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昨夜飘了些雪花的缘故,今日室外结了冰,堕指裂肤的寒气将下人都逼得猫在了屋中取暖,陶知影进入时,未见有人在院中,她便带着秋照径直去了正房。
留荷并不在房中,陶知影略感奇怪,站着环视了一圈,却发现这正房中似乎悉数都是沈同晏的衣物用具,未见任何带着女子气息的物件。
正疑惑时,门口响了一声,留荷正揣着手不安地站在门口,她怯怯地唤了一声“夫人”,却并不入内。
陶知影蹙额唤她进来,有些不悦:“这是去了何处?不怕世子爷回来了找不着人伺候?”
留荷丧眉搭眼地认了错,深情中却带着几分委屈。
秋照以为她是仗着被收了房,又生了恃宠而骄的心理才带了些情绪,便出声斥道:“夫人与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留荷知道秋照有多受陶知影的重视与爱护,闻言也不敢回嘴,只是想到这些时日的经历,一骨碌跪了下去,开始小声啜泣起来。
这下连陶知影都皱上了眉:“我并没有说你几句,你这是做什么?”
要叫沈同晏看见,不得误以为自己在为难他的爱妾。
留荷的肩膀不停抽动,听陶知影动了气,她忙急声解释:“夫人不要误会,妾身只是见惹了夫人不快,这才跪地请罪…”
陶知影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想到沈同晏都与她在一处,不由嘴里发苦,她摆了摆手道:“罢了,你起来罢。”
待留荷起了身,陶知影才问了一句:“世子爷近来可都是准时回府?”
留荷嗫嚅道:“世子爷近来似乎比较繁忙,最早也要亥时才回…”
陶知影心下沉吟,亥时…她一般都睡了,看来她得晚点再来等人,或是等他回了自己再来。
她起了身,和悦地拍了拍留荷的手,嘱咐道:“近来伺候世子爷,你受苦了。今后若有什么需要,便去正院找秋照。只一点你要记着,今后若无事,最好在房中侯着,若爷回来找不着人伺候,可就是你一大过失了。”
听她轻声细语地与自己说话,留荷刚压下的委屈又泛了上来,她抓紧了陶知影的手,含泪道:“夫人,不是妾身不侯着世子爷,实在是世子爷他,他不让妾身进这屋啊…”
陶知影心一跳,她犹疑道:“不让你进这屋是何意?”
留荷满脸泪花:“妾身自打搬来这院里,便一直住在厢房。世子爷冷厉得很,根本不让妾身近他的身…夫人,您说爷是不是还记着那晚上妾身的冒犯?妾身真的知错了,夫人您帮帮我,妾身真的欢喜世子爷,想好好伺候他的…”
陶知影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回应。
她浑浑噩噩地出了留宴院,又在自己的院门口踟蹰起来,秋照瞧在眼里,急得搓手,她灵机一动道:“夫人,您要不要去见世子爷一面?既世子爷近来回来得都晚,想来夕食也很晚才用,不如咱们装上些酒菜给世子爷送去…”
陶知影回了神,想着要去见沈同晏,她顿时生了怯意,可心中更多的是雀跃与期待…
摁住万般情绪,她想到了本要去找沈同晏的目的,是了,她本来就是要去找他的。
装了吃食,陶知影带着秋照去了靠近东宫的东华门。
待秋照要去求禁卫通传时,陶知影下意识止了她,秋照不解,陶知影嗫嚅道:“世子公务繁忙,我们…还是在此等他罢。”
秋照顿时笑得开眉展眼:“夫人说得是,世子爷若见您在宫外等他许久,定惊喜得很。”
陶知影眼睑半敛,有些羞赧。
第43章
“可是沈夫人?”
在秋照又一次掀开车帘探看时,恰好被出宫门的肖培之见到,他打了马上前。
无论陶知影再怎么不想面对此人,却还是得碍于礼仪下去与他略做寒暄。
见他戴盔披甲,俨然是三衙内司卫士官的装扮。
陶知影回过礼,道:“肖公子而今可是在大内任职?”
肖培之笑着回道:“肖某不才,在殿前司捞了个虞候的职务,教沈夫人见笑了。”
陶知影知肖培之在外一向是温恭谦逊的样子,可她却很敏感地从他方才的话中嗅出些许得意之色。
陶知影心中暗衬,殿前司虞候可是从五品,也不知是他靠娶丰嘉玉得了好,还是因着五皇子的赏识。
肖培之随即问道:“沈夫人这是在等世子?可需肖某派人为夫人通传?”
陶知影婉言拒绝了。
“还是沈夫人贤惠贴心,世子真是有福之人,倒教肖某好生羡慕。”
肖培之语气不无羡慕,还似掺杂了些落寞,应该是丰嘉玉不好相与。此刻若是其它官眷夫人,亦多亦少或会客气地赞上几句丰嘉玉,然对陶知影来说,这夫妇二人她都极为不喜,连敷衍上一两句也欠奉。故而陶知影只是扯了扯嘴角,并不回应他。
肖培之显然也感觉到了。
他略诧异地扬了扬眉,这陶氏似乎对自己带着似有若无的敌意,竟与那沈同晏一般倨傲…
随即他又在心中不无恶意地笑了笑,待到事成,这忠武侯阖府都落不着好。
如此一想,倒是对她生出了几番怜意,毕竟是个容色极盛的佳人,倒是与那秦府七娘子一般是个命薄的,倒是可惜了…
别过肖培之,陶知影便准备回马车上继续等着,正蹬上矮凳时,侧身扶着她的秋照惊喜地唤了一声“世子爷”,陶知影转了身,见沈同晏带着长落自身后步来。
数日未见,缓带轻裘的沈同晏,一双眼浓漆深邃,目光却冷静犀利透着寒光,似乎是白森森的剑影。
见他身形明显有所消减,陶知影心感负疚,却又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局促不安。
她小心翼翼地唤他:“夫君。”
无视她的眼波盈盈,沈同晏只看了一眼肖培之离开的方向,悠悠地问道:“夫人何时与肖相公也如此相熟了?”
陶知影懵愕,自己只是与肖培之说了几句话而已,他怎么就会想着二人相熟了?
可沈同晏目光沉沉不移,明显是在等她的回答。
陶知影只好回道:“夫君误会了,肖大人方才路过,我只是与他略寒暄了几句而已。”
在陶知影回话时,沈同晏静静地盯着她。
她似乎很怕冷,哪怕是裹着厚厚的大氅,依然冻得鼻尖发红,可饶是如此,她居然还圆润了些,曲眉丰颊,亦是尽态极妍。
沈同晏想到自己夜夜难眠,她却好吃好睡,行若无事,那股子忧烦恶气又开始在他体内兜圈子。
他带了些愠怒地笑道:“夫人好魅力,引得肖大人只是路过,却也要特意来与你聊上几句。”
见他脸上蒙了阴云,陶知影一窒,不知如何回应。
秋照见状,忙转身去车上提了食盒过来,冁然笑道:“夫人听闻世子爷近来繁忙疲累,今日特意备了酒菜吃食,又亲自来接世子爷呢。”
沈同晏只漠然吩咐长落接过,便道:“若无其它事,夫人便请回罢。”
见好如此冷漠,陶知影有些慌乱:“夫君…不回府么?”
沈同晏神情不变,语调平直:“突然想起仍有公务处理。”又盯着她道:“夫人还有事?”
陶知影咬了咬唇,踌躇道:“可否请夫君带我见一见太子殿下?”
沈同晏眯了眯眼:“你找殿下有何事?”
陶知影心下忐忑发突,她道:“我想求殿下帮帮秦七娘子。”
沈同晏似乎冷笑了一声:“恐怕这才是你今日来此的原因罢?倒忘了你惯来是个心善的…且说说看,你想殿下怎么帮她?”https://www.kαnshushi.com/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陶知影嗫嚅道:“姜姐儿一直心悦殿下,我想求殿下纳她做侧妃…”
沈同晏闻言,瞬间射去两束鹰隼般的目光:“你可是叫殿下公然与圣上作对?”
陶知影额蹙心痛:“姜姐儿而今痛不欲生,我实在心下难忍。况此事影响巨大,若圣上当真纳了姜姐儿,那他自此便是个失德的君王,五皇子虎视眈眈,难保不会借此生事。可若姜姐儿嫁的是太子殿下,那便是表亲结好,届时可借此反转朝评,只说圣意遭误,陛下本就是想给太子娶妇的,是底下人曲解了陛下的意思…”
沈同晏陷入沉默,他想,她对一个外人亦如此上心,对自己却是漠不关心。
这些日子来,白日事忙,他尚可以不去想这些事,可是到了夜间,没了往日的软玉温香,他一个人总是翻来覆去地辗转难眠,即使好不容易睡着了,杂乱无章的梦境也充满了她的身影。最可笑的是每日将醒未醒之际,仍是残梦依人,腻腻不去。
他也不是没有试图想过自己这么冷着她的目的,往后到底要怎么继续面对她。
可是一开始想这些,便控制不住地想到那晚她死寂般的沉默,每一息都如雪水般冰冷冻人,慢慢将他心中的希望浇灭,再给他添上难堪和羞辱。
他对她情根深种,神魂颠倒,她奉上的却只有曲意迎合。数月的恩爱也换不来她情感上的回应,她或许还曾在心中多番嘲笑他的自作多情,憎恨他的强迫与黏人,甚至主动给他挑选妾室…
每每想到这些,他便憋闷不已,有时候,他甚至暗暗羡慕寡情的齐修,不曾对谁动情,便也不会被谁伤了心。
沈同晏心起愤激,让长落将食盒递回,道:“突然想起留荷今日曾说,要亲自下厨做些吃食,让我尝尝她的手艺,我不忍拂了她一番心意…这些,还是请夫人带回去罢。至于其它事,夫人就不用操心了。”
陶知影心中一突,一种异样的酸辣的滋味升腾到了鼻尖,她甚至感觉自己有几息是失了知觉的,心脏都痹住了,她面露哀色,颤声道:“夫君…”
沈同晏却不为所动,兀自说道:“再怎么不情愿,你我已是官家亲自撮合的夫妻,既是我忠武侯府的世子夫人,今后还是莫学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娘做派,将这当家主母的端淑都抹了个干净,届时丢的可是我侯府的脸。”
他犹不解恨,又续道:“日后你名下的庶子庶女可都指着你这个嫡母的名声了。你若是言行不当被人指摘,没得连累了他们。”
闻言,陶知影心中开始苦笑,她怎么就忘了,沈同晏在面对自己不喜的人时,这张嘴能有多刻薄。她喉中翻滚,心肺都绞成了一团。此刻迎面接了他这番刺人的话,她才意识到,无论她再怎么做,那个曾对她蜜语甜言百般疼爱的沈同晏,真的不会再出现了。
她闭了闭眼,将这些日子心间盘桓不散的希翼驱得精光,那是她仗着这数月恩爱而生出的妄想。
她滞涩道:“夫君教训得是,妾身都记下了。今日是妾身逾矩,往后…再不会了。”
自己恶声恶气地说了这么多,却只得了她轻轻的一句回应。沈同晏感觉自己似是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不仅没有获得预想中报复的快感,反而扯得那股子施出去的力经了一个踉跄。
见她行了礼便转身要走,沈同晏略提了提声道:“你这便走了?”
陶知影回头看他,柔声下气地问道:“夫君可还有何吩咐?”
见她的双眸忽然变得呆滞僵冷,沈同晏一愣,却还是粗声粗气补道:“留荷近来伺候得很好,爷很是喜爱她,你去府库里选些好东西赏给她,日常吃食用物都挑好的送,不可…起薄待之心。”
陶知影恭敬无比地应了:“夫君放心,妾身省得。”
看她一幅低眉顺眼的样子,沈同晏心下冒起一股无名火,他不耐烦地摆摆手:“既如此,便回罢。”
陶知影又福了个身,这才带着惴惴不安的秋照上了马车。
二人站着目送陶知影的马车走远,长落有些不忍地低声道:“世子爷,夫人看起来很伤心,您这样对夫人…”
沈同晏斜了他一眼:“胆子不小,敢管我的事。”
当他好过么?方才见她魂不守舍的离开,他的心也横竖都不是滋味。
沈同晏抑制不住地忧烦闷倦,又有些懊恼地揉了揉眉头。
罢了,还是等这阵子事过了,再与她好好谈谈罢。
回府的路上,陶知影神错意乱,一路无言,往日流光泛彩的秋水眸蒙上了一层灰色。
第44章
天寒微雪的冬夜,一颗颗孤悬的疏星零落地分布在黑沉沉的天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