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他们都遇到了见愁!
而且每个见愁都有细微的不同……
这到底是怎样一种术法?
又或者说……
这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的形式?
白鹤大帝所能想起的,比起寻常修士实在多了太多,尤其是在无数见愁从破碎的镜中出现的那一刻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画面……
那荒芜的星辰上,旋转的星空,放眼望去数也数不清的“见愁之墓”!
不管是神祇还是修士,这一刻心内升起的,都是一种对于未知、对于见愁、对于这神鬼莫测的手段的恐惧和忌惮。
唯有绿叶老祖,无声地叹息。
她抬起的目光,对上了见愁此时转来的目光,可却好像不是对上一道,而是对上了千千万万道,是有许许多多的见愁站在她的身体内,向她看来!
旁人参不透方才那一幕的玄机,可绿叶老祖却是再清楚不过。
一切都因为九曲河图。
那被见愁抹去之后再赠给谢不臣的河图,最末两行的其中一行便有明言:盘古大尊从此方宇宙之外来,初至时宇宙尚在衍化之中,祂便裂取这宇宙衍化本源之力的一瓢,融入了自己神魂之中,已使自己彻底融入此方宇宙,虽不能与宇宙同生,却可与宇宙同死!
宇宙不灭,则盘古不灭!
长久的与宇宙等同的生命,能让祂更好地统率人族,同时面对来自此方宇宙本身的危险。
在两个纪元后的今天,宇宙本该已经衍化完成,四方上下、古往今来,各司其职。然而,正是因为缺了当年被盘古裂取的一瓢之力,今时今日的宇宙之中,始终存在着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依旧未能分明时空,常年处于宇宙最元初的混沌之中,如同一条滚动的暗流。
若投身其中,再强大的存在也未必能安然回来。
或即便安然归来,鬓边乌黑只怕也已换了鹤发苍苍!
这一条乱流、这一道伤痕,便是昔日元始界极域十八层地狱外暗一片浩荡的混沌!
当年绿叶老祖曾带着那傻貂儿杀入极域,甚至杀穿了十八层地狱,搅了个天翻地覆,也见到了那一片乱流。
但她当时尚且不知这究竟是何等存在。
所以,仅仅在感知到它的危险之后,她便直接离开。
直到后来,她从八极道尊手中借来了河图,偶然一日心血来潮,翻出来看到最后,才知这裂缝乱流因何而出,出入其中又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绿叶是个绝顶聪明之人。
在看见了这里面潜藏危险的同时,她也看到了这里面潜藏着的巨大机会——
在宇和宙都错乱于混沌的情况下,若有足够强的实力与足够坚定的心志,实在可以放胆一搏,就借助于这混乱修炼。
也许能从中唤出百年千年后的自己;
也许能在里面遇到一个拥有着不同人生的自己;
能看到一切自己想要看到的,也能看到一切自己恐惧看到的。
混沌便是无限!
这宇宙中已经形成的一切法则,在这乱流中,都不复存在!
在这里,没有不可能!
然而她终究没有选择这一条路,在定定注视了那最后一行字许久之后,她直接飞升了上墟。
九曲河图则辗转落到了见愁手中。
于是今天,她看见她选择了自己未选择的道路。
从宇宙尚未衍化完成的混沌乱流里,见愁找到了无数的自己。旁人或许以为那些都是一闪而逝的幻影,可唯有她能完全地肯定,她们根本不是幻影,而是无数种其他可能性里的见愁!
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
每一个,都拥有她们或有相似但绝不相同的命迹。
只是,在方才对敌、将无数我化作一个我、将无数心火化作一滴心火的时候,所有其余的她的记忆,都伴随着命迹,融合到一起,被她所知悉,再也难分彼此。
见愁将知道每一条命迹的走向。
每一条命迹的走向,都将成为她记忆的一部分。
不管是发生过的还是尚未发生的,这世间所有与她相关的可能性,都在这一刻被穷尽。
这也就意味着,她今后的人生,得到了所有可能,也失去了所有可能。
因为接下来每一日,都是昨日。
再不会有任何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再也不会出现任何的恐惧或者惊喜,每做出一个选择她都能知晓接下来所要发生的所有。一切的可能性都写在了记忆的纸面上,翻过来却是空空荡荡,沉如死水!
除非她自欺欺人地抹去这一切的记忆,让自己犹如未知一般继续生存。
然而这不会是见愁。
她既然敢选择这一条从古至今都无人选择过的道路,也就意味着她对自己的道无比坚定,敢于直面所有庸人不敢面对的痛苦,而不是逃避地沉湎在自造的幻境里。
人在面临未知的时候,总是难免恐惧,渴望自己能知道更多,甚至变得全知。
可全知难道不是更可怕、更残忍的事吗?
绿叶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人要怎样去面对一个毫无悬念、毫无冒险的世界。
所有人所不能想象的强大力量背后,都是人所不能想象的庞大代价!
目光遥遥对上的这一刹,见愁看清了绿叶老祖眼底深重的悲悯与无尽的复杂,绿叶老祖也看清了她眼底壮阔的世界与静默的寂寥。
或许有痛苦,但并没有退却。
早在她第一次长久立于乱流旁构想出今日一场大局的时候,她便已经做好了一切面对的准备。
心火悄然隐没于指尖。
见愁从虚空中落了下来,实实在在地站在了这一片广阔无边的荒域之上。
而头顶上的梦境,已崩毁到了尽头。
谢不臣与月影的身影,却依旧交战于其中。先前梦境尚未完全崩碎,少有人注意到,然而此刻梦境已逝,他二人的身影便变得无比明显。
月影竟处在下风。
他的力量从梦境中来,如今盘古渐渐苏醒,梦境一点一点崩散,他的力量也就越来越弱。
相反,谢不臣的攻势却从未停歇。
那种不祥的预感,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近,搅得人心烦意乱。只是从谢不臣的面上,还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他手底下一式狠过一式!
一道墨气腾出,竟是划掉了月影一条手臂!
但也几乎就在同时,见愁彻底摧毁了先前还盘古在盘古头颅之上、意欲吞噬盘古神魂的祖神之眼!
月影在察觉到的瞬间,简直不敢相信。
他先前听见愁言语、看见愁出手,都以为这出自人族的女修是要站到神祇那边了,谁料想关键时刻竟又出其不意地斩杀了神祇一族的祖神!
仅仅是一刹之后,连想都来不及往深了想,不敢置信便已化作了狂喜,甚至让他完全忽略掉了自己竟为谢不臣斩落一条手臂的耻辱,在这一刻已得意地大笑出来!
“不枉当年助过你一臂之力!做得好,哈哈哈……”
趁着谢不臣这一尺之力尚未来得及收回,他已存了破釜沉舟之心,犹存的那一臂向前一挥,竟直接化作了遮天的雪白羽翼!
呼啦!
风起,卷着强劲而沧桑的力量,一下便强将谢不臣推开,同时乘风爆退!
“轰隆!”
梦境的最后一个角落,也忽然倾颓,散作青烟,转瞬消无。
整片荒域,终于再一次地震动起来。
比最初的那一次,更剧烈、更浩荡!
“早闻见愁小友与这谢不臣颇有仇怨,今者小友既斩祖神,力挽狂澜,在下心甚感激。不如今日,便为小友除此旧仇!”
月影人在半空之中,是向盘古的头颅落去!
言语间的意态,已是完全的胜券在握了。
“啪”地一声轻响,那从见愁处盗来的匣子竟瞬间打开,里头数截断香飞出,在月影一指之下顿时重构成三支紫香,同时点燃!
三点火星,竟是血一样赤红!
在其点燃的瞬间,盘古眉心便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线,朝着上下两端蔓延,仅仅片刻后,祂整个庞大的头颅竟沿着这条血线向两侧打开,露出里面包裹着的深紫的神魂!
燃出的香息,一半透过这头颅的裂缝向这神魂融去,另一半却是飘荡过这一片黑暗的虚空,如囚笼一半向谢不臣涌去!
这三滴心血香,终究还是点燃了。
见愁在心底叹息了一声,目光却只在那不断融入香息的盘古神魂之上停留了片刻,随后便转向了为这香息所笼罩的谢不臣。
他肃杀的双目,终在这一刻变成了血红。
那是一种明知命运降临却无法逃脱,始终差了那么一线的绝望!
明明,明明就差那么片刻,他便可将月影斩落于自己尺下,将这至关重要的三支香掌握在自己手中。
可见愁无巧不巧在前一刻摧毁了月影的后顾之忧。
这一瞬,谢不臣竟想要仰天长笑:这就是她所说的“杀你的不是我”啊!
在香息钻入眉心的瞬间,鲜血便立刻从他七孔之中冒了出来,整个人看上去竟有一种困兽似的狰狞!
月影却是半点没将他这一点痛苦放在眼中,这一刻虚虚立在盘古肩膀的位置,已是快意至极、对见愁满意至极:“待此香燃尽,大尊借得新躯重临此界,必不会忘你功劳,一定传道于你,让你成为此方宇宙、大尊之下第一人!”
大尊之下第一人?
见愁望着谢不臣的目光没有收回,知他这一生机关算尽,为着那“十世人皇,一世不臣”谋了个骗尽轮回、欺瞒天道的弥天大局,此刻却落得如此下场,心里实在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唏嘘与怆然。
然而在听见月影这一句时,另一种荒谬便生了出来。
她终于转过头来,看向他,默念了一声“大尊”,才挑了唇角,似笑非笑:“大尊之下第一的位置,见愁怎敢与您争抢?不过我倒想起来,昔年在元始界时,有两只不长眼的小鬼,竟也称我作‘大尊’来着……”
月影骤然色变。
见愁却像是半点也没看见,冷冷地道:“你说,我是做个大尊之下第一人好,还是干脆做个新的大尊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