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厌恶萧澜了,甚至还感到有些怜悯他。
以往我从不会允许这样毫无必要的情绪影响到我一丝一毫,但萧澜的眼泪却像某种侵蚀性的毒液,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记,以至于我多年以后还忘不了那一幕。
后来,我便才知晓,为何萧澜会有那样令人不可思议的举动。原来在我幼时,白辰其实就进过一次宫,只是年岁太小,我不记得罢了。他便是那时遇见了十几岁大的萧澜。
在春祭的那晚,他为独自玩耍的萧澜捉了一只鸟儿。
那一晚,许是萧澜孤寂而阴暗的少年时期最美好的记忆。
那时白辰与我一样染了风寒,几近失声,加上与我样貌相像,大我不过几岁,又因体弱多病而显得过分幼小,不知是不是命运弄人,这诸般巧合凑在一块,萧澜竟将他错认成了我。
白辰不曾对他吐露真相,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以死告诉我,他比谁都要看重忠诚的誓言。
他比谁都要清楚,他与萧澜此生无缘。
当晚,直到萧澜的人马离开,萧独也没去向他的父亲道别,只是远远地目送,看了许久才收回目光,脸上透着一种释然。
我想,他许是也已不再恨萧澜了,尽管,他亦不会对父子之情有什么牵念。帝王之家,大多父子也都是如此。
遣走了萧澜,便该着手解决魑国内部的矛盾。有身为司宪的李修负责监国,我不打算急着返回冕京,而是计划先留在魑国一阵,一来为帮助萧独稳固魑国混乱不堪的朝政与局势,二来也想趁此机会仔细考虑一下今后该如何兼顾萧独与天下。
这小子以魑王之尊向我称臣,将魑国与他打下的周边小国一并献上,并非儿戏,我固然想借此机会一统西域,可我舍不得将他留下,而他定也不会愿意与我再次分离。
可除了萧独谁能替我管理西域,我一时竟想不到第二个人来。
孰轻孰重,我心中自然有数,可这抉择哪里是轻易下得了的?
当夜,我将大部主力遣回冕国,留下一小只精锐军队,与萧独一并前往魑国王宫。萧独先后将太后安顿好,又把两位王子与一干罪臣叛将押了上来,让我坐在王座上发落他们。
我处死了所有罪臣叛将们,却留下了二位王子的性命,杀他们对稳定人心和长治久安并无益处,于是我非但饶他们不死,还以宽宏大量的赐他们为使臣,负责开通冕魑二国的商道。
我这厢慷慨施恩,萧独那厢则扮起恶人,劝我将他们处于剥皮极刑,游街示众,二位起先连下跪都不肯的王子吓得瑟瑟发抖,对我感激涕零,磕头谢罪,忙不迭的表示愿为冕魑二国的和平共处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萧独这才松口。
我看着那小子凶神恶煞的模样,险先在大殿上便笑了出来,只想好好跟他腻歪一番,这十日未见,我已是想极了他。
待一干人都退出了大殿,萧独便迫不及待地把我扑在王座上。离得近了,我才发现他还是受了伤的,头侧至耳际结了一道血痂,不知是被什么弄伤的,应该是箭矢,细看之下,便让我一阵心惊肉跳,若再偏一点,他的脑袋恐怕就要开瓢了。
“怎么弄的,还疼不疼?”
我问他,萧独却不以为意地笑笑,指着那伤,意思是让我亲。
我拿他没办法,凑近亲了一下,又心疼得给他吹了吹。萧独的狼尾巴便翘起来了,压着我一番深吻,吻得我喘不上气,一个劲的推他,生怕他在魑国的大殿上也胡闹一回。
亲得够了,萧独便将我拦腰抱起,一直来到王宫内的马厩,纵马带我朝王宫后的山上冲去。
“独儿,你要带我去哪儿?”
“一个只有我们俩的地方!”
他带着我,马不停蹄的冲到了山顶。
高山之巅,一轮明月仿佛就悬挂在头顶,伸手可触,低头俯瞰,又能将大漠风光尽收眼底,一望无际,壮丽无比。
风有点大,萧独用大氅将我裹在怀里,让我丝毫感觉不到寒意,配上这大好风光,反倒令我惬意至极,只想畅饮一番。
“欸,独儿,你有没有带酒?”
“那是自然。良辰美景,怎能没酒?”萧独从腰间摘下牛皮囊,笑了笑,自己先喝了一口,将我下巴扳过去,将我嘴唇堵住,我勾住他的脖颈,咬住他的舌尖,把他渡来的酒液尽数吞下,肺腑间顷刻燃起一团烈火,烧得我情难自已,双手在大氅内搂紧他的腰身,不自禁地摩擦着马背上的毛毡,体内阵阵空虚之感袭来,似乎亟待什么来填满。
这十日不见,我竟然就饥渴到了这种程度。
觉察我的主动,萧独煽情的喘笑:“皇叔,又想被干了?”
“回,回去。”我点了点头,喘不上气。
他抱我跳下马背,一手将马上的厚毡扯下,三下五除二便搭成一个简易帐篷,另一手亦利索地把我腰带解开,翻身垫在我身下,他身子热如炭火,熏得我大汗淋漓,我们便如此幕天席地的亲热起来,如同一对浪迹天涯的游民,毫无顾忌。
激情过后,我们便在这方属于我二人的一方天地相拥而眠,在萧独特殊的气息中,我安然睡去,三年来头次一夜无梦。
迷迷糊糊的醒来之时,天色已然微亮,见我睁眼,萧独将我搂紧,坐起身来,指了指帐外:“皇叔,你看,日出了。”
我朝帐外望去,便见一缕曙光正缓缓挣开地平线,金光万丈,上方尚还暗沉的天穹上,有一颗耀眼的星辰与它遥相呼应。
那星光与曙光此消彼长,最终渐渐的融成一起。
萧独指着那颗星,冲我一笑:“萧翎,你是要照亮天下的旭日,我愿是你的启明星,无论你在哪里,我一生一世守护你。即便世人只看得见你的光芒,看不见我,我亦无怨无悔。”
我心头激荡,与他十指相扣,扣得无比之紧。
萧独,萧独,于我而言,他是真正的独一无二。
得遇他,是我一生之至幸。
我将头抵在他心口,沉声:“萧独,你就是我的举世无双。”
他呼吸一紧,心跳骤然快了几拍:“那你夫君,此生无憾。”
我仰起头,看进他深邃的碧眸:“独儿,我要你跟我回去。”
我要百年之后,你与我葬在一处。
我要我永眠地下之时,在我身边的那人是你。
“你不要我留下来替你稳固西域?”
他挑起眉头——显然早就知晓我在琢磨此事。
他怎么会不知晓呢?他如此心思敏锐,又如此懂我。
“你小子以为我狠得下心命你留下?”我一哂,“不过,我现在是头疼得很,不知该选谁接任魑王,来替我管理西域了。”
“我早就想好了人选,对我忠诚不二,又有勇有谋,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颗愿结束西域纷争,天下太平的赤子之心。”
我立时会了过来:“你说的是……乌沙?”
他点点头:“不过我想从你那儿讨个人,可以监督辅佐他。”
我心领神会,萧独不说,我也知晓是谁,忍俊不禁:“这是你要讨,还是乌沙自己想讨?我看他不是讨,是想娶罢?我倒是没有意见,不过,白厉对我忠心耿耿,我得问他的意思。”
“我听你的。”萧独将我抱上马,“今日我就传位给乌沙,然后,带你去找神医。”
如萧独所承诺的,这日的朝会上,他宣布乌沙接任魑王,而我当众授与其爵位,封他为西域大都护,世代守护西域。
待乌沙起身接受完加冕,我便当众传了白厉上前,问他是否愿意接受副都护的职位,留在乌沙身边,辅佐他治理西域。
白厉显然感到措手不及,跪在那儿一脸惊愣,半天没有应声。
乌沙又惊又喜,难掩悦色,萧独刚刚为他披上狼皮大氅,他便欣然跪下,向我谢恩,分明是个娶了媳妇进门的新郎官。
“有副都护辅佐,臣定如虎添翼,不负陛下所托。”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白厉自是推拒不得,狠狠瞪了乌沙一眼,却也只得走上前来,接了我的封位诏书,而后磕头谢恩。乌沙也便上前,跟着他一起磕头,像极了新婚夫妇在拜高堂。
磕完头,白厉起身,乌沙也不甘落后,二人的头撞在一起,又来了个夫妻对拜,白厉耳根霎时便红了,乌沙却厚颜无耻,众目睽睽之下假借扶他,把他的细腰捏了一把,白厉不便当众拂他的面子,硬生生地把要去拔剑的手握成了拳。
——只怕如果不是在朝会上,白厉已经与他大打出手了。
我心知肚明,棋逢敌手,又是知己,得遇一人,三生有幸,
那一夜,从白厉的寥寥数语中,我就知晓他心里有乌沙。
不过,因宣誓毕生效忠于我,而无法放纵自己的感情罢了。
只有我在朝会上向他施压,他才得以放下心中顾忌。
这二人,以后待在一块,于公于私,都是再好不过。
愿万里江山永葆太平,亦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三日之后,魑国王宫举行了隆重的逐火典礼,乌沙登基。
在响彻天地的击鼓诵歌声中,在照亮天穹的烟火中,我与萧独双人一骑,纵马弛向茫茫大漠。万里黄沙自足下掠过,卷起滚滚尘埃,像红尘嚣嚣,将我二人湮没于宽阔天地之间。
……
乾封四年初,萧独随我返京,获封亲王,镇国公,兼任兵部尚书,重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下,与我共治天下。
乾封五年,在西域大都护的监督下,西域商道正式开通,中原与西域互相融合,文化经济日益繁荣,太平盛世自此开启。
乾封六年,萧澜再次与霖国私通,意图谋反,熙洲大乱。
萧独率兵平反,大败其父,萧澜不愿回京领罪,服毒自尽。
烟花三月,乍暖还寒,我尚未睁眼,便接到远方的捷报。
展开信筒,看见萧独大胜而归的消息,我起身下榻,披了件大氅,赤着双脚便匆匆奔向寝宫内朝向北门的天台。
城门缓缓而开,泄入一片金芒,满城百姓夹道相迎,容那一身黑甲金披的英雄率领八千铁甲将士浩浩荡荡的行入城内。
我站直了微微有些颤抖的双腿,登高展臂。
萧独飞身下马,跪于城道之中,仰头朝我望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震天动地的吼声之中,我笑了起来。
山河万里,江山多娇,不及你将毕生紧握我的手。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到这里正文就完结了~~这文不长,不过我觉得结局还是非常圆满的,谢谢大家陪我一程,走到终点!
接下来都是甜蜜日常番外了,部分会放在这里,部分就保留进实体书了,实体书我今年就会出,想要的话可以加下我微博,搜索我的笔名加下划线就能找到了!感谢大家的支持!
本书由 凌紫焰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