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如今他还会顾忌,那你觉得我会顾忌吗?”苏婼语音又轻又慢,“你知道,方才那块玉佩,是怎么从张栩手上到这儿来的吗?”
黄氏双唇开始颤抖。
“我让如意假称是你的人,穿上了你房里搜出来的软烟罗,谎称被你送了给苏祯当通房,然后骗来了这块玉。你知道现在张栩和冯氏,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黄氏往后退了两步。
“刚才那些话,你都是骗我的?!”
她的声音在颤抖。“你威胁我要把我交给冯氏,不过是为了哄我招供?”
“凭你的狡猾,不抬出冯氏来,你还不见得服软。”
“你这个贱人!”
黄氏忽然拔出头上的簪子,疯狂地扑上去,但她手才伸到半空,一柄寒剑便已破窗而入,刚刚好一剑贯穿她右臂!
第439章 平安就好
“韩陌!”
惊魂中苏婼失声呼喊,看向大步跨进来的银甲青年。
说时迟那时快,这么眨眼的工夫,韩陌已伸出长臂将她稳稳环住,护到身侧之后,另一手已将仍串连着黄氏一双手臂的长剑拔出来。
“苏大人,在下来迟,还望恕罪!”
苏绶看到韩陌,一改先前的沉默内敛,双目之中满是精光:“世子勿要多言,但请讲皇上有何旨意?”
“皇上有旨!”
韩陌示意窦尹进门,窦尹随即当众宣读了圣旨。
旨意只有短短几句,相关之人却听得冷汗涔涔。
窦尹宣读完,韩陌便进一步说明:“在下于一个时辰前收到大人传话后,即入宫请旨,皇上当即允准捉拿钦犯黄氏,并命太子殿下主理此案。眼下,黄府已被重兵把守!
“而先前在出宫路上在下又接到杨佑奏报,得知张家与黄氏勾结的阴谋暴露,张栩夫妻送上门来,便再度请示了东宫,殿下批了懿旨,命即刻拿下张栩夫妇!
“如今,张家夫妇已由东宫侍卫羁押在前庭。”
苏婼遂望着他身上银甲说道:“那你此番兵甲于身,可是皇上还有别的旨意给你?”
韩陌深深点头,然后望着苏绶:“一个时辰前宫中得到密报,沧州一带近日忽然大量外地民丁涌入,且向京城呈缓慢趋近之势,皇上交代我拿住张栩夫妻后,便交由苏大人您押解张栩夫妇入大理寺候审。而我则须立刻前往沧州一探究竟。”
苏绶面露疑色:“何时收到的奏报?奏报上所呈之事又起于何时?”
“约摸是十来日前便有迹象,奏报则是昨日发送的,今日到达圣上手中。”
苏绶垂首沉吟,当下道:“你此去沧州,来回需多久?”
“我此番前往乃是直去沧州营面见知府及驻军统领,并非坐镇探查,所以约摸耽搁一夜,脚程快的话,后日天黑前,能回到京城。”
苏绶遂点头:“那世子便快去快回!此地且由我与国公爷来主掌。”
韩陌拱了手,而后转回苏婼这边:“张家目前仅只暴露了张栩参与勾结黄氏的连环谋杀案,尚未暴露其它,他们在朝中树大根深,明日一早,势必会有许多人上奏讨饶,甚至还有可能反攻苏家一把。”
苏婼道:“我知道。张昀经营多年,这就是他给自己留的后手之一。但是,此时已绝非瞻前顾后的时候了。我们不知道他深浅,他们也必然想不到今夜苏家会抢先动手,接下来,就靠彼此的真本事且看且战了。”
“之前我与苏大人筹谋好的那个计划,应该已经发挥作用了。而你之前帮我设的那道机括,如若顺利,仍然会派上用场。我不在京的这两日,你可与苏大人斟酌施用。
“我只带宋延和国公府的护卫前往,杨佑和窦伊都留给你,还有东宫这些侍卫,我已经请示了太子殿下,在我离京的这几日,这四十八名侍卫会时刻保护你和苏大人的安全。”
韩陌知她心里对苏绶还有根没拔的刺,尤其是今夜黄氏招供了那些隐情,无疑是又把她心里头的怨和恨又全部掀翻了出来。
他不知道这些伤和痛会不会影响到苏婼,如果有影响,于此刻的他们而言显然是不利的,而若是没影响,他又会忍不住心疼她,因为如果此时此刻要做到冷静如常地处事,她该需要……
“我知道,你放心去吧。”
……该需要多么强大的毅力来克制自己!
但苏婼答得干脆,不但没有任何受情绪所控的样子,反而神色平静地提醒他:“此去凶险,你当万分小心才是。现如今对我来说,奸党落不落网在其次,大家平安反而才是最重要的。”
她已经失去了最爱的母亲,她再也回不来了,已经经历过刻骨的失去,便无力再承受多一次。如果天下清明要用她所有在乎的人的性命来交换,她也宁愿自私一回。
“我会做好我该做的事。”
这一声幽幽低语,让韩陌心下震荡。
他需要紧握住双拳,才能克制住当着这么多人面拥她入怀的冲动。
他垂首看着地下,反覆地攥握着剑柄,过后才无言地点点头,向苏绶深深一拱手,大步跨向门口。
一只脚跨出门槛,他又骤然回头:“对了。”
苏婼一直在目送他,此时便对上他的目光:“我上次说的那个惊喜,估摸着会提前,你明日一早勿要外出。”
说完他才脚步利落地离开,颀长而英武的背影,很快隐入了雨夜里。
苏婼看着复又静默了的门庭,恍然想起来上回自宫里出来,韩陌趴在马车窗上急切地告诉过她,他会送她一个惊喜。她委实想不到那会是什么?或者是搜罗来的美食?或者是难得的金银或绸缎?因为猜不着,便不曾花心思猜。
此时他却又如此郑重地提起,而且是在这样的当口,便令她也不得不郑重起来,——他到底有什么惊喜给她?
“苏大人,接下来该如何安排?”
窦尹在请示苏绶。
苏婼转过身。
苏绶道:“当下宜先将黄氏与张栩夫妇押送大理寺,遣专人看管。另,需请窦公子随我留守大理寺衙门,至于鄙处,苏某便想拜托杨护卫。”
杨佑当先拍着胸脯:“大人放心,在大人有新的安排之前,在下绝不离开苏家半步,保证苏府上上下下所有人,哪怕是府上的狗儿猫儿,全部都安然无恙!”
窦尹也道:“我们世子来前早有交代,我等全听大人派遣。”
苏婼上前:“沧州那边是怎么回事?可有迹象表明跟张家有关?”
窦尹沉吟:“皇上没有明示。不过,我朝当今除去眼下此案,别处还不曾出现大的疏漏。若无万全筹备,也不可能会有如此之多的民丁聚集同一处。故而,世子与我等确实如此怀疑的。”
事到如今,苏家都在张家面前暴露了,张昀与杨燮若再不有些准备,也说不过去。
苏婼垂头想了一想:“我想跟你们去趟大理寺。”
她目光扫视着地下的黄氏:“我还有些话,想要问问她。”
窦尹以目光与苏绶交换意见。
苏绶点了点头,率先走出门槛。
第440章 陈年的证据
凝结于胸的杀母之仇,岂是简单几个问答就能平下的?
苏绶纵然无法尽知苏婼如今的心情,自打知道她所做一切皆是为了替她母亲讨个公平以来,所见种种,皆是她身为女儿对母亲的深情,这其中生死相隔的痛与悔,他也不难揣度。
因为这些痛与悔他心里也有,而且此时此刻,全部都是。
窦尹后一步出门,在前院里赶上苏绶。
“眼下张家那边,以大人之见……”
青年人澄亮的双眸闪耀着明慧的光芒,苏绶从微雨的夜色里转身,握住缰绳望着他:“公子觉得眼下是向张家开战的好时机?”
“不算是。”窦尹摇头,“不过,在下手里有些线索,大人可作斟酌。”
苏绶正转了身子过来。
窦尹自袖中取出一物:“听世子说,上次他与大人亲眼见到过那杨燮。那杨燮年岁约莫二十上下,那么这是二十年前张昀在蜀地巡察时留下的一扎书信,我已经看过了,大致是遣使人找寻废太子后人的一些手札。
“我闲来无事查了查,当年位居吏部侍郎的张昀,是自请去的蜀地。这札书信上的日期都集中在同一个时期,也刚好正是他在蜀地巡察那段时期。”
苏绶凝眉接了这些发黄的手札,的确陈旧,却又被保护收藏得极好。
他说道:“二十年前,正值宫闱之乱发生时。”
“正是。”窦尹微微垂首,“二十年前,宫中大乱,虽说动乱的时日也就只有那么几日,但余波深远,当今皇上也花了大半年时间才完全掌控住局势。
“张昀主动请求前往蜀地的时期,就是先太子被废之后。”
苏绶沉吟:“张昀前往蜀地之时,我尚年少,未曾拜入师门。公子如何会查到这么久远的事情?且会有这些陈年的罪证?”
手头这些证据,即使不能成为张昀谋反的直接罪证,起码暂且用来告张家一状也算师出有名了,张家党羽朝上若要闹腾,这些也能作为一记有力反击。
但眼前的青年虽然沉稳,但年岁却未及冠,他会拥有这些,不能不说让人意外。
窦尹道:“因缘际会吧。大人只管看看,这些有无用处即可。”
“自然是用处极大。”苏绶将之收了,拱手道:“苏某承恩。还请公子帮忙解惑,如此要紧之物,为何公子竟未曾交予国公爷以及世子呢?”
“我义父一家对我太好了。有些事情,我反而不是很想由他们来经手。我把这些交给大人,其实是有我一点私心,因见大人今夜已行至骑虎难下的地步,便希望能助大人一臂之力,尽快将张贼牵制住。来日,大人也许会明白在下的。”
苏绶从第一眼看到这年青人起,就觉此子不愧被镇国公看中收为义子,眼下虽不明他要何为,但总归这些东西是利于他的,上面的字迹他亦一眼能辨认出出自张昀,那么终归不会有坏处。
天边已然破晓,漆黑夜空似被清水泼过的水墨画,淡出了一线来。
他收起旁余心思,说道:“先往衙门,余事再议。”
……
这本该是个寻常的雨夜——至少在接下来愈来愈紧密的计划中算起来,苏家那点事真可以算是寻常了。
暴雨下得正猛之时,张昀刚刚翻完杨燮那边送来的近报。
筹谋了十几年,他们自然养成了一批强劲的义军,一直潜伏在京外畿以外。原本的计划,是待他们拿下苏家之后再传召进京的,但时势有变,却也不能再等了。
想到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终于等来决战一刻,张昀心下自然是激荡的,这是他毕生心血成就的霸业,在无数次的睡梦里,他连大功告成后如何告慰先祖英灵都想好了!
杨燮那方送来的奏报是人马已陆续集结在沧州,只待这几日发号去信,便可直捣京畿十三屯营——这十三屯营里,当然也各自埋伏了他们的人,这些人都是通过常蔚安插进去的,虽然不见得都能处在关键位置,至少可以发挥些别的作用。
在当今皇帝各方面都防范治理得如同铁桶般的江山之中,能让他们做成些,已经很不容易了,否则的话,他又何须筹谋这么多年?这些年,每走一步都可谓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稍有风吹草动他们就立即蛰伏,没想到还是在常蔚这里出了岔子。
如今追悔当然也是于事无补,只不过这么一来,原来冲着十分把握而去,被迫就变成了七分,再加之苏家这里一变,立刻又成了五分!
如果再拖下去,怕是连五分也未必有了。
所以苏家今夜会出事,黄于秋会把胡氏杀了,消除掉最后的隐患。
张栩夫妻去办这件事了,如无意外,他们会以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合理地把黄于秋带出苏家,以此彻底断掉苏家追查过往一些事情真相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