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唐娴与云袅极有可能就在皇陵之中,哪一个都不能出事。
他当即高举令牌,顾不得是不是假传圣旨,震声道:“我等奉皇命而来,即日起,孝陵中女子不论犯下何等罪过,均不得私下惩治,违者,当斩!”
惩治皇陵众女是景广皇帝下放给康老太监的权利,康老太监怔了下,没有及时领旨。
侍卫统领与他不同,见令牌即是皇令,当即跪叩,“末将领旨!”
没了听令的侍卫,康老太监什么东西都不是。
第一个命令是为了避免两人受到伤害,第二个命令是加强巡守,以防人逃脱,第三个则是认人。
半个时辰后,孝陵中不论年岁和出身,所有还活着的女子全部来到林别述面前。
花了半宿时间,林别述对着名册挨个辨认,并将每一个死去的女子所犯罪过、死法详细记录下来。
查到最后,没在人群中看见熟脸,但是在名册中发现五名对不上号的、十七名无故失踪不见记载的。
康老太监隐隐觉得不对劲,双膝发颤,抖着声音解释:“奴才不知……是、都是唐皇后做的……”
“唐皇后……”林别述记起还有这人,问,“她人在何处?”
康老太监抖如筛糠,“在、在陛下墓室侍寝……”
林别述再次惊到。
别的他能凭借令牌擅做主张,涉及到正儿八经的皇室,他就没有权利干涉了,得由云停亲自下令才行。
今日是见不着这位皇后了。
林别述再问:“这位唐皇后可曾离开过皇陵?”
“不曾!”康老太监尖声抢答,“小人日日盯着她,绝没有放她出过皇陵!大人明鉴!小人绝不敢违抗皇令!”
看守唐娴是康老太监最主要的任务,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自己失职过,这几句话说得无比恳切。
其余几个看守太监纷纷开口附和,点明陵墓中所有女子皆是被唐娴所连累,谁都有可能离开,唯独她绝无可能。
林别述不信太监的话,与侍卫统领求证。
统领给只负责管守卫,不曾向内接触过里面的女子,只能确认近几个月来,无人离开过皇陵。
这时,人群中忽有人说道:“娘娘每月都需侍寝……”
康老太监被提醒,赶忙道:“是,唐皇后每月月中都需入墓室侍寝,每次都是一日一夜,这么多年来,从未断过!她千真万确没有离开过!”
林别述对他视而不见,看向人群,“你说。”
先前开口的芸香战战兢兢地上前,紧张地为唐娴不曾离开皇陵作证,柳桃紧跟着开口,说出了同样的话。
林别述心头记挂着孝陵中所见的荒唐情景,打消了对“唐皇后”的怀疑,再次命令侍卫不可再伤人之后,带着那本花名册,在天将亮时,快马回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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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风雨大作的青州,云停刑讯完叛贼首领,接到一封来自庄廉的紧急书信。
“孝陵。”
他怔住。
云停对皇陵所知甚微,如何也不明白唐娴怎么会与他家祖先的陵墓扯上关系。
他直觉不妙,锁着眉头通传为官多年、被他指派来青州赈灾的工部尚书陆勤。
问及容孝皇帝的陵墓,陆勤怔忪了下,然后迷糊记起,那里面关着一个被废黜的皇后以及数个妃嫔。
“谁的皇后?”
陆勤听云停声音不对,窥视他两眼,谨慎地重复道:“容孝皇帝的第三任皇后,唐问悯的孙女儿,叫唐、唐什么……唐娴,对,叫唐娴。”
“在位约三个月,太子继位后,唐问悯的儿子主动投靠太子,揭发唐问悯的罪行。唐家败落,此后,太子将唐娴废黜,关入皇陵……”
云停笑了一下。
是一个比布满阴云的天空还要阴沉的笑。
就是斩杀叛贼时,陆勤也没在他眼中看见过这般的凶狠。
他屏息等了会儿,不见云停有别的反应,试探问:“公子,有什么不对吗?”
云停道:“没有,对,都对的很。”
那两颗玛瑙来自孝陵,她嫁过一个早死的老头子,继子待她不好,不能再嫁,落魄贵女,家中出过皇后……
“我看不上皇后这位置。”她这么说过。
可不是嘛,本身处在更高的位置上,如何看得上小小的皇后之位?
没什么不对。
“我只是到今日才得知……”云停眼中含着急骤的风暴,合眼缓慢说道,“原来,我还有个年纪这么小的皇祖母在世。”
他知晓唐问悯这人,曾经可以与当朝太子抗衡的权臣,也知道父子反目的事,偏偏漏掉了在那场权势斗争中,极不起眼的唐娴。
他也将京中权贵几乎全部琢磨了一遍,唯独没往他云家人自己身上想。
他还自称反贼。
“十五岁起,就被关在死人堆里,与糟老头子的尸体做伴。”
“十五岁。”
云停又沉沉笑了两声,下一瞬,眸光突利,命令道:“来人!传我口谕……”
第66章 哀求
辰时, 墓门打开,唐娴晕沉沉的,被两个侍女扶回住处。
院门紧闭,柳桃去端洗漱用水, 芸香扶她躺下, 悄声问:“不是有烟霞在吗?怎么还是一宿没闭眼的样子?”
唐娴欲说还休, 嘴唇动了几下,最终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有烟霞与云袅在, 她是不怕了,可整宿下来, 她可以说是一刻也没安宁下来。
她这满脸憔悴, 不是吓出来的,而是累出来的。
先说最开始, 带烟霞与云袅二人入了耳室暗道后,烟霞震惊于如此硕大的宝矿,痴呆半晌, 口齿不清地呢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这么多金银财宝……”
半刻钟后,她发够了呆, 转而欢呼雀跃起来, 兴奋得恨不得把陵墓掀翻,嘴巴里嚷嚷道:“立功了, 我立大功了!”
唐娴残忍地打破她的幻想,“我已经告诉庄廉了。”
“啊……”烟霞悲痛扼腕, “多好的将功赎罪的机会……算了,我不差这点功劳。”
她对这里的宝藏是满意, 在得知近处设有机关暗器之后,更加心动了, 跃跃欲试想要闯一闯。
唐娴拦不住,看着她身姿灵巧地闯过外围的暗弩箭阵,一脚踏在石灰岩上。
石板看着结实,在她落脚的瞬间,毫无征兆地突然下陷,烟霞动作再慢一点就要被吞噬到地下了。
唐娴看得心惊胆战,烟霞不以为意,堪堪躲过这一劫,还想往前。
如履薄冰地再向前踏出一步,这次地面石板没有异常,头顶上的墓板却“咔”的一声脆响,顷刻间,两道银光水注从天而降,差点直接浇在烟霞头上。
认出这是有毒的银水,烟霞吓得抱头鼠窜,屁滚尿流地退回来,抓着唐娴与云袅飞速退出暗道,关紧了墓门。
幸好唐娴已经在边角处捡了些滚出的金珠,把云袅的小荷包塞得鼓鼓的。
烟霞心里只有那些金银财宝和机关陷阱,云袅相反,她对那些金闪闪提不起兴致,她稀罕的,是那些人身兽脸的生肖陶俑与稀奇古怪的墓室机关。
“我还想找那样一按就开的门。”她眼巴巴央求。
烟霞唯恐天下不乱,满口答应,带着她在墓室里搜寻起来,仗着云袅不懂事,连容孝皇帝棺材板底下都没放过!
唐娴被迫跟着她俩在墓室的各个耳室中闲逛,上蹿下跳一整夜,还真找出了几个通往别的墓室的暗道。
直到天快亮,云袅没了精神,才眯了会儿眼。
唐娴快累死了,洗漱后只想闭眼睡觉,先舒缓一下身上的疲惫再说。
侍女见她累得厉害,不好再说什么,怕去墓中太晚了会被太监惩罚,让她歇着,两人匆匆离开了。
唐娴静静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半睡半醒间,听见了房门的轻响声。
是烟霞带着云袅回来了?她这么想。
清晨墓门打开时,康老太监立刻就带人进了墓室,唐娴能光明正大地出来,烟霞不行,她得再等等,等到合适的机会,才能带云袅偷偷出来。
这事她已经做过无数次,带着一个云袅也不在话下。
甚至带着云袅躲起来之前,烟霞还特意与唐娴说了一声:“我俩吃不惯你那的粗茶淡饭,待会儿要去搞点祭品,你别等我俩……”
是不好让云袅跟着啃馒头的。唐娴没说不许。
这时候所有侍女都在忙碌,太监们在监工,而侍卫们是不被允许进入这里的,除了烟霞,不会是别人。
唐娴实在累得慌,就躺着没动,等云袅来喊她。
……
屋中静谧,唐娴迷迷糊糊,要重回梦乡时,隐约觉得不对。
云袅怎么还没来喊她?
眼皮子有千斤重,唐娴艰难地张开条缝,映入眼中的,是一个披头散发、脸上带着污血的人影。
人影一声不响地坐在她床边,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突着,直勾勾盯着她,如同索命鬼魅。
唐娴的心脏骤然缩紧,一个激灵坐起,搂着被褥往角落里躲去。
“你说过你有办法出去的。”对方嘶哑出声,见她要躲,手脚并用往床榻上爬去,沾着污血的脸在唐娴面前放大。
唐娴忍住尖叫,咬着舌尖用力点头。
眼前的人是侨贵妃。
守陵的侍女与大部分妃嫔,要日复一日重复着伺候死人的枯燥活计,在几个太监的监管下,几乎没有歇息的时刻。
唐娴是有的。
为了不让她死,每次侍寝的第二日,她都可以歇上一整日。
昨日侨贵妃闹出那样的事,按康老太监的性子,不能把人杀了,也会将她关起来,唐娴不知道侨贵妃是怎么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