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位绣娘加紧绣了一个月的婚服,就这样惨兮兮地扔在地上,无人问津。卫良将公主肩上的血一点点舔干净,又上了药,才想起捡起它们。
在屏风后换好衣服,卫良终于彻底冷静,眉宇间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仔细看,又有点说不清的温柔缠绵,衬着红色婚服,消弭了以往的冷淡疏离,愈发清俊翩翩。
越长溪坐在镜子前,眯眼看着他,心想,爱情真的很神奇,能把人变成完全不同的样子。
现在谁看见卫良,还能说他是一把无情的刀。
不,最棒的是,除了她以外,再也没人能看见他这般模样。
她的目光太直接,犹如钩子,轻而易举勾住他本就鼓噪的心脏,卫良盯着公主淡粉色的唇,眸中暗色几经变化,顿了许久,才走到梳妆台前,给她挽发。
他们已经耽误太久,吉时快到了。
比起忙碌的卫良,越长溪什么都不用做,翘着脚,两手无聊地动来动去,她一向没耐心,这会儿却愿意安稳地坐着,看对方修长的十指穿过发丝,像是变魔法,很快梳起发髻。
越长溪看着镜子里卫良专注的表情,忽然开口,“今天在奉先殿,有那么一刻,我理解了孝静皇后。”
她的嗓音慢悠悠,再也没有提起孝静皇后的困顿与沉重,罕见地带着点温和,“倒不是理解她的恋爱脑行为,而是突然意识到,我同她一样,再也不会爱其他人超过爱你。”
无数人途径她的人生,留下伤疤或者玫瑰。
再疼的伤疤也会愈合,再绚烂的玫瑰也会凋谢,过客始终是过客。唯有卫良,跌跌撞撞闯进她的生命,变成了她的一部分。
越长溪爱他,就像她爱自己。
卫良一愣,手上的动作停住,已经梳好的发髻四散开来,越长溪抿嘴笑了,转身抱住他,在眼前落下一个吻。
在他的伤痕处。
公主的动作猝不及防,卫良来不及躲闪,满心柔软化成酸涩,狼狈低头,“脏……”
“隔着衣服呢,就算没隔着,也无所谓。”越长溪摸摸散开的头发,干脆不梳了,直接戴上凤冠,对着镜子抹唇脂,“再说,等你老了,七八十岁,生病动不了,还不是我照顾你,到时候你总不会还藏着掖着吧。”
她的语气笃定又自然,谈及两人七八十岁的未来,好像谈及今晚吃什么,卫良眉宇间最后一点冷淡也随着这句话散去,他低头,做了整晚最想做的事,吻住她的唇。
卫良想,他以为自己已经听到最动人的情话,没想到,比“我爱你”更动人的,是我同你一起老去。
唇齿厮磨,他刚要说什么,房门不合时宜地响起。
“笃笃笃——”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提示,“皇姐,吉时快到了,那个……”
门外,越浮光哭丧着脸,心里的疑惑一个接一个。为什么猜拳输的人要来报信?为什么他会输?他不是皇帝么?皇帝在这里真的没有一点面子嘛?
“噗嗤,”越长溪笑了,抹开卫良唇上的红色,看着镜子里两人一样的唇色,满意点点头,“走,我们去成亲。”
*
两人确实耽误了太久时间,赶到正殿时,恰好是吉时,越长溪大手一挥,免去了其他流程,直接快进到拜堂。
顶着众人一言难尽的目光,她理直气壮,“总要留点东西到三年后,否则没有新鲜感了。”
公主发话了,卫良自然同意,两人站在宽阔的院子中央,示意开始。庆吉咳嗽两声,高喊道,“一拜天地”。
越长溪与卫良相视一笑,对着月色鞠躬。
这一场婚宴,没有司仪,没有宾客,没有礼乐,可在场众人看见新郎与新娘的神情,都知道他们是相爱的。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庆吉的嗓音高高响起,卫良面色不变,衣袖下的五指却蜷了蜷,隔着珠帘,越长溪看见对方的紧张神色,轻笑一声,伸出一只手,问对方要不要牵着她。
卫良却摇头,眼神郑重,率先弯下腰。
越长溪也跟着低头,她几乎是下意识动作,根本没有想到,大申的礼仪中有一条,地位较低的人要先鞠躬。
卫良在向他的公主宣誓,我永远对您,俯首称臣。
“礼成”
丫鬟小厮们的欢呼声响起时,越长溪还有点恍惚,也没直起腰,而是偏头问了句,“是不是太快了?”就这?这就完了?
她转头,凤冠上细碎的小珠粒打在脸上,俏皮又可爱。卫良几乎是融化在她的目光里,捏着她的指尖,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不快。”
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等了七年。
……
这场婚宴实在很随心所欲,拜完堂,越长溪和卫良都没回去,而是留在院子里,和大家一起喝酒。
在场大多是东厂之人,平时总被卫厂公“折磨”,再加上皇帝,这个新晋受害者,简直组成了复仇者联盟,大家看向卫良的目光,都带着跃跃欲试。
越浮光刚才已经喝了一小杯酒,此时酒劲上来,又想起他最近熬过的夜,顿时恶胆丛生,摇摇晃晃起身,第一个走过去,“卫厂公,朕与你喝一杯。”
在小皇帝略微忐忑以及兴奋的视线中,卫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卫厂公今天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样子,又有皇帝带头,大家都不怕了,秉着“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态度,争先恐后向卫良灌酒。
卫良也没推拒,无论是谁,都来者不拒。
半枝有心拦一下,毕竟一会儿还要洞房,越长溪却挥挥手,示意不用管。甚至看热闹不嫌事大,还跟着起哄。
越长溪:别问,问就是昨晚上累死了,恨不得卫良立马喝多,今夜能歇一歇。
但最后,她的愿望也没实现,院子里七七八八都倒了,小皇帝掉到桌子底下,就连喝烧刀子长大的郑小小都瘫在椅子上起不来,卫良还没醉,目光清明,脚步沉稳地越过众人,握紧她的手,“公主,我们回去吧。”
他低头蹭了下她的脸,“回去喝交杯酒。”
两人的头发丝丝缕缕缠在一起,莫名缠绵,越长溪笑了笑,向卫良伸出手,“你背我。”
再一次穿过竹林,明明是一样的路,明明一个时辰前才走过,越长溪却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一部分源自她的心情,更大一部分,源自背着自己的这个人。
夜色朦胧,视线看不清,卫良的脚步却很稳,背也很宽,好像能抵挡一切苦难。身上混合着雪香与酒香,意外好闻。
越长溪把鼻子埋在他的脖颈,低头嗅来嗅去,她的凤冠早摘了,只剩一头柔软的长发,顺着领口钻进衣服,酥酥麻麻划过皮肤。越长溪见状,玩得更开心了,就差把头钻进去。
卫良稳住她摇摇晃晃的身体,偏头看她,纵容又无奈,“公主。”
“好吧,不闹啦。”
越长溪嬉笑着,挺直身子。
晚风吹过,系在竹叶上的红绸垂下,拂过脸颊,她噙笑伸手,摘走挂在头发上的绸带,意外看见上面写着字。
越长溪对着月色读出来,“那谟薄伽跋帝,啼隶路迦,钵啰底……”
她努力想了一会,记起这是《佛顶尊胜陀罗尼咒》,能消灾拔秽,度厄离苦。
红绸上写佛经已经很奇怪了,更奇怪的是,字迹竟然与她一模一样,可她根本没写过啊!
越长溪都以为是不是灵异事件,猛地想起,不,有个人和她字迹一样。
四年前,她离开坤宁宫时,阿怜的字与她一模一样……丽嘉
越长溪好像明白了什么,伸手扯过其他红绸,绸布深浅不一,每一条都写满经文,墨迹的边缘已经褪色,晕染出时光的痕迹。
越长溪抬头,满院子的红绸,粗粗看过去,足有千条,她捏着布条的一端,忽然觉得,自己手中不是简单的绸带,而是四年的光阴。她仿佛看见,她离开的一千多个日夜,卫良一遍又一遍为她写下经文,却不敢露出分毫。
她俯身,看向对方。
卫良没有看她,却仿佛知道她的疑问,轻描淡写回道,“那时候在佛堂,想您的时候就写一遍。”
开始写在纸上,后来纸不够,就写在佛堂上挂着的红色绸布上。卫良那时什么都不懂,只听公主说过,有些人会把名字写在红布条,然后挂在树上,祈求平安。
卫良不敢写她的名字,就写下佛经,盼她无灾无难,万事顺遂。
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很多年,不知不觉竟攒了这么多,能够铺满整个公主府。
卫良当年写这些佛经时,并不难过,最多有一点惆怅。如果他当时知道,这些红绸将有一天系在他与公主的婚宴上,那一点惆怅也不会有。
他就像年少时得到一粒种子,细细藏在心尖,时隔多年,终于长成最美的花朵。再回首时,哪怕想起那些风雨,也不会觉得痛苦,只有满心欢喜。
卫良不在意,越长溪却在意地要命。
“如果我没有发现,你是不是根本不会告诉我。”她的声音闷闷的,“我不喜欢这样,我想知道你做了什么,想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想试着像你爱我一样爱你。”
“好。”
卫良眉眼柔和,他放下公主,环住她的腰,轻轻吻开她紧蹙的眉。他像是有些醉了,又像是没有,漆黑的瞳孔映着月色,晕出浅浅的光。
他轻而慢地拂过她的长发,含笑开口,“臣在想,臣不会比您先老去。”
这是拜堂前,他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
越长溪埋在卫良胸腔,听见这句话,一瞬间很想笑。这又不是他想、就能做到的事,可她又莫名觉得,卫良真的能遵守这个承诺。
就像当年,他也凝固在时光里,固执地等待与她重逢。
爱总能战胜光阴。
就像他们曾错过四年,又再次相遇;
就像她活了两辈子,穿越漫长岁月与遥远星河,终于等到那个正确的人。
“阿怜,”越长溪勾起他的手,将红绸系在两人的无名指上,“从今以后,我是你的妻子了。”
皎洁月光下,卫良握住她的手,将红绸与她的手指一齐握在掌心,握进他过去多不堪、如今就多绚烂的生命里。
他吻遍她的五指,最后吻上她的唇,缱绻爱意脉脉流淌。
卫良低低开口,“娘子,我爱你。”
他生来冷漠,哪怕遭遇苦难离别,也总冷眼旁观,仿佛没有喜怒哀乐,直到那年在坤宁宫,遇见公主,万物才有了颜色。
从此,他看见花开,他看见日落,他看见风吹过她的发丝,都变成柔软的样子。
七年过去,太阳东升西落,一切都变了,唯独一件事从未变过。
白云苍狗,我爱你一如当年。
【正文完】
第62章 . 61现代番外 卫总可以放开我了么?
“溪姐,这里。”赵秘书殷勤打开车门,把休假中的老板请进车里。
一个星期没见,老板没有任何变化。细长眼尾高挑凌厉,红唇勾勒出薄艳的唇形,眼睛微眯,像一团慵懒待燃的火苗。因为在休假中,没有穿正装,而是简单的牛仔裤,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脚踝,愈发美艳干练。
见老板气色不错,且没有任何不悦,赵璐终于松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