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秦明珠知道自己有心结,他的心结不仅仅是他上一世失败的婚姻,被嫌弃的年龄,还有晏珈玉的腿,晏珈玉的死亡。
飞机失事,他可以想办法让那辆航班取消,保住航班上所有人的命,但晏珈玉的腿——
比起他自己的事更让他耿耿于心,他很怕晏珈玉这一世会去动手术。
而这个心结最大的问题,他要如何让晏珈玉放下对自己腿的心结。至于上辈子他说的那句伤人的话,他这一世半个字也不会吐露,他会带进坟地里。
苏太太为订婚礼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回头看着秦明珠一瘸一拐地走路,她立刻变了表情,快步走过去,“你腿受伤了?严不严重?怎么就这样了?”
“没有,妈妈,我腿没有受伤。”秦明珠怕苏太太担心,连忙站直身体,还走了两步正常的路给她看。
苏太太不解,“你没受伤,好端端这样走路做什么?”
被问到这个问题,秦明珠脸上神情有一瞬的落寂,“我只是……只是想体验一下珈玉哥的世界。”
苏太太无声叹气,“你为什么要体验?你介意他的腿?”
“我不介意!”秦明珠这句话答得很快,后半句话则说得酸涩,“但我很怕他介意,就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几乎所有人都说世上没有感同身受的事,所以秦明珠想体验一下晏珈玉的世界,他想知道腿脚不便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尝试过一瘸一拐地在户外走路,不出意外地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虽然没有人露出鄙夷的眼神,但秦明珠想,同情、好奇的目光也不一定好受。
苏太太明白了,她摇摇头,将秦明珠拉到旁边坐下,“是珈玉跟你提过他的腿,还是你自己担心?”
“我自己。”秦明珠用力地抿了下唇,“我就是怕珈玉哥放不下自己腿的伤,甚至成为心结。我想让他能释怀,但我知道这很难。妈妈,你能理解我的想法吗?我希望珈玉哥能走出被绑架的阴影,能不去在意自己的腿,无论他腿怎么样,我都爱他。”
苏太太说:“你想帮助珈玉?”
“嗯。”
“珈玉有跟你提过自己的腿吗?或者他有主动说过当年那场绑架案吗?”
秦明珠沉默了一会,摇摇头,无论是前世或这一世,晏珈玉都没有说,除了手术后他们在那个岛上。
“那你准备怎么帮助珈玉?”苏太太又问。
前世晏珈玉离世后,秦明珠资助了一家残障福利院,那里的小孩个个都身有残缺。
他刻板印象地以为这样的小孩会过得不开心,可当他去福利院看的时候,却发现那群孩子在踢球,哪怕有的孩子连腿都没有,就用手代替腿,脸上的笑容依旧很快乐。
当时他为此震惊,问旁边的福利院院长,“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开心?”
当时秦明珠不止资助了残障福利院,还顺带资助另外一家福利院,那一家福利院的小孩远没有像这群残障小朋友那么快乐。他们看到有陌生人来,要么怯生生地看着,要么躲到很远的地方。
院长脸上的笑却有些苦涩,“因为这群孩子还小,他们面对的都是跟自己一样的孩子。等他们长大了,去到社会,就不一定有这么快乐了,我们能做的是尽量给这群孩子一个健康快乐的童年,以及教会他们以后如何生存,有赚钱养活自己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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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明珠低下头,“我不知道。”
苏太太见状温柔地拍了拍秦明珠的手,“珈玉的性格我多少能看得出,他是个很能藏得住事的人,从小就是。你跟他关系那么亲近,他没有提过一点点关于绑架案的事,那么代表他很不想提,你要是突然去帮助他,不一定会是好的结果,也许会适得其反。”
这些道理秦明珠明白。
“妈妈问你,你为什么会突然提起绑架案,还有珈玉的腿?”苏太太问。
秦明珠脸色转瞬变苍白,他迟疑地说:“我看了个新闻,看到有人冒险动手术,结果……”他讲不下去了。
苏太太说:“你是怕珈玉他也去动手术?为了他的腿?”
秦明珠猛然抬起眼,“妈妈,我刚刚说的话,您一个字也别告诉珈玉哥,行吗?他绝对不可以知道!”
“好,我不说,不说!你别急。明珠,妈妈再问你几个问题,珈玉他在你面前哭过吗?你在珈玉面前哭过吗?”
秦明珠先摇头,再点头。
“你为什么会在珈玉面前哭?你仔细想一想答案。”
秦明珠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他好像从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会在晏珈玉面前哭?
因为……因为……
“是不是因为你信任他?”苏太太点破真相,“其实就跟小孩一样,小孩会在在意自己的大人面前哭,因为他知道他哭了,大人会来哄他。你会在珈玉面前哭,因为你很信任他,如果一个陌生人在你面前,你再忍不住眼泪,也会把脸扭到一边对不对?尽量掩盖你哭了的事。明珠,如果你要是真的想帮助珈玉,不妨试试让他信任你。”
秦明珠重复了一遍,“信任?”
苏太太轻颔首,“对,信任。有些人的伤疤是一辈子都不能提的,哪怕连自己最亲密的爱人也不能讲。但你可以做到的事,是让他信任你,信任你爱他,信任你可以包容他,包括他的伤疤。明珠,爱往往可以治愈一切。
就算不说治愈一切,至少在他做出某些决策,会同你商量。这样,你就不担心他去做风险极大的手术,他起码会问过你的意见,你的想法,因为你是他最信任的人。
比如你爸爸,你小的时候,家里的生意出过一次很大的事,当时你祖父已经退了下来,你爸爸担心你祖父的身体,所以不敢跟你祖父说,但他跟我说了,他问我的意见,其实他也不算是问我的意见,他希望我能给他精神上的安慰和支持。”
伴随苏太太的话,秦明珠并没有露出很开心的模样。上辈子他曾证明过他很爱晏珈玉,他不在意晏珈玉截肢的腿,但晏珈玉还是推开了他。
爱真的能治愈一切吗?也许爱会让人胆怯。
“谢谢妈妈。”秦明珠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可苏太太却叫住他。
“明珠,你觉得珈玉缺什么?”
秦明珠回头,苏太太坐在沙发上,眉眼婉丽,“物质上他从来都不缺,精神上,他现在有你这个爱人,可能还缺的是一位家人,能让他卸下心防,愿意把自己最狼狈一面展露给对方看的家人,我相信你可以的,成为他成熟的爱人和家人。
还有,我不拦着你们两个见面了,下次别翻墙了,很危险!要打电话给他,现在就可以去打,要见面,现在见面也行,去告诉他,你想他,你爱他都可以,不要把爱和思念藏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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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珈玉哥,你在哪?”
第39章
刚从机场出来,晏珈玉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秦明珠。他本就生得打眼,眉眼精致,又抱着一捧花,便更容易注意到。
“不是跟你说不用来接机吗?”晏珈玉走过去,他身后还跟着一同出差的助理和下属。秦明珠先跟那两人点头当打招呼,再伸手挽住晏珈玉的手臂。
“我想早一点见你,我买的花好看吗?”
晏珈玉闻言唇角泛起笑意,“好看。”
“那待会放你办公室好吗?找个花瓶插起来。”秦明珠不仅准备了花,他还自己动手做了两个小工艺品,是他和晏珈玉的生肖摆件,是一对,龙和羊,可以当镇纸用。
晏珈玉此行出差回来还不能回家休息,需要再去一趟公司,之前在电话里就跟秦明珠提过了。
上了车,隔板升起后,挽着的手变成十指相扣。晏珈玉压低了声音,“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秦明珠摇头,他脑海里一闪而过苏太太说的话——建立信任。
没错,任何感情都需要建立信任,而不是说要为了对方好,或者什么,选择欺瞒。他想成为晏珈玉能够依靠的人。
只是他身上重生的秘密,他还做不到告诉晏珈玉,至少现在做不到。
秦明珠无意识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对旁边的晏珈玉说:“没等多久,你这趟航班很准时,待会到了公司是要先开会吗?”他将下巴轻轻抵在对方的肩膀处。
晏珈玉嗯了一声,“所以你要不要先回家?会一时半会开不完,需要比较久的时间,不然等我这边解决了,再去你家附近见你?”
“我现在反正也放暑假,时间很多,可以多陪陪你。那个……我爸妈知道我翻墙见你的事了,我妈说以后见面就光明正大地见,她准我们订婚前见面了。”后半句声音特轻,秦明珠怕前面的人听到。
这句话刚出,他就发现晏珈玉的神色变了变,眼神都严肃了,“那晚你是翻墙出来的?”
秦明珠很少见到晏珈玉严峻的表情,但他知道晏珈玉是担心他,而且晏珈玉向来不会对他说什么重话,所以他不怎么怕,还继续维持先前的姿势不动,“放心吧,没摔,一点事都没有,我有分寸,你那晚也看到了,我身上没……”
他自己主动砍断了话,身体也坐直了些。
讲真,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翻墙离开家,也算重新体验青春,他看青春片都这样演的。
晏珈玉好像没注意到秦明珠断了的那句话,他眉头紧锁,很无奈地叫了秦明珠一声,“明珠。”
“没有下次。”秦明珠保证道。
这个回答才让晏珈玉的眉心重新舒展开,他将秦明珠的手握得更近,继而放到唇边吻了吻。吻完又放到自己腿上,牢牢十指相扣。
几秒后,他又凑近秦明珠耳朵,“的确没伤,但不许有下次。”
秦明珠的耳垂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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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秦明珠很少到晏珈玉的公司来,偶尔来,可能是给对方送个惊喜什么的。到今时今日,他方迟钝意识到他其实很少涉及晏珈玉的工作,其实不单单是工作,晏珈玉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无论遇到什么棘手麻烦的事,晏珈玉都不会告诉他,如果他发现一点端倪,那么晏珈玉就会说是小事,然后他就信了。
秦明珠这几天有认真思考——
他想晏珈玉不到十二岁的时候被绑架,康复之后就住在苏园,成长期始终缺乏同血缘的长辈引导,所以晏珈玉大概一直在逼自己成长,逼自己强大,哪怕在爱人面前,也养成这样的习惯。
他希望自己能保护自己在意的人,就像保护当年的自己一样。
秦明珠觉得晏珈玉不是不信他,而是不信自己,他不信有人会喜欢弱小的自己,秦明珠想当年晏珈玉的父母把孩子送到千里之外的苏园,在当时才十二岁的晏珈玉看来,是不是自己被父母舍弃了?
也许在那个时候,就在晏珈玉心里埋下种子,只有强大,才配被人喜欢。
秦明珠上辈子只知道晏珈玉的自尊心强,强到宁可分手,觉得有其他人更配他,强到每年偷偷飞到他的城市,却不愿意告诉他,连面也不在他面前露,但他始终没有进一步挖掘真正的原因。
分手的时候,秦明珠怨恨过晏珈玉为什么在爱人面前也要那么强的自尊心,后来,当爱超过了恨,他不想见晏珈玉在自己面前那么痛苦,他愿意去维护晏珈玉的自尊心,所以他也不去找晏珈玉,只要晏珈玉过得好。
等晏珈玉死亡的消息传来,他在医院接受治疗两年。那个时候,他只剩下对自己的悔恨,对晏珈玉的爱,还有恨不得随对方离去的心。
原来他爱晏珈玉,但他也的确不懂晏珈玉真正的创伤。
不过现在还来得及,现在的晏珈玉才二十二岁,他也才十九岁,人生才刚开始。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会握紧晏珈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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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晏总,前天有您的信,寄信人名字写的是宋先生。”
晏珈玉的一位助理进来送咖啡的同时,还带进来一封信。晏珈玉正在跟秦明珠说话,他待会就要去开会,闻言转过身,“放桌上吧。”
等助理离开,他拄着手杖缓步走过去,眼神在桌上来历不明的信封上落了落,才拿起拆信刀将信封拆开。
秦明珠在拆花的包装,发现晏珈玉看信的时间有些久,不禁望过去,“珈玉哥?”
晏珈玉像是刚回过神,他把手里的信放下,“嗯?”
“谁寄来的信?你看了这么久?”秦明珠隐隐觉得不对,他站起身朝办公桌那边走去,可还没走近,就先听到晏珈玉说。
“一个合作方寄来的信。”晏珈玉把信夹进文件里,“我要去开会了,如果你累了,里面有休息室,可以进去睡觉。”
秦明珠盯着晏珈玉看了几秒,“好。”
晏珈玉走的时候,把那个夹着信的文件一起拿走了,不仅如此,连桌上的信封也没有留下。
开会的时候,晏珈玉一面听汇报,一面将文件里的信重新拿出来。这是一张打印的信,非手写,内容不多,不过几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