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阳:“那还有……”
许阳话说了一半,显然是想等江冉往下接。
然而有问有答的江冉这时候却突然沉默下来,她微微偏了偏头,目光投向远处空阔的山野,瞳仁却是散开的,并没有一个焦点。
许阳没有催她。
过了好一会儿,江冉才缓慢地往下说。
“帕米尔的乔戈里峰非常有名,你现在应该也知道了。”
许阳点了点头。
江冉建议把这场比赛的终点定在乔戈里峰顶的时候,他也做了些考察,或多或少有了一些了解。
“当时地球的第一高峰是珠穆朗玛,但是在我们探险的圈子里,乔戈里峰比珠穆朗玛峰更有名气。”
“它的平均坡度超过四十五度,是世界高峰中垂直落差最大的,远比珠穆朗玛峰更为危险。登顶路上的高寒气候、凶残的野生动物,让很多探险者有来无回,却更让其他探险者魂牵梦萦,我……和我的搭档也不例外。”
后来的事不难想见。
想要登顶死亡高峰,也不是愣着脑袋直接上的,当然需要做各种准备。
江冉和搭档暂居在塔吉克族,一边帮助他们了解更多现代科技,提升生活质量,一边也在为登峰做准备。
可再后面的事情,许阳已经不想往下问了。
既然江冉和塔吉克族相处时如鱼得水,留下了那么多美好回忆,她就没有道理对这里避如蛇蝎,甚至在大家准备登峰时临时退缩,选择继续留在村子里。
只有一种可能,后来的登峰之旅并不如意,大概率是失败了。
然而许阳闭口不问,江冉却没有停止叙说。
她苦笑了一声,近乎于自嘲地说:“我和搭档……想要留下一个传奇,把名字铭刻在乔戈里峰的历史里,没想到最后……”
“是以死亡的形式完成的。”
*
“诶诶诶扶我一下!”
傅柏哭丧着脸:“爸爸!救命!”
“别喊了!”任夏阳一边嫌弃地撇嘴,一边把他的手臂挂在自己肩膀上,“又不会把你丢在这里,急什么?”
“我、我痛嘛……”
傅柏龇牙咧嘴,表情狰狞:“不喊一喊没法分散注意力啊!”
山势太陡,途中又常有枯枝荆棘拦路,傅柏一个不小心就脚底打滑,往下滚了两圈,伤势倒不严重,只是伤了腿,没办法自己走路。
“你的伤很轻啊?”
曾沛毕竟是瘸了腿也能自己单脚跳回营地的狠人,她非常不理解傅柏的哭天抢地,一脸冷酷。
“连血都没怎么流吧?”
“那你得看看伤在什么地方啊!”
傅柏瞪大了眼睛:“这是大腿根!大腿根!要是刚才再偏一偏……我后半辈子就惨了!”
任夏阳虽然很嫌弃,但听他这么一说,还是觉得下半.身一凉。
“哦。”
曾沛还是很不理解。
傅柏对曾沛的态度很不满意,还想再嚷嚷点什么,就被任夏阳捂住了嘴:“再废话我就把你丢在这里。”
傅柏这才见好就收,知情识趣地闭上了嘴。
曾沛看了看陡峭的山路:“傅柏没办法走路,我们不可能拖着他去登峰。”
傅柏一听又要闹,被任夏阳一把按住了。
任夏阳问:“那我们怎么办?”
“得有一个人送他回村子里,”曾沛皱着眉说,“另外一个人可以继续登峰。”
“一个人去吗?”任夏阳有点担忧,“这样会很危险的吧?”
“那倒也未必。”
曾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俩一眼:“也有可能会变得更容易。”
傅柏、任夏阳:“……”
他们没怎么商量,很快做出决定。
任夏阳力气大体力足,他负责把傅柏送回去,曾沛小心谨慎,有能力继续登峰。
然而刚走出没两步,曾沛就被喊住了。
“怎么了?”曾沛回头问,“你搬不动他吗?”
“不是……”任夏阳面色纠结,耳根微微发热,“我忘了回去的路怎么走。”
曾沛看向傅柏。
傅柏低下头:“我也不知道。”
曾沛:“……”
曾沛回过头来,夹起傅柏的另一只胳膊,对着任夏阳说:“那你去登峰吧,我送他回去。”
任夏阳一时面色尴尬,耳根子更热了:“我也不知道要登峰该往哪里走。”
曾沛:“……”
*
“……后来固定路绳突然松弛了,张朵为了拉住我,从山崖上掉了下去。那时候我们已经接近峰顶了,七八千米的海拔高度,足够人摔成肉泥。”
“搜救队找了三天,连尸.体都没找到,只有一片黄色的衣角挂在山崖下不远的树枝上,那是我前不久刚刚送她的生日礼物。”
漫长到困住人一生的故事,再次说出来也不过短短片刻。
江冉说完了她关于帕米尔的过去,许阳也知道了她对这里的爱和恨的源头,却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探究过这一切。
树枝上飕飕抖落两片枯黄的叶子,落在碧蓝的湖面上。
千年时光流转,山水依旧,人却已经不是当初的人。
“能救下你,她不会后悔的。”许阳干巴巴地安慰道。
“我知道啊,”江冉仰头看着天边缓缓游动的云彩,“但我会后悔,当初没有来这里就好了,出发前再多检查几遍固定绳就好了,她没伸……”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可许阳知道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在这一刻,许阳无比后悔。
他曾经收到过一页广告单,是宣传情绪疏导课程的,目录上就有安慰情绪糟糕的人这一项内容。
当时瞄了一眼就把广告单扔进了垃圾桶里,现在恨不得魂穿回当时的自己身上,好好把那些课程一五一十地上完。
这样就不至于……
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好了。
四下沉默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摩擦声。
江冉和许阳齐齐回头,下一秒就见到小狼一跃而起,猛然咬住了一只老鹰的脖子。
成年老鹰气力很大,当然不会就此认命,它疯狂扇动着有力的翅膀,试图打飞这只毛还没长全的狼崽子。
许阳心下一惊,当即想要奔过去给小狼帮忙,然而刚跑出去没两步就被江冉拉住了。
“它很危险!”许阳慌张道。
“弱肉强食,自然规律,”江冉很严肃,“你不能插手!”
许阳忍不住往小狼身上看:“但是……”
它还那么小,即使换算成人类的年纪,也绝对是个没成年的孩子而已。
“不行。”
江冉冷静地阻止他:“你现在帮它,就是在害它的以后。”
许阳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三番两次被江冉阻止,慢慢也冷静了一些。
只是不远处小狼还在和老鹰扑腾争斗,连头顶的毛都被扯下来一块,许阳心下不忍,一时间甚至偏过头,不敢往那边看。
“不用太担心。”
江冉注视着不远处的战局,拍拍许阳的肩膀。
“小狼会赢的。”
大自然的争斗大抵都是如此,很多时候不仅比谁更强,还要比谁更狠,所以穷途末路的困兽更有反击的战意,悍不畏死的野兽总能挣出一线生机。
小狼死死咬住老鹰的脖颈,任它再用力扑腾,即使自己被伤到也没有一时半刻松过牙齿。
没多久,老鹰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逐渐失去了生机。
许阳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它……也是挺厉害的。”
江冉若有所思:“它应该还记得吧。当时我们找到狼群的尸.体时,有一只被老鹰叼走了,那可能是它的母亲。”
小狼没有吃老鹰的肉,它探探头,确认老鹰死了之后,就掉头向着江冉走来,用牙齿扯扯她的裤腿,然后仰着脑袋,似乎在等待夸奖。
江冉从善如流地蹲下身,轻轻揉了揉小狼的脑袋,还特意避开了它头顶的伤口。
小狼被撸舒服了,似乎又有点害羞,摇了摇尾巴,屁颠屁颠地跑走了。
“你真的很了解它们。”许阳说。
江冉:“你和狼群在一起待久了,也会知道的。”
许阳:“但你还是漏了一点。”
江冉困惑地看着他。
她不知道许阳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