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李耀盈讲求机能性的卧房佈置不同,妹妹的卧房确实地展现了她的性格。
睡床是雕有罗马纹的白色公主床,贴皮衣柜足足有两个臂展宽,并且附有全身镜,书桌是以北欧极简风格的化妆桌充当。
这些浪漫梦幻的元素,都因为房间主人的离开而蒙上了一层灰,尽显孤寂。
因为基隆长年潮湿,灰尘不似其他地方,有如鸿毛般轻盈,它们早在落下之前就吸饱了水气,质感更似油彩一般,黏腻的同时,带着些许的颗粒,轻抹在房间的每一处。
过往的记忆也就此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
妹妹只比李耀盈小个一岁半,但两人性格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
妹妹是家里的小公主,而李耀盈未来将是家中的支柱,父母对于他们的教育方式也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儘管如此,兄妹俩的感情依然要好。
小时候,他们会趁父母不在家,撒欢得满屋子跑,一起在妹妹的公主床上蹦蹦跳跳。
有一次,妹妹跳着跳着,一个不小心,从床上掉了下来,额角被书桌的桌角撞出一道血痕。
母亲看得心疼极了,拿着半包的卫生纸,按压在妹妹伤口处,脸皱得比哭还难看。
父亲在旁斥责李耀盈,说他怎么不管好妹妹,妹妹一个女孩子,要是留疤了怎么办,要是撞到的是眼睛怎么办?
李耀盈心里听着奇怪,妹妹会掉下来,不是她自己的问题吗?怎么被骂的是他呢?⋯⋯但他还是乖乖地向父亲低头认错。
只有妹妹像个没事人一样,没有哭也没有生气,只是一个劲地傻笑,对着李母、李父,也对着他。
她脑袋一定是被撞坏了!真可怜,本来就够笨的。他想。
此后,兄妹俩的感情变得更加要好。
妹妹比以前更听李耀盈的话,李耀盈也更加照顾这个「笨蛋妹妹」。
「很久很久以前,埃及人相信人死后会再次復活,所以他们会在人死了之后,把尸体处理处理,做成木乃伊,跟死者生前的财物一起放在金字塔里⋯⋯。」
「真的会復活吗?这样好可怕⋯⋯。」
为了让只能乖乖躺在床上养伤的妹妹不觉得无聊,也顺便为她增加一些见闻,年幼的李耀盈热心地拿出他最喜欢的歷史图书,跟妹妹分享里面的知识。
「白痴,才不会復活呢!这就只是古埃及人的信仰,是假的,人死了怎么会復活,想也知道!」
妹妹迟疑:「可是⋯⋯它都被写进书里了,书里面的东西不都是「对的」才会写进去吗?」
李耀盈一时语塞。
但很快,他找到了应付妹妹的灵感:「会被写进去书里的,不一定是对的,他们都是『需要被记住』才会写下来,才会被我们看到⋯⋯大概吧。」
童真的眼睛闪呀闪,妹妹对于哥哥的话深信不疑:「所以⋯⋯大家都记住了『木乃伊』囉?是因为有人觉得它应该被记住,才把它写进书里,所以、所以现在大家才会记住,对吗?」
看来男孩作为兄长的尊严算是保住了。
「⋯⋯应该吧。」男孩如此回答。
不对,会被记录下来、被人记住的,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足够特别」,并不是只因为「有人希望他被记住」,或是「他是正确的」。
长大的李耀盈已经知道如何更好地向妹妹解释,但,她已经不在房里了。
她被母亲带走了。
在父母签字离婚的那天之后,李耀盈就再也没有见过妹妹了。
即使是在睡梦中,他也能记起李母留给他的电话号码,但,他没有动过拨打过去的念头,始终没有。
李耀盈走到衣柜前,衣柜已经不是刚来时的精緻漂亮。
衣柜的合成木因为吸食水气,早已变形,变得浮肿、不平,木板表层的贴皮也因此泡了起来,衣柜边角处甚至可以直接看到底下合成木的样子。
衣柜是妹妹当时哭喊着要买的样式,是许多小女生梦想要拥有的大衣柜,能够装满各式各样风格的服饰,满足小女生对于「因应心情变换穿搭」的憧憬。
衣柜真的很大,若是平放着,躺进两个人都没有问题。
看着就像一口廉价的棺木。
李耀盈将惯用手搭在门片上,能感受到板材上的湿意跟灰尘的黏腻。
他叹气,试要滑动门片,然而,门片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无法轻易推动。
再试一次,依然是纹丝不动。
与上次进父亲书房找钱的心境完全不同,此时的他心底没有一丝侷促,他并不需要小心翼翼、安静无声地行动。
他决定搭上双手,并换个站姿,计划用拉的方式,将滑门拉开。
一鼓作气,奋力一拉,门片伴随着嘶哑的摩擦声,断断续续地被拉开了。
想来是因为木头吸水变形,连带着滑轮轨道也不再顺畅。
李耀盈缓缓向柜内看去,结果令他再次叹息。
「唉⋯⋯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