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若无其事的走回去时,千相鬼还坐在原处,看起来没什么反抗精神,傅秋锋已经让他试吃完了两块饼,确定无毒之后递给容璲,低声说道:陛下,镶嵌玉佩的位置就在那里。
容璲嚼着硬邦邦的煎饼,仔细一看,墙角多了一块完整拆下来的方形石头,墙壁陷下去的缺口之中,正好有一个精铁打造凹槽。
你难道就没想过按形仿制?容璲看了一会儿,转头问千相鬼。
你以为那么简单就能仿制?千相鬼靠着床尾的被子翘起一条腿反问他,这机关及其精细,鬼斧神工,只要钥匙的重量轮廓厚薄稍有不同,机关都能识别,到时前朝埋在山中的火药就会引爆,所有金银珠宝都会掉进地下暗河,银两倒还好,但那些翡翠玉器古董可就全化成碎片一文不值了,即便不在乎这些,千峰山中有大动静,朝廷派兵前来,我们哪有时间发掘被埋的宝藏。
若是往常容璲或许还会怀疑一句真有如此神奇,但他现在更神奇的都见过了,索性不再追问,他虽然带了玉佩,但裘必应说不准还在藏宝洞的密室里,更不打算现在就打开闸门。
啧,难吃。容璲拖过一张板凳坐下,咬着干巴巴的煎饼不悦,给朕弄点茶水来。
傅秋锋在容璲任性的指挥中无奈笑道:陛下,哪有茶水,河水倒是有一缸。
容璲回头瞪了眼千相鬼:你何苦逃呢?还不如在霜刃台吃顿断头饭。
千相鬼闭目养神,平静道:碗柜最下面抽屉里,有几个鹅蛋。
这么好心?傅秋锋凉飕飕地说,他和容璲先前检查时就发现了,只是谁也没想着真在这里炒个菜。
放在这坏了浪费。千相鬼把眼皮掀起一条缝,会不会炒?不会我来。
干嘛要炒,煮了多好。傅秋锋道。
千相鬼沉默了一下,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
傅秋锋并未多加纠结,想了想,还是道:算了,煮更麻烦。
千相鬼微微松了口气,容璲用余光瞥过去,正想提醒傅秋锋恐怕有诈,傅秋锋已经侧身谨慎地用桃木手杖勾开抽屉。
傅秋锋挑三拣四地拿出来一个,掂了掂,直觉不对,比着插在柜子墙缝里的火把晃了晃,意味深长地笑道:能吃吗?
怎么不能。千相鬼不动声色。
精通易容,必然也精通制作以假乱真的道具。傅秋锋冷笑一声,到底是鹅蛋,还是藏了暗器的雷火弹,以为本官看不出来?我还没饿昏了头呢,还有什么小算盘,也一并使出来吧,本官懒得一样样拆穿你。
千相鬼脸上的平静渐渐破碎,变得气急败坏:你竟多疑至此!
傅秋锋把那枚鹅蛋沉进水缸:暗卫的天职就是多疑。
千相鬼眼神闪了闪,突然一扭胳膊挣脱鞭子,翻身冲向洞外,容璲起身靠向墙角远离战圈,傅秋锋当即去追,但千相鬼却陡然刹住步伐,回身跺脚,一枚藏在鞋底的利刃电射而出。
傅秋锋跃上半空躲过暗器,踏墙一踩,旋身抬腿扫向千相鬼,但见千相鬼被封了内力,竟索性不躲不闪,露出一个得逞般快意的笑容。
小心!容璲在傅秋锋身后喊出一句,他看见那枚被躲掉的刀刃是径直向着打开的抽屉去的,想要挡下为时已晚,刀片穿透了抽屉侧板,刀尖正好扎破一个蛋壳。
没有任何液体溢出来,容璲心中敲起警钟,下一刻火光就从抽屉里骤然炸开,他弯腰矮身拽过木床挡在身前,飞溅的木屑连着火星射向四周,容璲在一阵晃动中短暂的耳鸣,轰隆声仿佛落在山洞中的天雷,他晃了晃脑袋,尽量在烟尘弥漫一片狼藉的洞内寻找傅秋锋的身影。
第109章 明月何曾是两乡06
臣没事傅秋锋卧倒在地,一块崩飞的木板就砸在身边,扬了他一身碎屑,他慢慢起身,抬手摸了下额角,触到一缕鲜红。
你说什么?容璲捂着耳朵喊,他还听不太清,扶着墙壁直晃悠,右腿不知是不是磕到了床,伤上加伤几乎站不起来。
傅秋锋想赶紧去扶容璲,脚下一绊,回头发现千相鬼同样灰头土脸的,却还在笑,躺在地上紧紧抓着他的脚踝。
你别想活过今日!傅秋锋气急,一脚踩上他的手腕,狠狠一碾,滚开!
唔咱们都活不过今日。千相鬼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响声,也不怎么在意,这点炸药当然炸不死你们,你不是说我没有信号吗?这就是信号。
傅秋锋脸色阴晴不定,思绪疾驰之下,在反应过来千相鬼的威胁同时,已经冲到容璲身边,背起他转身就跑。
但还未离开山洞,比方才的爆炸更为震耳欲聋的声音就从头顶传来,灰土碎石扑簌簌地落了一地,在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中,本就昏暗的光线彻底熄下,傅秋锋弯腰强稳身形,远远见到一块坍塌的落石堵住洞口,另一支火把也在土石中滚落在地。
往回走!容璲抬起衣袖挡在头顶,拿出那块牡丹玉佩,山中恐怕埋有火药。
千相鬼难道让同伙炸山吗?傅秋锋百思不得其解,山洞晃得比地震更烈,他扶着墙壁仅凭听觉闪过几块岩石,纵身回了洞穴深处,这里也摇摇欲坠,墙壁爬上裂纹,只有那面千斤闸门还矗立不动,他放下容璲让容璲去开藏宝洞的门,揪起千相鬼的衣领厉声喝道,你疯了,你不要命了吗?你在哪里准备了密道逃脱?你的同伙在哪里接应你?
我这些时日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在宝藏周围布置炸药。千相鬼笑得满不在乎,本来是给接收宝藏的禁军准备的华丽棺椁,怎么会有退路,想不到竟有意外之喜,能和大奕皇帝同归于尽,有什么不好?
傅秋锋甩了他一巴掌,头顶细碎的灰土迷了他的左眼,他微微眯起眼帘,杀意汹涌得恨不能当场把千相鬼剥皮拆骨。
哈哈哈容璲一死,无论是想要复国的前朝逆党还是容瑜旧部,或者北幽卧底,大家都有喘息的余地,用不了多久大奕还是会乱,到时那些死在战乱里的人都是为我陪葬。千相鬼偏头吐了口血,杀了我,我就在奈何桥上静等乱世降临。
不可理喻!傅秋锋用力把他摔回地上,但随即察觉他说的是给我陪葬,不是给容瑜陪葬,这倒不合符容瑜手下一贯的极端忠诚。
傅秋锋,快走。容璲喊了一声,他将牡丹玉佩镶进机关槽中,只感手下重量一轻,顺势一按,整面厚重的墙壁就在机括运行的声音中从地底缓缓升起。
傅秋锋对着千相鬼颈侧劈了一记手刀,转身捡起将熄的火把和容璲一起弯腰钻进闸门下方,然后眼前乍然一亮。
习惯了山洞内昏暗的光线,两人下意识的闭了闭眼,各自抹了把汗,再抬头时,富丽堂皇的大殿在山体振颤的余威中晃得人目眩神迷,大殿凿成圆形,环绕一圈皆是色彩缤纷的壁画,高耸的天花板上镶嵌着两排夜明珠,石板地面光亮照人,花纹像舒展的树枝藤蔓,开阔的空间让人心头一松,又有种对前朝末年醉生梦死的叹惋之情。
陛下,您头顶的数字消失了。傅秋锋转头时睁大了眼睛,顿时喜道。
那朕算安全了?容璲掸了掸衣襟,自嘲地扯动嘴角,还真是狼狈。
总归是好事。傅秋锋松了口气,环顾周围,前朝内忧外患之下仍聚集工匠开凿如此规模的大殿用以藏宝,此处不可能空空荡荡,只有对侧那几口箱子,只有一个大厅,宝藏在何处?
神木。容璲盯着地面的花纹若有所思,他拽住傅秋锋,指着地板惊讶道,你看地上的纹样,中央若是树干,那也太纤细了,顶端尖锐,周围环绕枝叶,这会不会是名为飞光那杆长枪。
傅秋锋也觉得有道理,他俯身趴下,静听了一会儿,但外面响声雷动,也听不出什么门道。
虽然这里还算安全,但怎么出去?傅秋锋站起来揉了揉肩膀,抖落一身灰土。
容璲伸手托起他的下颌,扯出一点干净的里衣袖子给他擦了擦额头,已经发干的血迹覆着一片擦伤,他有点心疼,安慰道:实在不行,可以等禁军来人接应,反正千相鬼的干粮勉强能吃几天。
傅秋锋也才想起来,挡了下容璲的手,笑着说:陛下,别擦了,越擦越脏。
容璲皱了皱眉,松开傅秋锋:朕的脸还能看吗?
能看,特别好看。傅秋锋真诚道,林前辈的解药也很管用。
你能不能客观一点。容璲用指尖摸了摸已经结痂的侧脸,拿手背蹭掉一层灰,抖了抖头发里的石头渣子,嫌弃地撇嘴,哼道,现在亲朕一下,朕就信你。
傅秋锋毫不犹豫地偏头在他唇上轻吻,笑眯眯地看他:陛下现在信了吧?
容璲微妙地挑挑眉梢,摸了下嘴角,强行板着脸道:一股土味,脏死了,让你亲你就亲啊,自己没点主见吗?
陛下。傅秋锋无奈,您还是别说话了,免得一会儿渴了没水。
外面的山崩地裂慢慢停歇下来,容璲镇定地抬抬下巴示意山洞:你去看看能不能抢救回来点东西,最好把水缸搬回来,千相鬼也不一定真视死如归不留后路,小心
他话音未落,一块轰然砸下的巨石直接堵住半个洞口。
傅秋锋站在闸门前,缓缓后退了两步,沉吟道:千相鬼这下是死透了吧,干粮也死透了。
容璲想了想,还不算慌乱:呃朕还能驱使几条蛇,它们应能穿过落石的缝隙,带一点麻雀野兔之类的进来。
傅秋锋刚要称赞他这禁术就是好使,周围突然一震,容璲的手杖滑了一下,傅秋锋连忙扶住他,只闻霹雳般的滚石声钝重地从山壁里传出,傅秋锋在晃动中站立不稳,不得不蹲下撑住地面,接着就听一声距离极近的脆响,一颗夜明珠啪地砸在两人面前。
容璲愣了愣,接着浑身一凉,一点点抬头仰望,那片雕花嵌珠的天花板中央正在开裂,逐渐分离的两端像被无底深渊吞噬。
完了。容璲怔怔地说,如果机关为了自毁藏了炸药,那在外部点燃炸药连环引爆机关,也不无可能看来朕来不及封你为后了。
陛下何出此言!现在还没到绝路。傅秋锋也静默少顷,但很快警惕起来,一边观察周围哪里是能承重的夹角,从前每次都是您激励臣,怎么离凯旋只有一步,您反倒患得患失起来。
什么凯旋,分明是铩羽。容璲嘴角一抽,强打精神,抓住傅秋锋的袖子苦笑道。朕是害怕,朕怕失去你。
大不了同年同月同日死,您不会失去臣。傅秋锋果断地说,陛下,起来,还记得裘必应提到飞光所在密室吗?这间密室到底在何处?
容璲表情略显焦躁纠结:山都塌了,密室能保得住吗?
不过是炸掉几块石头,塌一个山洞。傅秋锋说的笃信,整座山才没那么容易炸,臣看这地板花纹并非装饰,也许别有机关,咱们趁着房顶还没掉,赶紧分开检查。
容璲望着积极行动的傅秋锋,倒是恍然间想起自己来,在他还未明了自己的心思时,每次带上傅秋锋行动总是毫不犹豫,即便生死之间也能毅然决断。
他忍不住摇头笑了两下,心道自己何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如果情爱会让他犹豫不决停滞不前,那情爱就不是傅秋锋想要的东西,也不会是他想要的东西。
这边!容璲深吸口气,心绪拨云见日明朗起来,顺着地板上的纹路走了一段,来到正中央,单膝曲起摩挲了一下飞光枪尖隐蔽的刻纹,与那枚牡丹玉佩的轮廓一模一样,似乎是个可以按下去的机关。
头顶不断传出崩裂的碎响,又有几枚夜明珠掉了下来,骨碌碌的四散滚去,傅秋锋心一横在容璲身边蹲下,抓了颗夜明珠塞进怀里:来不及了,按吧。
整面棚顶摇摇欲坠,最后不堪重负,砰然砸落,而地板也在同一时间裂成两半,向下翻去。
傅秋锋和容璲脚下一空,他们正蹲在地板的裂缝处,浑厚的石板挡了不少棚顶坠落砸下的碎石,傅秋锋千钧一发之际竟然想起他还在伪装不会武功时,掉进希声阁的密室,容璲虽是怀疑,却仍用身体护住了他。
而现在这里放眼漆黑的空间不知多高,他们还在下落,冷风刺骨,傅秋锋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发愣,但回过神时也许只过了一眨眼,他紧紧拽住容璲,翻身让自己挡在下面。
你别乱动,你受伤了朕怎么办!朕武功不成!容璲语速飞快急道。
傅秋锋反手揽住容璲的后颈,在容璲耳边咬牙道:相信臣。
容璲心头一跳,剧烈的回响在耳边比崩塌的石板还要震撼,他放弃了和傅秋锋争夺摔在地面时谁上谁下,只是尽力将全部真气送向傅秋锋,护在周身。
砰的一声,触到实地的一刻,容璲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震移了位,胳膊发麻,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地面不太平整,容璲和傅秋锋顺着斜坡翻滚出去,一直撞到墙壁才停下来。
傅公子傅秋锋。容璲躺倒在地,艰难地喊了一声,扭头咳出一口锈味的血沫,约莫是压了不少碎石,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他无暇去确认自己是不是骨折了,只是用力抬起左手,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探向傅秋锋。
傅秋锋安静了许久,直到容璲用左手强撑地面颤抖着去摸他的脸时才缓过神来,咳嗽两声,苦中作乐哑声道:大难不死,您就叫臣的名字啊,还真无趣。
容璲一口提在嗓子眼的气吐出去,头晕目眩的摔回傅秋锋身边,拍了他一巴掌,骂道:你还想怎么样,阿秋,阿锋,爱妃,爱妻,夫人,媳妇?
傅秋锋又咳嗽起来,越听越一言难尽:还是算了吧,臣无福消受啊。
容璲低低的笑起来,抬手抹了把脸,哪怕一片昏黑,他似乎也能准确的捕捉到傅秋锋的目光:不然要朕叫你夫君,相公老爷?
您可饶了臣吧!傅秋锋窘迫地闭了闭眼,想到容璲此时又看不见,尴尬稍微减了那么点,嘶了一声,臣怀里的夜明珠没事儿,可以拿出来看看周围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