期了。”说完,他无奈地笑了一下,“晨露的反应是最夸张的……经理在电话里竟然直接痛哭失声。不过,倒是也能理解——她对这个项目寄予很大期望,也向这个项目投了很多精力……现在,二月十四号将有一千个姑娘收到香水的广告都已经打了,我们却突然告诉晨露没有办法按时交货了,之前工作几乎前功尽弃,她感到委屈也是当然的。”最委屈的就是,对于晨露来讲,这事完全可以算是飞来横祸——本来,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符晓问,“不能再订些香料吗?或从总公司调?符晓可以理解那个经理——本来说好了二月十四号将一千瓶香水送给姑娘们,倘若突然说要延期,比如变成三月十四,给消费者的感觉将会非常不好,“the one”正式上市之后绝对扑街。
  “这个当口,实在很难。”章唯一说,“公司损失巨大,资金周转不灵,肯定要计划着用钱,再说现在也乱得很。而且,晨露那个项目时间实在是太紧了,现在采购依然是来不及……熟化就需要十五天,省去熟化工序的香气味生涩,有毛刺感,也很影响留香时间。总公司那边也未必能剩多少,你也知道,佩兰每次订货,都是根据实际需求订的,很难有多余的库存可以转给我们,为了一个项目折腾也不值得。况且,马上就要到新一年的订货季,我是听说,公司打算等到开春直接采购新一年的香料。”每年春夏花开之时,都是香精香料公司的采购季。
  “……”
  “符晓,没事的,别担心。”章唯一说,“合同上都有‘不可抗力’条款。‘不可抗力’意思就是,如果某方遇到无法预料、或即使可预料也不可避免且无法克服的困难,比如水灾、火灾、台风、地震……使其对合同的全部或部分履行在客观上成为不可能或不实际,该方可以在不可抗力事件发生后终止或者延期合同,无需承担法律责任,只要提交书面证据就好。”
  “……”符晓算了一下,离二月十四号还有一个来月。
  “怎么了?”
  “那个,”符晓小心地问,“我们还有多少种现成香料可以用?”
  章唯一苦笑道:“现成的吗?两百种吧,都在二号仓库,三号也有一点。”剩下那些地方,放的都是成品、其他部门东西,或者佩兰自有品牌香精香料。
  “我在想……我对‘the one'是最了解的……能不能……在二月十四号前,再赶出一种全新配方的香水……别的公司现在接手肯定来不及的……”这样,晨露就可以赶上活动了,不用很难看地跳票,那个经理也就不用哭了,那一千个姑娘和小伙子们的期待也就不会落空了。
  符晓一向特别“怜香惜玉”。
  “你疯了吗?!”章唯一震惊地说道,“可用的原料不到两百种!!!”
  第61章 “the one”(四)
  “我……想试试……”符晓看着章唯一说, “重制一款。”
  章唯一再次重复道:“仓库只有不到二百种香料了。”二月十四号太近了, 再采购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就像他刚刚讲过的, 就算下一秒钟就去采购, 也赶不上交货日期——买来香料之后,光是熟化就要花掉十五天整, 若是省去陈化, 气味便会生涩、有浓重的毛刺感。像佩兰这种实力雄厚的香精香料公司库存充足,所有香料都是经历过陈化的, 否则, 就会和那些资金不足、临时采购、节约工序的小公司一样了。
  符晓挣扎地说:“可……爱马仕之前的首席调香师jean-claude ellena的调色盘就只有几百种香料。他之前曾经在接受采访时说, 他认为不需要那么多种香料, 只要能熟练地掌握几百种就够了。”jean-claude ellena,爱马仕首席调香师,曾调制过大地、花园系列、闻香系列、橘彩星光等等,不过已经封鼻,封鼻之前退出了花园系列的最后一款——李氏花园。
  章唯一道:“符晓, 你最好搞清楚……倘若弄不出来,佩兰和晨露都将陷入更加不利的境地, 而你自己, 也会从了不相干瞬间变成众矢之的, 我劝你冷静点, 选择最‘安全’的策略,也就是不吱声。”作为调香师的符晓目前不必承担任何责任,可她若执意揽下这个烂摊子, 便会立即处于事件中心,最后很有可能连一个人没能救到,自己也被旋涡卷入了黑暗的水底。对于符晓来说,较为妥帖的方式绝对是置身事外,而不是跳出去,用自己的名声去换微弱的可能性。
  “也也也也……”符晓又说,“也许真能赶得上呢?”符晓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保守”,她总觉得,好的东西,不冒险拼一下是不会得到的。害怕失败,为了“保底”安于现状这种事情,与她的性格不相符。她并不是这样的人,同样沈懿行也不是。考大学时,父母觉得北大有一点悬,劝她看看分数低一点的,她拒绝了;找工作时,她也一意孤行转行调香,根本不听周围人的劝阻,月薪四千……而后……她得到了懿行。至于懿行,比她更甚——因为想自己制造创新药,跑到华尔街去和人对赌,一旦失败将会一无所有,把一切都赔个干干净净。也许有天,他们会付出惨烈的代价,但这就是他们这种人的宿命,要么直上天堂,要么直下地狱,永远不会甘心安安稳稳,居于中间。
  章唯一:“……”
  “晨露再找别家调‘the one’,肯定来不及的,问题只是跳票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唯一能赶上二月十四的机会,就是让我继续做‘the one’这个项目。我已经很熟悉晨露的要求了,重制‘the one’肯定比其他调香师快。”
  “……”章唯一道,“符晓,你真的是作死。”
  “要是我搞砸了……您让佩兰……裁员时别裁我……哇,好危险。”虽然总公司说不会轻易裁员,可这情况还是让人感到不安。
  “……如果你执意要如此的话。”
  符晓想了一想:“我去和晨露的经理聊一聊吧,听听她的意见。”这事儿的最终决定权在晨露,只有晨露香水经理才能拍板——是换配方赶情人节,还是接受延期交货,抑或是与佩兰解约并与其他公司合作。
  章唯一叹了一口气:“如有需要,尽管开口。”
  符晓:“会的!”
  事不宜迟。
  在这种情况下,耽误一个小时都是对于时间的重大的浪费。
  符晓立即联系了晨露的经理,并且讲了一遍她“重配”的想法。
  晨露经理有些犹豫。她希望佩兰一边采购鹤望兰等香料,一边由符晓思考全新的“the one”香水配方,哪个进度快上哪个。不过佩兰表示,必须要有先后,没有办法两边同时进行项目。最后,晨露经理咬了咬牙,对符晓说:“那麻烦你,试着赶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