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淋成了落汤鸡,在诸夫人面前丢了颜面,焦姨娘还以为她会羞恼,怎知沈香只是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道:“倒教各位夫人看笑话了。”
是个厚颜的小娘子啊,焦姨娘意兴阑珊。
沈香落水的事,后宅婢女们叫嚷开,很快传到了谢青耳朵里,连院前郎君们的酒宴都听到了风声。
“啪嗒。”
琉璃盏碎成几瓣儿。
原本喧闹的宴席,随着谢青一只酒盏掷出,丝竹声戛然而止。
室内鸦雀无声,无人敢动弹,各个垂首,眼观鼻鼻观心。
谢青似笑非笑,对秦刺史道了句:“听闻秦刺史的后宅多年无妻君主事,中馈馔饮俱是由妾室代掌。本不想干涉秦刺史家事,只今日府上宠妾不成气候,带累家内受辱,还望秦刺史给个交代,否则本官往后颜面往哪里搁置?”
这话说得太直白了。
谢青竟为小香娘子掌了秦刺史一耳光,半点颜面都不留。
那个女子,不过是个妾啊……秦刺史倒想这样回话,可转念一想,焦姨娘也不过是个妾。
只是她生养过好些个子女,他待她是有几分情分的。
真糊涂,竟开罪谢青!
秦刺史赔笑,道:“府上女眷慢待谢夫人了,下官这就去好生告诫一番焦娘子!”
“呵。”谢青并没有见好就收,他冷冷看了秦刺史一眼,微微上翘的唇角,满是淬了毒的笑,“秦刺史,今日本官与你有缘,不若赠你一句公中古来的警世诤言——匠人寡断可致云楼倾陷。”
当着众人的面,谢青不能说得再深了。
秦刺史明白,谢青是要他决定焦姨娘的生死——上峰的登云梯已递出,若他一时不察,忘记接手,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而投名状,正是焦姨娘。
谢青睚眦必报,不许宠爱的家妾遭人羞辱,故而秦刺史必须给他一个交代。
功名利禄和一个无足轻重的妾,还要秦刺史犹豫吗?自然是投奔入谢青的营帐,用焦姨娘的命,讨好谢青。
秦刺史既已做了决定,自然要做绝。
当夜焦姨娘回了房,还没同秦刺史软声细语说上几句话,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扼住了脖颈。他死死钳着她,眼底没有半分温存与怜惜。
焦姨娘双目赤红,她不明白为何今日秦刺史起了杀心,难道是她谋害先夫人的事暴露了?!可是、可是她本就病入膏肓,焦姨娘不过是看她可怜,这才多添了几味药,助她早登极乐!
焦姨娘足下扑腾,窒息感渐生。最终,她不甘地闭上了眼。
秦刺史还是顾念一点两人多年陪伴的情分,他给焦姨娘留了体面,对下人们道:“焦姨娘急病来势汹汹,一时没能缓过气儿,竟就此去了,本官……甚是痛心呐。”
秦家的家事到底没能惊扰到沈香。
她换了整洁的新衣,从后宅出来。
还没蹬上谢青的马车,就被郎君勾住腰带,猝不及防带入了怀。
兰蕙清雅的香味缭绕四肢百骸,她被闷到谢青的怀中,脊背升起一股子酥麻的暖。
他熨帖她,没有理由,又或许有理由。
沈香后知后觉回过神:“哦,我今日落水了。”
“我没能护住你。”谢青瓮声瓮气答了一句。
他又起了卑劣的心思,想独占沈香,想私藏她,不让任何人瞧见。
衣袍之上或衣袍之下的人,都归于他,无人能碰。
但是,小香会生气。不可为之。
谢青偃旗息鼓,只恋恋地咬了一下沈香后颈,像是惩戒,盼着出点血气,又不敢伤她,唯恐沈香疼痛。
软刀子割肉似的钝感,教沈香满心无奈。
“我没事。”
“嗯。”谢青不信。
“真的没事。”沈香小声说,“只是落了点水,湿了一层衣。”
她惯爱粉饰太平,把一应事都说得轻巧,罔顾他的关心。
谢青第一次生了一点火气,对最爱的沈香。
他嘴角挂着笑,清冷的眸子骤雪寒霜。
今晚,谢青宿在外头。
他抱她入了寝室,又叫了盛满热水的浴桶。
谢青小心放下沈香,任她兜头泡在水里,连衣带身。
随后,剥花瓣儿似的,逐一挑开衣袍。
入目,是玉肌与艳红亵衣。
他学沈香的话,风轻云淡地道:“只是落了点水,湿了一层衣。”
待沈香被他逼得只能躬身,分开膝骨,软绵扶住浴桶边沿时,她终于懂了——谢青睚眦必报,挑衅不得啊!
只可惜,无尽懊悔的话,悉数被摧毁。一整夜,谢青都没接受沈香的求饶。
第72章
谢青来庆海县不是专程吃喝玩乐的。
他有公务在身, 天刚露蟹壳青就捡起紫色官服,考虑早点上县衙详复审查旧案、核对律令文书。
县衙里几十双眼睛看着, 谢青不能带沈香一块儿办差, 只得同她白日分离,做夜里的恩爱夫妻。
一枚石子抛出,谢青敲打阿景:“护好小夫人安危, 如她出事, 提头来见。”
“是。”阿景惜命,他就是缺胳膊断腿,也断断不能让沈香少一根汗毛。
嘱咐完,谢青回头,看了一眼睡梦中的沈香。她昨夜受累,腿都站不稳了, 还要被他掐着筋骨,胡作非为。
哀求的小香很娇柔动人。
谢青抬袖掩唇, 轻咳一声。
郎君并不是没心肝, 他也知自己下手确实几分黑, 待小妻子不够温柔体贴。
熹光将至,本打算走,踌躇间,谢青又留下了。
阖上门, 回了屋里。被褥旁侧一陷, 是谢青坐着, 沈香一颤,慢悠悠醒转。
刚睁眼, 入目便是沐浴在光瀑之下的谢青,他浑身飞了一层金箔, 邪性与神性并存。
许是要办差的缘故,谢青的乌发早用桂花发膏子抿入幞头内,鬓角乌油油,一丝不苟,极其自矜清贵。沈香一时看痴了,恍惚间想起此前的荒唐——她的腕骨被修长白皙的男人指骨禁锢,他偏要背后拥她,紧搂着不放,也不许她逃。
沈香眼尾是起了水花的,桃红一片,不知是浴桶里的水,还是可怜兮兮的泪。
她想呜咽,下颚却被谢青钳过来,偏了头,逼她受吻。
舌尖,勾缠,绞杀在一块儿。
是沈香打了这场胜仗吗?她记不清了。
呼吸,有一口,没一口的。
软糯、粘-稠,满是迷乱的春-夜,想起来就心神不宁。
沈香又要高高拉起锦被挡脸了,她还浸在风月事里,谢青却早已脱身,得体地穿好公服,抓她出来面世。
“小香醒了?”谢青一见她就笑,十分温顺可亲。
“您还不上职吗?”
“再待一会儿……”他顿了顿,眯起狭长的凤眸,“小香缘何要躲着我?”
沈香面红耳赤:“明知故问。”
“为夫不懂,还望小香再指点一二。”
他说话声渐欲迷乱,又故意咬字,招惹她的神魂。明明隔着蓬蓬的被褥,偏偏清晰话语无孔不入,逐一钻入乌黑的被窝垛子里,摆布沈香的心跳。
她闷得慌,还是撩开了薄被,正巧被谢青拥了个满怀。
呀!被逮住了!
谢青抱着她,细声细气叮嘱:“我要出门办差事,你带上阿景,想去哪里都可以。不过入夜时分,等我回来。若换了住所,我会让白玦来找你。”
“好。”沈香记下叮咛,她鲜少有和谢青分别的时候,挨着郎君,“我会想念夫君的。”
黏黏腻腻半天,总算撒了手。
沈香看着廊庑底下静候谢青出门的猛禽白玦,忽然意识到……它似乎是能猎一头小羊羔子的海东青,不是专程通风报信的飞鸽吧?
别说,就连白玦自个儿都忘了。近日啄小米也挺欢实的,偶尔还会吃两口青枣和油桃。
幸亏它杂食。
沈香借了灶房,还买了两斤油桃,她按照阿景偷来的糕点方子,自己蒸了一笼屉油桃香糕。她嗜好甜口,还在内馅儿里淋了蜂蜜,滋味不错。
昨夜谢青有意在地方官面前袒护她,传一传“宠妾”的名声。
沈香经此一役,一战成名。只要报出她“小香娘子”的名头,等闲的官宦人家都会礼待她,谁让整个容州都没几个官阶高过她夫君的吏人呢?
沈香上了马车,命车夫往容州长史、也就是上官府驰去。她知道秦家嫡女名叫秦如梅,是秦刺史的嫡女。
要和她打好关系啊,沈香拎着吃食拜会,她总不至于不见吧?
秦如梅应当还没这个胆子,就连秦刺史都不敢动她,区区一个长史夫人,秦如梅即便病重,也断不会失了礼数。
上官家果然无人敢拦沈香。
府上管事昨日帮长史上官临备马,曾在酒宴外静候许久。
夜幕沉沉,正是酒酣饭饱。他险些睡去,冷不防听到一声碎盏,料定了宴席里头有人不快。
没有喧哗与吵闹,鸦雀无声。
这样大的威慑力……在座各个都是人精,猜到是哪处礼制不合这位谢提刑心意。回府后才敢开口打听,原来谢提刑被小香娘子迷得五迷三道,冲冠一怒为红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