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珣其实离开得很狼狈。
他此时确实并没有想过找谢容珏,毕竟他不得不承认,他没有什么胜算。
当初金銮殿上,谢容珏胜过自己,实在是轻而易举。
后来在他那么多亲卫中,还是将自己重伤,救走沈初姒。
所以他选择了主帅,那么比他杀掉的老阙王还要年迈的将领。
在西羌,这样年岁的老人,是毫无价值的累赘。
中原人也是当真好笑,居然让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前来领兵。
可是当真与常老将军交手的时候,独孤珣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之中那般轻松。
甚至在交手之际,独孤珣自己还受了伤,常老将军的一刀刺入他的左肩,幸好被他用刀化解,不然整个左臂恐怕都已经没了。
常老将军虽然出招很慢,反应也不及年轻郎君灵敏,但是却又很稳,一下一下,像是罡风般迫人。
独孤珣与常老将军纠缠许久,原本准备自己独自解决这个老东西,最后还是叫了两名亲卫一同,合力的时候,杀了他就轻松很多了。
独孤珣的弯刀穿过他的心肺,亲卫的镖刀径直没入他的胸口。
即便是大罗神仙转世,也不可能是活的了了。
整个军队,都是常家带出来的兵,这个老东西一死,没有主帅,只一个副将,不过只是群龙无首的一群散兵罢了。
不足为惧。
这么想着,倒也不亏。
而谢容珏临危受命成为主帅的事情,自然也不能在一时间服众。
西羌兵力充足,这只军队是临时组成的,其中不仅有一些招募来的子弟,还有正式收编的常家军,其中最为反抗激烈的,就是常家军。
谢容珏并不恼怒,只是垂眼看着那些面色不好的将士,语气波澜不惊。
“你们若是想要常老将军一直停灵在西境,”他顿了顿,“可以接着闹。”
……
因着常老将军战死,所以战线又被拉长。
独孤珣极为狡猾,即便是落入下风,也会及时保存实力,况且西羌战士原本就要比中原将士生得更为魁梧一些。
这样的局面,一直到一支奇袭小队的出现而被打破。
西羌据点并不分散,逐个击破,只要有足够的谋划和策略,也并不是全然不可能。
而这支奇袭队,由主帅谢容珏亲自带队。
拖得越久,就越容易出现变故,之前的连截,在最后的决定局势中,根本算不得什么。
而拖得越久,也越对西羌有利。
独孤珣自己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不急不缓地面对现在的局面。
原本整个中原军就军心不齐,主帅战死对于军心起着极为重大的影响,到了最后军心涣散,不过就是不堪一击罢了。
所以他游刃有余地对着所谓的奇袭队伍,即便是少几个据点,也并没有什么所谓。
只是……长此以往,也会当真被谢容珏消磨掉大半据点。
或许,也该到时候了。
而谢容珏原本此举,也只是在逼着他出战罢了,毕竟常老将军战死,对于常家军来说,无论如何都是极为重大的影响,长此以往,士气会愈发低迷。
所以,当战。
景和初年,十月廿四。
西羌与抚远军在西境,进行了最后一场战役。
史称,抚远之役。
自此西羌元气大伤,此后十年,都未曾敢骚扰中原边境。
西境繁荣昌盛,往来游人如织。
十一月初旬的盛京,万物凋敝,寒风凛冽。
抚远军班师回朝,大败西羌于西境,而沈初姒还没有看到军队回京,就受诏入宫。
皇宫之中早早烧了地龙,沈初姒身上披了一件厚厚的外衫,进入殿中的时候,被内仕拿在一旁了去。
她抬着眼,看着沈琅怀身边站着一名斥候,看到沈初姒前来,连忙上前躬身行礼。
沈初姒极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却觉得好像是寒意源源不断地散发开来,无关外面转凉的天气。
来自她看到这个斥候的时候,突然停顿一下的心跳。
她自幼就很聪明,很会察言观色,在旁人的口口相传之中,也只知晓西羌大败,而关于那些细枝末节,却又支支吾吾。
并不应该。
此时的乾清殿中静默无言,只剩下滴漏声还在极其轻微地,叩击在沈初姒的心上。
沈琅怀负手站在乾清殿中,突然极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对着身边的斥候道:“你且再说一遍吧。”
“最后一役中,西羌阙王独孤珣多处设伏,他似乎并不在意最后的输赢,好像更想将主将……置之死地。最后主将被逼入一个逼仄的地势之中,其实旁的,我们也并不知晓太多,因为当时的所有人,基本上都已经死伤殆尽,只知晓,将军为了杀了西羌阙王独孤珣而身中流矢——”
“现在,不知所踪。”
斥候抬起手,从随身携带的袋子中,拿出一截小小的穗子。
穗子上有一颗很小的珠子。
或许是因为在泥泞中浸过,所以即便是被人仔细地擦拭过,也还是能看得出来脏污的痕迹,甚至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
“这是主将之前一直都带在身上的香囊上的,他很宝贝这个香囊,谁说丑都不行,抚远军在四周找了许久,但是始终都未曾发现主将的踪迹,可能是因着附近有溪流,所以……”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将手中的珠子,递到沈初姒的面前。
此战艰险,之前就可以得见。
西羌阙王独孤珣死在他剑下,戎马倥偬数十年的常老将军战死西境,而那位被常老将军称赞的将才,身中流矢,不知所踪。
可是他分明答应过她,要从西境平安归来的。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蜀道难
第89章 正文完结
西境苦寒, 身中流矢,生死不知。
消息传到盛京城,也已经过了数日, 但凡有一点的消息, 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境况。
沈琅怀并不想瞒着她。
况且沈初姒向来聪明,即便是瞒, 也瞒不了她多久。
沈初姒想, 其实她一直都不算是一个很幸运的人。
幼时的时候很多人在背后偷偷羡慕她, 因着她的生母, 是被无情的帝王家偏爱的妃嫔,而她, 是那个备受偏爱长大的公主。
后来她在佛前跪求父皇得以平安康健,佛经千万卷,终究也只是未得其解。
所以这一次, 她只是在心中默默愿他平安归来, 将从前所手抄的佛经,全都压在了柜中。
她一点也不想,和当初是一样的局面。
斥候的话其实没有说得很直白,说是不知所踪,说是生死不知, 其实更为有可能的是, 死无全尸。
不然为什么这么多人在西境找了他这么久, 终究还是一点儿踪迹都未曾找到。
甚至就连附近的村落, 城郭, 都一一问过, 都未曾见到这么一个人。
好像是猝然之间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沈初姒想自己也前往西境, 但是这个想法刚刚被提出就被沈琅怀否决了, 沈初姒站在原地,只是垂着眼睛看着他。
这个向来别扭,擅长口是心非的新君,难得地,俯下了身子,“西境才刚刚结束战役,流民饿殍不知凡几,况且独孤珣死在这里,从前他的亲卫还有流窜在附近的,难免会生变故,况且现在盛京已经入冬,西境只会更甚,你身体娇弱,又向来畏寒。”
“阿稚,朕不放心。”
况且她其实自己一个人,也做不了什么。
不如留在盛京,等待消息。
但更重要的是,沈琅怀心知此次多半就是凶多吉少,他怕沈初姒前往西境,会在一次又一次的无果中,失望。
沈初姒并不是不知晓这些,只是骤然想到他当初从盛京一路赶至西境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她现在这般一样的心境。
她好像一直都不能得偿所愿。
父皇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朕让隐卫去寻找了,若是有消息,会即刻传回盛京来,”沈琅怀轻声,“阿稚,不要任性,朕会担心……他也会。”
她知道沈琅怀说得对,她也知晓,自己这个时候想要前往西境,确实是在添乱,是在任性。
可是——
理智决断的因果,却又不敌潮涌的念想。
她从前从不曾任性,情绪很淡,对待谁都可以行事妥帖,挑不出什么错处。
沈初姒站在乾清殿中,沉默片刻之后,语调很淡,“皇兄。我知道了。”
她素来懂事,沈琅怀也知晓。
十一月的盛京,已经到了凛冬,前些时候不大不小地下了几场雪,雪落在盛京城,就显出一点儿格外的静谧来。
恍然又过了一年。
常老将军前些时候扶灵回京的时候,沈琅怀追封爵位,城中多为缟素,无数人自发送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