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祖上是普通富绅,集全族之力供养出一个官至礼部侍郎的弟子,也就是太后的父亲,杨侍郎当时还是扬州巡抚,被白家挑中,让他送女入京选秀,成为白家的棋子,太后入宫之时,是为了替当时的白皇后控制皇帝,不过,皇帝宠了她几年,因为她生下一双儿女而被白皇后忌惮,最终进了冷宫。
“您是说陛下和长公主幼年时也住在扬州?”卫娴倒是第一次听说,好奇发问。
杨老太爷点了点头,遗憾道:“也没住多久,大约有一年多,因为白家想送长公主和亲西狄,陛下虽不愿意,不过最终还是被召回京城。当时长公主才十岁,陛下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小小年纪就懂得隐忍,与武威王世子结盟,嗯,就是你们父王。两个孩子都是势单力孤,当时的天下乱得很哪。”
想起当年往事,老太爷唏嘘不已。
“我帮不上什么忙,思来想去就让孩子们经商赚钱去了。”
卫娴恍然大悟,怪不得表舅舅们都是商人,也难怪陛下登位之后,明面上对外祖一家十分冷淡,实则是保全他们,杨家的家产遍布天下,远离朝堂,人们总以为是因为他们子孙不成器,入不了朝堂。
太后能在那样的乱局中保住一双儿女,还助陛下名正言顺登位,绝不是普通女人所能办到。
杨老太爷笑眯眯地望着她:“王妃以后可要好好陪着福王,享富贵,肩上的担子可不轻,福王殿下担子重啊,瞧瞧那些人怎么培养孩子。”
卫娴凑过去,替他捶腿,“那您知道他为什么会封王吗?”
这事她爹一直不愿意告诉她,明面上是因为梦见大雪封城,提前备粮救了京城一城的百姓,但她印象中那一年虽然很冷,也确实有雪灾,但是因这而获封王爵总有些牵强,偏偏很多人理所当然。
她想知道他的一切,喜欢听关于他的故事。
“老头子我哪里知道,当时我可不在京城。”杨老太爷摇了摇头,“不过当时正是先太子薨世,花白两家被灭不久,总需要一两件事引吸天下人关注。”
确实当时就连深闺后宅都在议论这事,她记得当时刚从豫州回京没多久,姐妹们在她院中相聚,也把这事当成新鲜事讲给她这个刚回京的小土包子听。
“他封王之后就每年出京几个月,多数时候都会到扬州来,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杨老太爷看着就很喜欢萧元河,“对了,他跟我学画的的小轩还在,里边有他当年的画迹。”
“他跟您学画?”卫娴惊讶地瞪大眼睛。怪不得当年四皇子说他的师父都不登大雅之堂,非名师学出来的野路子。
卫娴画好杨老太爷,急匆匆让人带她去小轩寻萧元河当年的画迹,他有把心事画下来的习惯。
杨家的丫鬟将她领到一处幽静的临湖小轩,她推开紧闭的门扉,入眼的是各种各样的画卷,杨家人时常打扫,这间小屋十分干净明亮,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看景色应该是宫里的,有巍峨大殿,白玉石阶,殿上龙椅,画风沉稳,还有一幅龙虎盘据高山,居高临下俯视人间。
和他平时作画的笔法相似,有着很鲜明的个性。卫娴一一看过去,然后展开放在书案上的画卷,看得出来,他将画得满意的挂了出来,不满意的就随意丢弃了,应该是杨家人替他收拾的。
她在博古架下找到一个扁平的木盒,打开一看吓得赶紧合上,那些画面十分阴暗深沉,仿佛是谁将心中愤恨画成实质,那些妖魔鬼怪仿佛从画中挣脱,朝她张开血盆大口。
被恐怖画面吓到的卫娴跌坐在博古架边,按住自己的胸膛,稳住自己狂跳的内心。她一定要看那些画,那是他的过往,他从来不跟别人说的秘密往事。
她把盒子抱到面前,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盒子里一共有三十张画,张纸不算大,切得很整齐,是富家公子练习笔法所用的纸张,最上面的那张画着一个红眼的怪物,怪物有尖锐锋利的牙齿,牙齿上有红色,爪下按着一个挣扎的人,那人穿着皇宫内侍的灰青色袍服,大约是因为角度问题,看不见那个人的脸,但是他流出来的鲜血溅了一地。她把画倒过来看,还看背面,但是画上只有这两样画得清晰,其他地方都是大墨团。
这张画上,怪物的手指指甲很长,手上有个黄金戒圈,其上没有图案,被这画压在下面的一张纸上画着一个戒圈,更清晰些,上面有木槿花的花纹。
很熟悉的纹路,魏家的家徽,她往下翻,接着就是几张比较正常的画,是几个孩子嬉戏的画面,她认出坐着的是先太子和三皇子,六皇子站在先太子身后,谢梧在花丛里跑,四皇子兄弟俩在门边探头偷看,地上还坐着一个小姑娘。
这几张画笔法细腻,虽然有些稚嫩,但看得出来画得很用心,其中一张把三皇子画得很特别清楚,他右手食指上就戴着一枚黄金戒圈,手中捧着一小碟糕点,似乎是要送给先太子。先太子脸上带笑,手里拈着一块糕点。
画上没有萧元河,他当时应该是站在某个地方看着画面上的场景。
接下来的几张就是先太子患病,画面上有太医等人,还出现了太后和哭泣的皇后,画面气氛也变得凝重。角落有很多太医在激烈争执,地上有散落的碎瓷片和花瓣,还有跪了一地的宫女侍卫。
这几幅画得比较潦草,线条也有些凌乱,心绪渐渐不安的样子,这些画之后,终于有一张画只有一个人,那人跪在灵堂上,前面是一口华丽的雕花木棺,周围没有人,他望着木棺的方向,只是一个背影,没看到脸,但是卫娴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萧元河。
他平时作画,从不画自己,自己所站的位置一向是空出来,而这张画上,却画的十分认真,连身上的玉佩都画出来了。
卫娴端着这幅画看了很久,看得出来当时他很悲伤。后面的画就比较凌乱无头绪,其中还有刑场砍头等血腥画面,后面的几张就完全看不出来他想画什么了。
她只明白一件事情,当年的事他从头到尾都参与了。
或许他的封王并不是因为救了一城百姓,而是因为帮助陛下灭了花白两大世家,怪不得陛下对他十分信任,甚至把暗卫交给他。
晚上回到别苑,她紧紧抱住他,他走到哪跟到哪。
“怎么了?这么粘人?牛皮糖成精?”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
“只粘你。”卫娴吸了吸鼻子,“最好把你粘在扬州,我们不回京城了。”
“你不是想家了吗?是谁昨天还要闹着回京?”萧元河拎着她上到别苑的屋顶,在那里能看到整个扬州城。
夜晚的星空像块深蓝色的绸缎,繁星一闪一闪的,其下是万家灯火,繁华的扬州城夜不宵禁,名付其实不夜城。
坊间行人如织,酒肆十分热闹,还有胡商牵着骆驼走过,胡姬旋转着柔软的腰肢,裙摆像是盛开的牡丹花。街边有人喷火,各种杂耍摊子拼出全力,有的长竹筷子上顶着好多个碟子,引来大家喝彩声不断。
萧元河喜欢带她上屋顶看这些夜景,他们也画了不少夜景。
卫娴挨过去,头枕在他腿上,仰脸看他,“我发现你在扬州的时候比较开心。”
虽然在京城也常看见他笑,但都是那种笑意都不达眼底的笑,只有到了这里,才看到他笑的时候是连眼睛都在笑。
“你怎么知道?”他低头看她,想从她脸上找出答案,偏偏她转头埋进他的怀里,不让他看。他挠她的胳肢窝,她左右挣扎,两人在高高的屋顶上玩闹,一不小心卫娴就落出房檐,吓出尖叫,他不紧不慢伸出长臂把她捞起来。
“坏人!你是不是故意推我下去的?”
她现在老实坐在他怀里不敢动。
“你今天闷闷的,像个闷嘴小圆葫芦,还粘人,是不是舅爷爷跟你说了什么?别听他说的,那些都是他瞎猜的。”
“可是我觉得他说得对。”
“你想知道什么来问我就好了。”
萧元河捏了捏她的脸:“你是不是傻?舍近求远,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只要你问。”
第113章
扬州春夜, 星空格外温柔,萧元河低头看那一双映着星空的眼睛,“你问吧, 说不定以后我会忘记。”
十年前那场恶梦已经快结束了,他现在已经不会再想那些过去发生过的事情, 无论是高兴的, 还是悲伤的。
卫娴突然就不想问他了,知道与不知道他的过往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扬起笑脸,捏住他的下巴,“你学画的时候认识我了吗?我们学画谁更早些。”
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萧元河失笑,覆住她的手背低笑,“你猜。”
“当然是认识的, 你不是说小时候看到过我吗?在宫里。”卫娴和他十指紧扣,遮在眼前看星星。心里在想当时她在做什么呢?
那时候她应该是在返回京城的路上。
从先太子薨世到花家和白家被抄家灭族直到他封王,大概是半年时间,她从豫州一路游玩回京, 马车进入京城的时候,远远看见他那辆四匹骏马拉的华丽大马车,她从车中探头, 看见他的背影,他并没有在马车里, 而是坐在赶车人坐的辕凳上,那时候,她以为是新鲜出炉的福王府的马夫, 直到白天看见那幅画,才恍然想起来, 小时候见过。
后来的宫宴,她看见他与小时候不一样,变得更凶,所以离他远远的。他们就一直没有见面,但是会听到他的各种消息,比如他又打了哪家公子被告状,再比如他与慕容玖又在街上行事荒唐被长公主揪回去,再比如他把国子监乱砸一通气得那些夫子扬言他是京城毒瘤无法教化。
总之,就是一个京城恶少的模样,与心心念念经营好名声的四皇子不同,他是使劲把自己的名声搞烂。
“你进宫的次数那么少,每次都被老四盯上,我这才多看你几眼。”萧元河抬高下巴,一付趾高气扬的模样。
“不是因为我长得漂亮?”卫娴凑到他眼皮下面。
“本王又不是那么肤浅的人!”萧元河死不承认,其实小时候他觉得她最可爱,老想捉弄她,但又觉得捉弄女孩子不够男子气慨。
他往瓦片上一躺,带着她也躺下去,春风吹拂着他们的衣摆。
“你就是那么肤浅。”卫娴看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他像被世俗尘埃蒙住的星星,总有一天会尘埃尽除,大放光彩。
两人静静躺在屋顶,突然空中传来响箭的声音,惊得他们赶紧坐起。
“主子,王妃,宅院走水,火势太大,我们得赶快离开。”
“快救火,把书房的两箱画卷带到船上。”
“船上也起了火,有人冲着我们来的。”
双胞胎匆匆赶来,身上沾着浓烟,脸颊也黑成花猫脸,别苑全是木制连廊,火势烧得极快,没一会就烧到了离他们最近的回廊。
“快走!”他抱起卫娴就掠出院墙。
卫娴急了:“尽圆尽方还在里面。”
“会有人带她们出来。”
“你觉得是谁跟我们过不去?”
卫娴搂紧他的脖子,让他腾出一只手掌劈开远处射过来的利箭,趴在他肩膀头替他守住后背,把袖箭对准远处刚冒头的人影,毫不犹豫按下去,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从附近宅院不断冒出黑衣蒙面人对他们穷追不舍,萧元河怕卫娴被伤到,实力大打折扣,手臂被箭射中,流了很多血,染红了他白色的交领袍。
因为他已经准备就寝,身上并没有什么武器,只有卫娴身上带着还来不及卸下的袖箭。
不过袖箭只有六支,用完就没有了。
暗卫被大火拖住脚步,书房似乎有非常重要的东西。
“抱紧了,我要往下跳。”萧元河在她用完最后一支箭时,轻声对她说。
他们被团团围住,逼到一处凸出的岩石上。别苑依山而建,地势很高,从他们所在的回廊往外看就是悬崖,有十几丈高,现在,他们也只能往下跳了。
即便萧元河功夫了得,仓促往下跳还是受了点伤,卫娴被他好好的护在怀里。
悬崖底是一处幽静的园子,不知道是谁家的,种有很多竹子,密密麻麻的竹林倒方便他们躲藏,竹林里没有光,非常暗,卫娴被他拽着跑,躲到一丛竹子后面。她感觉到手上濡湿,他一定流了不少血,心里发紧。
“让我看看你的手。”
“嘘。”
黑暗里,四面八方都有脚步声,看来今夜对方派了很多人来。
笔直的竹子有火光映出,那些黑衣人燃烧着小巧的火把找过来,空气中有淡淡的松油气味。
卫娴大惊:“他们要烧了竹林。”
看来真的是要置他们于死地,脚下有松油流过来,耳边有泼松油的声音。这些贼人一定是因为找不到他们才放火烧林子。
大火沿着松油一路烧过来,瞬间火光照亮整个竹林,火星四溅。
“跑!”
萧元河突然用石砸翻发现他们的人,拉着她从缺口跑出去,就着地势的遮挡纵身跳上一颗大榕树,躲进树冠里。
那些人发现他们跑了,立刻追了过来,被萧元河弄出来的动静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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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透过榕树密密麻麻的叶子映进来,她看到他半边手臂都染了血。
“你先别动,我替你止血。”卫娴按下心慌,撕下裙摆替他包扎,看到他胳膊上中了箭,箭尾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拧断,只剩下箭头在里面,好在箭没有毒,血色正常。
之前她跟着陈婶到处接生,身上还备有止血的药,掏出药瓶洒在他的伤口上。
“疼不疼?”她颤抖着手想到箭头拔掉,又怕一旦拔下,他会大出血。
“不疼。”萧元河唇色苍白,上下打量她,确认她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以镜他们会找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