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日光灯经过一阵不规律的闪烁,才恢復长亮,可是它依旧噠噠作响,与长满霉菌的抽风机抽气声不是一个频率。
在寂静无声的李宅中,它们的存在格外的突兀。
浴室磁砖因老灯的照射显得微微发绿,再加上空气中飘盪的怪味,气氛更显诡异。
站在门口,一眼就能将这一坪半大小的浴室尽收眼底。
左侧方向从外往内,依序是形状特殊的方形马桶、配着椭圆形梳妆镜的洗手台、附有淋浴花洒的砌墙式浴缸。
马桶是这个空间里唯一没有堆砌杂物的设备。虽然塑胶製的坐垫已经氧化变色、沟槽处的污垢因为不易清洁的角度,已经发黑,但这是浴室里唯一有在发挥正常功能的设备。
洗手台上已经堆满了各式杂物。起初,还只是零星的几包卫生纸跟不知道从哪处拧下来的生锈螺丝;后来,堆放在这处的,就是整串整串的卫生纸跟找不到归处的废物。
李耀盈的身高还不高,若是想照洗手台上方的那面梳妆镜,堆在洗手台的杂物会先一步将他下半张脸挡去大半,而他的上半张脸也会因为梳妆镜上的水渍跟昏暗的灯光变得斑驳不清。
浴缸是最早被放弃使用的地方。
浴缸上面被置了片木板,木板是几年前被淘汰的床板,帮着收拾家里的李耀盈那时看着尺寸刚好,在问过父亲的意见后,便决定将其置于此。
木板的下方,存放着几瓶上好的酒,酒的品牌、年份、酒种都不同,他们都是客人送给李父的。
李父没有品酒的习惯,但只要有人送,他都会笑嘻嘻地收下,再说几句「哎!我怎么好意思呢?」之类的话,李耀盈看过几次那样的场面。
「原来他的法令纹是这样来的呀。」他想。
送来的酒,有一般商场就能买到的便宜货,也有需要特殊管道才能找到的珍品。
放在浴缸里的,都是李父判断有增值空间的「好品项」。
这里阴暗、温度稳定,排水孔封上后也就不至于太潮湿,就像地窖一样,是存放酒精的好地方。
其实李耀盈没有看过地窖,但父亲说合适,就是合适吧。
木板上方,李耀盈拉了几个塑胶抽屉盒,将它们罗列堆叠在一块,直至他手将要勾不到的高度。
他将原本放在家中不同位置的、平常用不到的各种备品、礼品,都分门别类的收进抽屉中。
那其中也包含了此时此刻李耀盈正在找寻的东西。
他拉开抽屉,抽屉因为氧化的关係,摸上去有些黏手,再加上里面存放着重物,已经不能像一开始那么好抽拿了。
李耀盈从抽屉中随机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东西,又在另一个抽屉里捡了支美工刀,关上灯,关上门,回到阳台。
蹲在洗衣机前,他看了眼手上的东西,轻轻摩挲着牛皮纸质的包装纸。
就算隔着包装纸,凑近闻,还是能闻到它淡雅的香气。
他轻巧地拆开包装纸,没了包装纸的阻隔,宜人的香气愈发浓郁。
它是块香皂,是块原本装在套装礼盒中的精油手工香皂,也是李父收礼时收到的。
李耀盈并没有留恋于香皂的清香,他只是用美工刀削了几片下来,丢入洗衣机中。
机器啟动了,他也就起身离开了。
缺了角的香皂,连同它满是褶皱的包装纸,一起被遗留在洗衣机的机台上。
隔日早晨,绵绵细雨。
水气浸染着基隆的山群,向窗户望去,儼然一幅水墨画,景物迷濛。
李耀盈身穿纯白短袖衬衫,衬衫上还带着淡淡的百合花香,他手持朱红雨伞,穿过社区前拐角的矮丛,这才看到那颗老榕树。
老榕树下,是他要去的地方。
这只木质伞柄的雨伞对李耀盈来说是有些重了,才短短一路,他的手臂竟有些发痠。
相比之下,对生长于基隆的他而言,今天的雨细小得可以忽略,但今天的他希望自己能有个体面的外表,不能够做恣意妄为之事。
他轻轻地敲了敲铁门,见里面没有反应,心底难免生出一丝慌乱。
好在没一会,他就找到了位于门侧的门铃。
「噠——」
在门铃低沉的长音后,李耀盈已经恢復了冷静。
「喀!」
一声清脆的声响,铁门被推开。
里头的人正要探头,李耀盈已经先一步堆起了笑脸,用他清晰的嗓音叫道:「里长伯伯早!」
里长这才看清了来人,也笑道:「早!早!早!」
「您上班了吗?」李耀盈礼貌性地确认:「我会不会来的太早?」
十点零四,这时间是李耀盈先确认过的,绝对说不上早,是拜访最好的时间点。
「哎,不会不会,我正好要开门了⋯⋯。」
在里长出声询问前,李耀盈先一步道明了来意:「伯伯,我成绩单发下来了,我是来领奖学金的。」
他努力地让自己笑的更自然、更诚恳,同时压抑着对金钱的渴望,修饰了近日的苦楚,他要让自己以谦虚有礼、认真踏实的形象,展现在对方面前。
「喔,来我看看。」
李耀盈撑着笑肌,眉头却是轻微蹙起,眼中流露的是骄傲与惭愧。
他将成绩单从文件夹中取出,双手递出,伞柄就掛在他的手肘上。
成绩单平整,乾净,就跟他的衬衫一样。
里长挤着眼,反覆地调整老花眼镜跟成绩单的距离,过了一会才道:「哎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