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湿漉漉的头发和一身的水看来,显然也同样是被从海底强行召唤而来,肩线开阔,眉眼低垂,唇角噙着散漫的笑。
钟阅:“如果可以在一个世界不生不死,肆意妄为,你为何还要选择去过普通人生活?”
娇娇:“代价就是身边人一个个化作黑烟消失为代价吗?”
钟阅狭促的细眯长眼:“你说你喜欢我,却连同生共死都不愿意,这就是你身为人未婚妻的义务吗?”
“未婚妻?”一侧的宫森挑起嗓音,语带锐刺,“娇娇,身为你的主人,你连这一点都没告诉我吗?”
“主人……?”钟阅抬抬下巴,用大拇指腹压力压住嘴唇。
横在中间的娇娇:“……”
在轰隆垮塌的倒墙声中,脸发烧似的窜红。
钟阅已经走向宫森,两个来自不同异世界的男人,身高比例相当,一冷寂一炙热,一严肃一狭促,针锋相对,一触即发。
偏偏这时候徐娇的腿猛地被小吸血鬼抱住,扬起一张小天使一样的脸,软糯糯道:“妈妈,这两位叔叔是谁啊?”
徐娇:“……”
我是想拆了这个中转站,但没想到沦落到死前还要被羞辱一把。
交易港港主——
您的脑回路是真的五行缺德。
徐娇尬在原地五秒后,当机立断地踢飞了缠绕在脚踝上的小跟屁虫,还有一辆推土机没人,她窜上去关上门。
钟阅宫森的身影都在如水波晃动,日光穿透,变得轻薄。
徐娇既下决心,拧转了钥匙,一踩油门往古堡墙上撞去。
一堵承重墙被徐娇撞倒。
滚滚落砖铺天盖地砸来,天旋地转,她人先陷入黑暗。
——
徐娇在熟悉的黑暗中睁开眼。
伸手不见五指,眼前一片漆黑,但她意识中清楚地知道,她是醒过来了。
一有了“醒”这个意识,黑色就变得五彩斑斓,徐徐降落、扩散,视网膜上逐渐组建成马赛克,拼凑,契合成一个“人”的形象。
那人没有容貌,只隐在一团白光中,黑暗中没有坐标系标准,那人似乎离得很远,又似乎离得很近,肩线、腰线,都被掐出犀利的折角,透露出非人造物的变化莫测。
“嗨,你好啊。”
来者声音空洞回声,简单的几个字里,糅杂了宫森的冷清,钟阅的轻佻,尾梢还翘起小吸血鬼的甜糯。
三不像。
处处皆是模仿。
“港主?”
“那只是我身份的一个化身,我就是一个比你更高纬度的普通生物而已。”
娇娇脑子里回想起在海底看见的巨大眼瞳,只觉得手脚抽筋,身体剧缩,强忍不耐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出现呢……只有等我探索到了极限你才会来捡便宜。”
高维生物轻轻笑起来,娇娇发现他学习能力真的又快,模仿能力超绝。
“……准确来说,我的意识散发在所有平行宇宙中如同尘埃一样的存在,只要当你这样被标记了的外来行者,激发了一个平行世界的隐藏区域,我的真正力量才会觉醒——这就跟药物进入身体后在体内游走,一处处敲门询问是否需要治疗,才会激活我的组织基因和细胞一样,我才可以吞噬能量,来进行重塑……“
“现在呢?”娇娇问,“我撂挑子不干了呢。”
“如果你使用一个超微型机器人进入体内,机器人罢工了或坏掉了,你会怎样?”
换做是任何一个普通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与高维生物直接沟通都会直接抓马的。
也就娇娇,还能心平气和的和它讨论这个话题。
答案很简单。
“换一个新的超微型机器人好了。”
高维生物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它对于低等的生命,一掐就会碎掉的,一呵气就会消散的,似乎格外多一些点的宽容和怜悯。
更高等的文明就会有更高的道德吗?
徐娇心地挣扎着痛苦和惘然。
“所以我做的这一切都是惘然,你终将还会吞噬掉我现在的世界,是吗?”
“人体细胞有40-60亿个,还在不断的更新换代,新生和死亡……而我体内的平行空间数量,比之只多不少!”
这简直是一个超越了所有想象天花板的一个存在,没有任何文字和图片能描绘出娇娇受到的震撼。
蚂蚁永远不知道鲸鱼的存在。
即便她所在的世界毁灭了又如何?
那是多少万亿光年过后的事了。
如果娇娇顺利地生老病死,身体也已化作了比尘埃还微妙的分子,重塑重组成了不同的生命体。
也许真的会有硅基生物发射外星孢子,化作伴生兽抵达地球。
也许真的会有大雾弥漫,毒气遍布的赛博朋克世界。
也许也真的有地球是平面的,处于不断飞行的状态创造引力。
……
没有一片相同的树叶。
也没有一个相同的平行世界。
每一种可能性都可能出现。
每一件发生的事都有两种选择。
人不用遗憾,因为每一种遗憾都可以再走一遍。
每一个人都有无数种选择,每一个人都不会存在遗憾。
天堂与地狱。
只在一念之间。
少女问的黑暗之中,身体化作了万千马赛克,有明亦有暗。
那一瞬间,她感觉她已经死去,但是她却还活着。
活着与死亡,在更高维度是不存在的事。
存在的,只有她的意识海。
她不知道在黑暗中存在了多久,连高维生物的幻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或许它永不会离开,只要感应就会察觉出它的存在,它无边无际,无所不在。
它降临了。
它又离开了。
它体内有无数的平行空间在开始,也在被吸收,被消亡。
它会在意任何一个平行世界的存在吗。
它不会的。
它不在乎。
少女就像一个觉醒了的细胞,恶化成了癌细胞,不再听命于基因和主的指挥,有了自己的意识。
同所有沉默的健康细胞一样,也妄想着长生,妄想着永存。
——“想”,这一个觉醒。
她抬起了头。
看见浩瀚无垠如黑海的暗色中,飘飘零零一片细碎的光斑。
她往光斑靠近,她想走,脚下就生出了路,她想要重力不摇摆,四方就树立起四方黑暗通道。
终于,光斑化作点,化作圆,化作一个洞。
将黑暗烫破,扎破,透出一个去往未知的通道。
她站在白光的这一端,看见白光铺天盖地中,一抹好看的人影孑孓伫立。
她一时间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对方究竟是谁。
名字本就是附加值的属性,并非他的本身。
男人忽然回头,看见了白光之中的她。
他的嘴唇微张。
“你回来了。”
是的。
我回来了。
死亡的尽头,亦是重生的开始。
生与死纠葛纠缠,无穷无尽,吹而复生。
时光不过是高纬度长河里的一个坐标而已。
只要她想去某一段旧回忆,她就会将一切重新开始。
……
每一个选择。
都会诞生新的平行宇宙。
也许在亿万光年的以后,她还会永远存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