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光盛大,天上本是漆黑一片,此刻却有一颗又一颗星星被点亮,璀璨银河悄然现身,莹光闪烁在明栗身上,来自脚下这片大陆的声音低沉而古老地回应着她的请求。
大地颤抖。
明栗挥剑,剑光璀璨夺目,转瞬即逝,可前方这座大山却被拦腰斩切,无数红眼长蛇与山体整个破碎化作细小飞石被黑骷髅们的嘶吼释放的灵技彻底击碎消散天地间。
暗无天日之地初次迎来了清冷的月光。
围绕祭台的黑雾们流转起伏,大地颤动而让尸堆上的骨头们哗哗往下掉,铁链颤声响着,被束缚的人轻轻偏头,似有所觉,寻着熟悉的力量缓缓抬头。
他的世界依旧黑暗。
可他的身躯终于不再会被光影穿透。
第135章
山崩地裂的声响还未结束,黑骷髅们的嘶吼声却渐渐停息。
它们空洞的眼窝从高处看向下方祭台中的周子息,明明眼窝中什么都没有,只是黑色的骨架,却给人一种悲伤凝视的感觉。
长鱼叶对现状也有几分惊讶,却没有半分害怕,他转过身去,抬头看踩着星线的明栗,又看了看巨大的黑骷髅们,摸着眉毛笑道:“哈哈,这么热闹啊。”
可惜别人不想跟他轻松对话。
明栗看见站在祭台上的周子息,跟她从前入梦见到的一幕相差无几。
梦中祭台上的人阴沉冷淡,周遭黑雾环绕压抑无比,尸骨堆透着森然气息,与死亡为伍,产生的压迫感很容易让人崩溃。
更别提在这里待五年。
周子息要在这五年里反复死去,不断产生新的怨恨,忘记曾心怀动容的每一个瞬间,那些归结为美好的、救赎他人生的情感全都被抽离。
到最后,连恨意也不会给他。
就算面对残忍折磨他的人们,周子息也难以生恨,只是淡漠。
祭台上的周子息寻着天地间熟悉的力量牵引,缓缓抬头,目光的焦距对准上空踩着星线的人,黑蒙眼眸中倒映的明栗也在看着他。
她的师弟,本该在北斗有同门相伴,有师尊教导,有朋友带他游走天下。
这漫长的五年,上千个日夜,周子息本该自由生活在这天地间,享受阳光与星月的照耀,等到明栗回头跟他说一声喜欢,却都沉没在这暗无天日的山底。
这些人对周子息做的事,不可原谅。
明栗手中长剑迸发尖啸声响,堪比之前黑骷髅们怒吼的星之力威压将飞溅的石子们碾碎成齑粉,她看向祭台边上的长鱼叶,眼中杀意毫不掩饰,瞬影而下。
观星。
双镜。
明栗同时使用两个神迹异能,观星能看破长鱼叶的所有伪装和走位。
人还未到,长鱼叶站的位置已经被星之力威压击碎出一道大坑,坑中地面下陷。
长鱼叶瞬影的速度很快,在地面塌陷之前就已掠身退开,灰尘四起,碎掉的石子们在明栗挽剑后悬空倒转朝长鱼叶追击而去。
两人交手只在瞬息之间,碎石子在长鱼叶挥手时碎成齑粉,齑粉过后无数明镜碎片环绕四周,每一片都倒映着他的身影。
后一步到场的书圣抬手点出数道行气字诀,杀意决绝,明栗却没有回头,现形的双镜将数道行气字诀反射,附加明栗同样充满杀意的星之力。
两股相同的灵技力量对决,掀起的飓风让周边花树再次断裂倒塌,宋天一忍不住又往后退了退,这一退就直接退去黑骷髅身后遮挡前方的星之力冲击。
他和观战的方回都忍不住心中感叹,这就是大陆顶尖朝圣者的实力吗?换做是他俩,根本不会有跟明栗战斗的欲望。
光是心之脉的压制,让他们面对明栗时想要还手都会非常的艰难,能在这份灭顶的威压中还能坚持不跪下没有被碾碎,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星之力碰撞中让束缚着周子息的铁链们疯狂摇晃发出刺耳的声响,长鱼叶后撤离开祭台,明栗落地的瞬间,追击长鱼叶的碎镜们将铁链斩断。
周子息感受到身上沉重的束缚被卸除,裹挟着星之力的烈风却没有伤到他分毫,被风扬起的发丝掠过他脸颊,轻蹭鼻尖。
明栗站在周子息身前,她已经看出了师弟眼睛的问题,察觉周子息看不见,于是伸手抓住了他冰凉的手腕。
此刻千言万语不及两个人指尖的触碰。
周子息感受着手腕传来的温度,冰冷的铁链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明栗温柔地安抚,他能感觉到师姐就站在身前,甚至能闻到熟悉的发香。
这些日子他没能出去找明栗,师姐应该没有扎辫子就来了。
是我师姐来了。
是我喜欢的人来了。
这感觉是如此奇妙,好似这世界最美好的瞬间,刻骨铭心,又让他生出无边勇气和力量。
周子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为何,这瞬间他脑子里闪过曾在北斗的一幕幕:在摇光院的花间小道和明栗一起看小狗们啃骨头;在落星池和明栗一起对招;在夏夜的凉席边和明栗研究法阵星线;在冬日的庭院屋中为她涂抹唇色。
即使他看不见此时的明栗,可记忆里的人仍旧鲜活,始终存在。
明栗收起神武,抬手遮住周子息的眼睛,掌心触碰到纤长的眼睫,她问:“谁干的?”
周子息嘴角微微弯着,有些恶劣地说道:“眼睛的话,主要是那个爱说废话的幽游族长。”
明栗回头,眼含戾气地朝祭台下方的长鱼叶看去。
长鱼叶神色无奈地摇摇头:“好久不见啊,你还是跟五年前一样,见面就打,好歹跟我说说话再动手吧。”
明栗转过身去,将周子息护在身后,面向长鱼叶说:“你把我师弟害成这样,还指望我跟你先说声再动手?”
长鱼叶说:“他变成这样,都是命运的选择。”
这话过于好笑,让明栗心生厌烦,抬手时神武白骨生花化作刀剑,剑尖对准敌人,她说:“你的命运,我已经替你做出了选择。”
长鱼叶笑道:“你曾在这里失败过一次,还有自信做出选择吗?”
明栗不打算跟他废话,凝聚星之力时,一手抓住周子息,打算带他先离开祭台,却发现身边的人没动。
长鱼叶摊手道:“你想带他走?那可不行,他要是走出这个祭台,可就出大事了。”
他笃定周子息不敢离开祭台,明栗也带不走他,所以才表现得一点都不着急。
明栗反被周子息抓着手,听他不紧不慢道:“师姐,他说得没错,不过没关系,让我出不去这件事,他很快就会后悔的。”
听他说话的语气,明栗就知道周子息没有完全恢复所有情感,她扫了眼不远处的书圣,无论如何,她都要在这里把一切做个了结。
周子息有自己的想法和决定,在那之前,他遵从本能最真实的渴望,将看不见的人拥入怀中。
长鱼叶:“……”
“也行,反正他不敢出来,就给你们师姐弟一点叙旧的时间。”长鱼叶笑眯着眼回头,看向其他人,“还有两位客人等着我招待啊。”
宋天一这才从黑骷髅身后走出来,指着长鱼叶说:“偷别人家的神武不好吧!”
长鱼叶彬彬有礼道:“那跟你们借如何?”
宋天一:“不借!死也不借,赶紧还我!”
“好说好说,很快就能还你了。”长鱼叶目光掠过方回,没有说话,转而看向站在山坡上的岁秋叁时,眼中笑意明灭,“地鬼之怨的化身,罕见呐。”
周遭的黑骷髅们在看长鱼叶,岁秋叁也在看他:“初代朝圣者们的后裔,延续神谕罪孽的人,也是剥夺无数生脉者人性、害得他们一生悲惨的罪魁祸首。”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长鱼叶眼中笑意不减,以比岁秋叁更加从容的姿态站在原地说,“我只是替大多数人做出了行动,消灭他们讨厌的生脉,遵循先祖们的遗愿做事。”
岁秋叁:“你认为自己没有做错?”
“这个世界变成现在这样可不是我的错。”长鱼叶有些无辜地举起双手,“仔细想想,从很久以前,几百年几万年前它就是这样了。前人们被神谕影响,为八脉的世界做出各种各样的变动,导致如今人们逐渐看不到生脉的存在,忘记了通古大陆有九脉,取而代之的是地鬼这种恐怖的怪物,对地鬼的残害每个人都有份。”
“难道不知道就是无辜的吗?伤害是真实存在的,就算你现在告诉大陆上的所有人,地鬼不是怪物,并非杀人不眨眼的畜生,而是觉醒生脉的人——”
长鱼叶轻轻挑眉,朝岁秋叁笑道:“你以为人们会怎么做?”
“啊,原来我杀的不是怪物,是人啊。可我杀了人该怎么办?无知和恐惧的驱使下,没有人会为此忏悔。”
“他们甚至会拒绝相信所谓的‘真相’,依旧仇恨厌恶生脉,祈祷觉醒生脉的‘地鬼’消失。”
长鱼叶看着岁秋叁,与地鬼怨恨的化身对话道:“承认吧,这已经是只有八脉的世界了,在只有八脉的世界中,你们的存在就是错误,没有什么真相,只有对立。”
宋天一怔愣在原地,心里忍不住想,这人好会说啊,差点就被说服了。
“可是不对吧,按照你的说法,如果一开始就没有神谕,人们也不会忘记生脉的存在。”宋天一挠着头说,“生脉始终存在,只是神谕蒙蔽了人们的眼睛和心,甚至是因为神谕才让世人越来越害怕生脉,你总是说自己代表大多数人做出行动,你又没有在通古做什么投票,怎么能确定?”
“这种事……我是很乐意跟你讨论的。”长鱼叶朝宋天一看去,抬手打了个响指,“不需要投票,感知就好。”
心之脉·日月同天。
宋天一耳边忽然涌来无数声音,那些来自百年万年前的声音:
——生脉的存在也太不公平了,如果不是他有生脉,我一定不会输!
——为什么觉醒生脉的人不能是我?
——觉醒生脉的人真是恶心!仗着自己死不了什么事都敢做!
——只差一脉就能到极限了,为何偏偏是生脉,它除了免死还有什么用?无法用修炼提升境界的星脉根本不配和其他星脉相比!
——地鬼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最好!
——那些畜生,要不是地鬼,我身边的人就不会惨死!
——我要成为朝圣者,杀光这世上的所有地鬼!
怨恨、仇视、厌恶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从遥远的生脉,到如今的地鬼,无论是千百年前还是现在,针对它们的恶意从未停止过。
太多太多的声音涌入宋天一耳中,让他感觉大脑疼痛无比,忍不住伸手捂着耳朵。
长鱼叶打了个响指,解除日月同天,问宋天一:“你听见了,这世上讨厌它们的人太多太多,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始终存在。”
“有人讨厌,也有人喜欢,而你只去听那些讨厌的声音,就自己决定代表这些人消灭地鬼。更别说从地鬼开始,那些怨恨全都是你们导致的。”宋天一捂着耳朵耷拉着脑袋说,“我也不是想跟你讨论大道理,或者拯救世界拯救地鬼,我来的目的很简单,把我家的神武醒髓还回来。”
长鱼叶听后摸了摸下巴:“你说得对,确实有喜欢生脉的人,所以,我会把他们也变成地鬼。”
宋天一抬头看他,目光无声透露着几个字:你疯啦?
长鱼叶却眨眼笑了下,伸手指祭台上的两人:“等他俩叙叙旧,在这之前……岁秋叁是吧,你想解除神谕对人们记忆的修改,没问题,尽情动手吧。我也想看看,人们知道‘真相’后的反应,是否会如你所愿。”
他表现得如此大方,从容不迫,仿佛已经预料到了未来,看穿了所有可能,好似岁秋叁的所有努力,在此时此刻这里,都变成了长鱼叶对他的大方施舍。
长鱼叶做事向来不按照常理出牌,脾气古怪,就连书圣也无法猜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相比长鱼叶对明栗的放纵,书圣却紧盯着祭台上的人,不敢有丝毫放松。
岁秋叁并未被长鱼叶的态度影响,他站在高处看下方的人,眉眼甚至有几分慈悲:“‘真相’会救赎一部分人,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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