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闹闹与他爹每日早晚都要趴到窗边去看丫丫,惹烦了林素儿。
“你们父子俩都给我安分点,谁再来这里,从明日起,喝一个月的稀饭,没有肉。”
这是极其严重的威胁。
父子俩都是无肉不欢的主,不让二人吃肉,还不如饿死他们。
父子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未来得及表态,窗户便“砰”地一声被关上。
陆闹闹咽着口水屈服了,陆长风知道自己惹火了妻子,也不敢再造次,跟着儿子一道蔫头蔫脑去了外院。
陆闹闹心气不顺,跟着先生读书便不太老实。
他动来动去,仿佛凳子上有针扎似的,就是不肯安心坐着。
上头的先生看得直皱眉,在陆闹闹第三次乱动的时候,将戒尺拍得呼呼作响。
陆闹闹跟着他爹练功好几年,自持身子强壮无比,先生的戒尺他是不放在心上的。
他还在想着,什么时候趁着他娘不备,偷偷地溜进去看一眼丫丫。
正走神间,那戒尺已经打在了他的背上。
陆闹闹一个激灵,顿时醒过神了,他恨恨地低下头去,装模作样地翻开了书。
先生见他老实了,自然也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又摇头晃脑大声读书。
陆闹闹一边念着书,一边抓起一旁的毛笔开始在纸上画了起来。
不过眨眼的功夫,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便在纸上,那老虎旁边,还有一只孱弱的病猫。
陆闹闹“刷刷刷”就写下了一行字。
半个时辰以后,陆闹闹低眉顺眼站在他爹的书房。
陆长风将那张涂鸦扔到他脚边,“陆闹闹,你胆肥了,又气走了一位先生。”
陆闹闹的头垂得极低,不吭声。
陆长风的目光在那一行字上扫过,又气乐了。
“先生,我。”
几个不算好看的字摆在那两只动物旁,像是无声地嘲笑着他。
“你娘这些日子没空管你,你现在就给我去院子里蹲马步,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来见我。”
陆长风板着脸说完,就见陆闹闹已经“蹬蹬蹬”跑了出去。
陆长风揉了揉眉心,这个混小子。
这事,还是他来处理吧,省得素素再来操心。
院子里的陆闹闹却是气得头顶都要生烟。
他不过就是随手画了画,又多写了几个字,那先生便一副被侮辱的神情,袖子一甩便不干了。
嗤,装什么清高,家里三房小妾,还把自己当圣人了。
陆闹闹受爹娘影响,坚定地认为一夫一妻才是正理。
他在心底里将那先生骂了个狗血淋头,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蹲马步。要他认错,那是不能的,他没错。
这一站便是一个半时辰过去了,他小心地看了看窗户,见他爹正在埋头看着什么,偷偷地动了动发酸的腿。
只是才动了动,头顶便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他用手一摸,发现是一块核桃壳。
太过分了。
陆闹闹看着那片断得整整齐齐的壳,眼睛又要红了。
他饿了。
到了吃午饭的时间,陆府飘起了菜肴的香味。
无良爹在书房里吃得满嘴流油,陆闹闹的肚子在造反。
他吞咽了无数次口水,好不容易等得他爹抬头了,只听他问道,“知错了吗?”
陆闹闹很有骨气地摇头。
倔强的小子一直挨到下午才被他亲娘解救出来。
他狼吞虎咽吃着一碗她娘亲手做的阳春面,还剩最后一口汤的时候,就听他爹道,“这小子不听管束,不如送他去万山县的岳麓书院?”
他顿时被口里的汤呛得咳嗽不止。
好不容易将气管里的汤咽下去,他眼巴巴地看着她娘。
她娘什么也没说,只吩咐他回屋里歇息。
随后的几日,他惊恐地发现家里的管事去万山县打听消息了。
陆闹闹看他爹的眼神就不善起来。
他可能真是树底下捡来的。
可他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将他丢了,会不会来救他?!
陆闹闹等了几日,终于受不住煎熬,窝在屋里一日,写了两封信。
他趁着他娘去厨房的功夫,将一封信塞到了丫丫的枕头底下。
他趴在床沿边上,看着丫丫满脸的水痘,心疼得不得了。
“丫丫,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啊,哥哥还想与你玩呢,”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给丫丫擦着额头上的汗。
“我,哥哥想去找自己的爹娘,”他嘟囔着,有些不舍地看着丫丫,“你放心,不管怎么样,你以后都是我的妹妹,还有娘,也是我的娘。”
丫丫的睫毛眨了眨,慢慢醒了。
“哥哥,”她揉着眼睛爬了起来,张开双臂便道,“抱抱。”
丫丫有好些日子没有瞧见过哥哥与爹爹,她委屈极了。
陆闹闹哪里会拒绝,一把就将妹妹抱起放在自己的膝上。
“丫丫听话,哥哥过些日子再来看你,好不好,我们拉钩,”陆闹闹伸出小指与丫丫拉钩。
丫丫知道哥哥在与自己玩,“咯咯咯”直笑。
兄妹俩正闹腾着,门“哐当”一声开了。
林素儿那张焦急的脸便出现在两人跟前。
“娘——”
“娘抱——”
两个孩子下意识都叫了出来。
林素儿看着陆闹闹好端端地在这,一时间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她好不容易将丫丫哄着睡着了,又亲自捉了陆闹闹去洗澡。
浴桶里,陆闹闹扭来扭去,就是不肯让他娘擦身子。
“娘,我已经是大人了,你,你出去。”
他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若不是林素儿抓着,整个人便要缩在水底下去。
“你老实些,”林素儿低声呵斥,“水痘会传染,我与你说过多少回,不许去丫丫屋里,起来,娘给你搓一搓。”
陆闹闹羞羞答答在他娘的伺候下洗了个澡,穿好衣服,还来不及将咧开的腮帮子收回去,就对上了他爹的黑脸。
“陆闹闹,你给我说说,这东西是怎么回事?”
陆闹闹看着自己那张牙舞爪的字迹,机灵地躲到了他娘身后。
林素儿看着陆长风手里的字条,也哭笑不得。
“割袍断义”四个大字尤为刺眼,林素儿的目光落到儿子那断了一截的衣袖上,嘴角再次抽了抽。
她看了眼黑脸的陆长风,笑着起了身,“你们父子有话好好说,我去看看丫丫。”
不顾陆闹闹幼小无助又可怜的目光,施施然走了。
她才走出屋里,便听到陆闹闹一声变了调的“娘——”
她好笑地摇了摇头,儿子还是要交给父亲管教,她啊,还去找丫丫玩好了。
只是在看到丫丫枕头底下的那一封信的时候,林素儿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将还含着一泡泪正在抄书的陆闹闹揪了起来。
“来,闹闹,跟娘说说,你打算去哪里找你的亲生爹娘,还有丫丫的压岁钱,你都藏到哪里去了?”
陆闹闹捂着耳朵,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他错了,真的。
且说陆闹闹被他爹娘男女混和教育之后,彻底熄了去找亲生爹娘的念头。
八岁的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什么事闷在心里可以,可若是白纸黑字落下实证,那就真是傻子了。
当他长大,打下一片大好家业,成为陆家的当家家主时,这一条便写进了儿孙教育的范本里。
当然,这都是后话,此时的陆闹闹虽已经不是拖着鼻涕的毛孩子,却仍笼罩在他父亲那座不可超越的大山的阴影里。
陆闹闹与他爹割袍断义的念头还在萌发阶段便被掐死在腹中,可他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是树底下捡来的事实。
平日里上完课,写了功课,他总要怂恿着大舅舅与他一道去寻泰安镇的树。
可大舅舅如今越来越不好骗了,动不动便说,“闹闹,你没有我家春饼聪明,这样的事,我家春饼就知道。”
陆闹闹无奈地翻白眼,你家的春饼如今还尿裤子呢,哪里能与我比。
陆闹闹知晓从大舅舅这儿得不到自己亲生爹娘的消息,他转而去找小舅舅,可惜才遮遮掩掩将自己的意图说了,他小舅舅就问,“先生今日布置的功课是什么?来,背给小舅舅听。”
陆闹闹落荒而逃。
在姥姥家,大姨家,三姨家都各自小心地打听了一圈,楞是没有发现半点自己亲生爹娘的踪影。
陆闹闹垂头丧气几乎要放弃之时,他遇见了镇上的樊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