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荫槐道:“老帅那边好办,少帅可就不好糊弄了,陈子锟是他结拜兄弟,咱们借着他们名义把人诳来,他不得恨上咱们。”
杨宇霆不屑道:“小家伙不懂事,咱们杀姓陈的,还不是为了他们老张家的江山,算了,不理他,先派兵搜捕周围方圆十里之地,别让姓陈的跑了。”
……
陈子锟连滚带爬逃出了兵营,才发觉后背全湿透了,这可真是龙潭虎穴走了一遭,要不是遇见高粱秆,自己就被人家项杀一条狗一样枪毙了,这北京,真他妈不该来!
南苑兵营地处南郊,离市区还有一段距离,陈子锟趴在满是冰渣的沟里,就看见一队队的士兵到处跑,拦路设卡,搜捕田地村庄,危险还远远没有结束。
陈子锟摘了狗皮帽子,扒了套在外面的军大衣,露出里面的呢子西装来,这么光鲜的打扮,荒郊野外的更醒目,正在犯愁,忽然看到一个拉着空车的洋车夫溜达着过来,他急忙喊道:“胶皮!”
洋车停下,车夫客客气气问道:“先生您去哪儿?”
陈子锟掏出一叠钞票递过去:“麻烦你,咱俩换身衣服。”
车夫也不傻,道:“合着那帮大兵在抓您啊,这我可不敢。”
陈子锟看他的洋车又旧又破,就知道这位车夫日子过得不咋样,便故意道:“那算了,我再找别人。”
“别介,我答应还不成么。”车夫望着厚厚一叠钞票,口水都快下来了。
迅速换了衣服鞋子,陈子锟又道:“你上车,我拉你进城。”
穿上西装的洋车夫浑身的不自在,道:“先生,您会拉车么,别露了相,把咱俩都折进去。”
陈子锟不由分说:“上去吧你。”
把洋车夫撵上车,陈子锟拉起洋车,塌着腰小步快跑,步幅均匀,速度适中,洋车稳当的很,车夫啧啧称奇:“先生,合着您练过啊?”
陈子锟心说老子不但练过,当年还是京城胶皮团里最帅的一号人物呢,好汉不提当年勇,他闷头一声:“坐着吧你。”
奉军在前面设了卡子,检查车辆行人,陈子锟扮成了洋车夫,车上那位爷有五十多了,虽然穿戴挺别扭,大兵们心思粗,也没当回事就放行了。
好不容易回到城里,找个旮旯把衣服换回来,陈子锟没敢回紫光车厂,而是去了六国饭店,东交民巷是洋人的地盘,奉军不敢进去抓人。
安排好房间后,陈子锟给顺承群王府打了个电话,找张学良。
张学良正在家里打麻将,副官把电话拿到跟前,他拎起听筒懒洋洋道:“喂。”
“汉卿,咱们兄弟一场,你要杀我,我自会将人头奉上,何苦还要搞什么军法审判,你这是不但要我的命,还要毁我的名誉啊。”听筒里传来的是陈子锟的声音。
张学良愣了片刻,站了起来:“昆吾兄,这是怎么回事,我刚才派人去接你,你厂里人说你已经赴约了,我还以为你放我鸽子呢。”
陈子锟知道张学良是坦荡之人,不会欺瞒自己,稍微松了一口气,道:“我是被一辆福特车接走的,接我的人说是你的副官,一直把我拉到南苑兵营,军法处和行刑队都预备好了,要不是我逃得快,现在已经搁在薄皮棺材里了。”
张学良惊得一头汗都下来了,竟然有人冒用自己名义诱捕陈子锟,还要用奉军军法处的名义枪决陈子锟,这可是惊天大事啊,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的父亲,难不成老帅要杀陈子锟?
“昆吾兄,你稍安勿躁,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一个答复,不管是谁想杀你,我一定保你平安回到江东,你信不信我?”张学良深吸一口气道。
“哈哈哈,汉卿你别紧张,大风大浪我见的多了,这点场面不算啥,对了,我给你提供个线索,想杀我的人里,有个人貌似叫林哥。”
张学良心中一动,林哥就是邻葛,杨宇霆的字啊。
“好,我五分钟后给你回复。”张学良挂了电话,牌友们眼巴巴的看着他,意思是还打么。
“散了吧,有军务大事。”张学良匆匆来到张作霖的房间,简单陈述了事情,“爹,杨宇霆要杀陈子锟,这是陷咱们父子于不义啊。”
张作霖若有所思:“邻葛一向谨慎,怎么不加报告就做出这种事情来。”
张学良道:“这就罢了,我怀疑他窃听帅府电话,要不然怎么知道我约陈子锟打牌。”
张作霖一拍桌子:“这个杨邻葛,胆子太大了,来人啊,传杨宇霆。”
张学良道:“爹,您的意思是?”
张作霖道:“咱们奉军再不济,也不能跟徐树铮学,背地里杀人,就算咱和陈子锟不对付,也是战阵上明刀明枪见真章,趁人家来做客,把人家宰了,这不是好汉的作为。”
张学良喜道:“那我就放心了。”
……
不多时,杨宇霆和常荫槐来到顺承郡王府,径直拜见大帅,两人啥也不说,扑通一声先跪下了。
张作霖沉着脸道:“俩小子胆子够大啊,背着我抓人,得亏陈子锟跑得快,要不然我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搁了。”
杨宇霆道:“我俩是一心为老帅着想的,陈子锟乃心腹大患,留不得啊。”
张作霖道:“小陈是个人才不假,但也算不上我老张的心腹大患,他再厉害,能厉害过吴佩孚去?吴小鬼儿还不是被老子打败了,说,这事儿你俩谁是主谋?”
常荫槐道:“是卑职主谋。”
杨宇霆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我是主谋。”
张作霖道:“你俩以前认识陈子锟?咋这么忌惮他?”
杨宇霆道:“老帅,我俩和陈子锟并不熟悉,不过有人和他相熟,正是此人来密信,力劝我杀掉陈子锟,为老帅肃清坦途。”
“谁?”
“徐树铮。”
“果然是小徐。”张作霖摆摆手,“你俩下去吧,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在小六子面前也不要提。”
二将诺诺连声,从地上爬起来退下了。
……
陈子锟是被张学良亲自接回来的,请到顺承郡王府摆酒压惊,张作霖亲自给他赔不是:“昆吾啊,下面人不懂事,让你受惊了,我代他们给你赔礼道歉。”
老帅亲自赔不是,陈子锟还能说啥,不过他很是纳闷,到底是谁想害自己。
“雨帅,此事可要彻查,不然小侄在京城待得不放心啊。”
张作霖道:“你前日踢死的那个连长,他有个兄弟在军法处当官,纠集了一帮人就想把你做了,这案件我已经责成宪兵司令部去办了,少不得要枪毙几个不开眼的畜生,你就放心好了,在北京我张作霖保证你的绝对安全。”
张学良欲言又止,他知道父亲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杨宇霆是奉军中的高层人物。
陈子锟心知肚明,就坡下路打个哈哈,这事儿就算过去,不过心里总归有了芥蒂。
宴罢,在花厅里打麻将的时候,陈子锟提起高粱秆来,说没有这个兄弟,我这回就真栽了,还请汉卿兄帮个忙,饶了他阻挠宪兵执法的罪过。
张学良道:“听你这么一说,此人颇有胆识,又重情重义,我倒想见识一下。”
此时,南苑兵营禁闭室里,高粱秆正戴着死囚的铁镣,吃临死前的最后一顿饭呢。
第九十三章 副官高粱秆
高粱秆这回戳了大篓子,居然把杨宇霆要抓的人犯放跑了,军法处草草审判后判处他死刑,立即执行。
禁闭室是用以前冯玉祥部队的祷告室改成的,空间不大不小,桌子上摆着猪头肉和二锅头,还有一碗高粱米饭,这是高粱秆最后的晚餐。
高粱秆是土匪出身,后来被奉军招安,几次战争都冲在最前,立下不少战功,这辈子杀的人数也数不清,对生死早就看淡了,枪毙在即,依然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面前哪碗插着木筷的高粱米饭则是粒米未动。
小时候家里穷,见不到荤腥,地主家杀猪吃肉,他在锅屋偷吃了一块被打个半死,这才入了绿林当了土匪,如今大限到了,这一碗猪头肉,让他想起了当年的味道。
连里的兄弟结伴来给高粱秆送行,一个个愁眉苦脸,有个年纪小的还抹起了眼泪,高粱秆却依然谈笑风生:“哭啥,有啥好哭的,老子这辈子值了,对了,我那个兄弟逃出去没有?”
大家七嘴八舌说宪兵连个毛也没逮到,高粱秆点点头:“好,我也该上路了。”
宪兵们来押解人犯,高粱秆抱拳道:“几位,受累了,兄弟先走一步,在下面等你们。”
宪兵们气的鼻子都歪了,不过对一个快死之人也没啥脾气好发,押着他出来,一路之上尽是看热闹的大兵,高粱秆临死还风光一把,不禁得瑟起来,清清嗓子吼了几句戏文,赢得满场喝彩。
“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高粱秆嚷道,宪兵们将他反绑起来,裤腿扎上,头上蒙了块黑布,推到了墙边。
“预备!”一声口令,哗啦啦一阵拉枪栓的声音。
“妈的,老子还没娶媳妇。”死到临头的高粱秆终于感到一丝遗憾。
“枪下留人!”一声大喝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老帅有令,留高粱秆一条性命,案件重审。”
宪兵们收起了枪支,打道回府了,老帅的命令就是天,杨宇霆说话也不好使了,高粱秆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士兵们一拥而上,欢呼着将高粱秆的黑布头套摘掉,绳子解开,将他举起来抛向天空,然后闪开,高粱秆摔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揉着屁股大骂:“你们这帮孙子,等着!”
一阵哄堂大笑,前来传令的军官骑在马上道:“你就是高粱秆?收拾收拾跟我进城,军团长要见你。”
“是!”高粱秆啪的一个立正。
……
大头兵高粱秆被带到了顺承群王府,这里是张作霖父子的行辕,也是奉军的司令部 ,执勤士兵都穿着黄呢子军装,一水的大高个,领子上钉着铭刻“府卫”字样的铜牌,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帅卫队啊,每个奉军弟兄的终极梦想就是穿上这身军装。
到了这种场合,高粱秆依然是大大咧咧,跟着副官来到张学良的房间外,站在外面喊了声:“报告!”
“进来!”屋里传出熟悉的声音,高粱秆迈步进屋,吓了一跳,坐在太师椅上的竟然是从军营里逃跑的陈子锟!
再看旁边,张学良笑吟吟的坐在摇椅上,嘴里叼着烟斗,气氛很融洽,不像是要动武的样子啊,他挠着脑袋纳闷道:“军团长,您认识小白龙?”
张学良哈哈大笑:“双枪快腿小白龙是吧,这名字够威武,昆吾兄,快给你的老兄弟说说,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陈子锟上前熊抱了一下高粱秆,笑道:“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兄弟就是兄弟!”
高粱秆也不傻,既然小白龙是少帅的座上宾,身份自然不低,他憨厚的笑道:“兄弟,几年没见,你发达了吧。”
张学良道:“岂止是发达,简直就是飞黄腾达,你这位老兄弟现在是一省督办,骁武上将军,名震东南的陈大帅。”
高粱秆眼珠子瞪得老大,以前在绺子里大家都互相不知道真名,原来名闻遐迩的江东督军陈子锟就是小白龙啊。
“兄弟,这这这……是真的?”高粱秆兴奋的有些结巴。
“真的。”陈子锟道,又补充了一句,“要不是你,我今天就是一死人了,什么大帅,什么督办,全玩完。”
高粱秆笑了:“那是,咱兄弟吉人自有天相。”
张学良道:“时候不早,开饭吧,你们兄弟坐一块儿,好好唠唠。”
帅府里厨房随时开火,宴席不大工夫就摆了上来,张学良和陈子锟只是象征性的动动筷子,然后就看高粱秆一人大快朵颐了。
“真是一条憨直的好汉啊。”张学良递了个眼色给陈子锟。
陈子锟道:“高粱秆,你现在啥军衔?”
高粱秆酒满口肉满腮,说话含糊不清:“以前当过上尉连长,后来让撤了差,又当大头兵了。”
陈子锟道:“绺子里的兄弟还有联系么?”
“不清楚,死的死,散的散,我先到别的绺子入了伙,后来和他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干脆就吃粮当兵了,打了好几仗,到现在没死也是老天照应。”高粱秆的筷子头上下翻飞,吃个不停。
张学良道:“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跟陈子锟走,到江东军去发展,二是留在奉军,跟我做卫士,你自己选吧。”
高粱秆毫不犹豫道:“我跟军团长当卫士。”
张学良得意的看了陈子锟一眼,问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