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姜之省抬起头,就看到女儿明媚的笑脸。
他也跟着眯着眼睛笑了:“多大的功,你说说看。”
姜令窈便快步进了房门,略过案子不提,直接说了李宏处得到的线索。
她把那紫檀木盒递给姜之省的时候,双手都是抖的。
“爹您看,这就是李宏留下的遗书,”姜令窈道,“这大抵可以证明,当年那两人的口供是被锦衣卫审问后更改过的。”
但口供更改,最多也只能说明两人一开始不敢说实话,被严加审问后才改了口,并不意味着他们受锦衣卫令栽赃陷害乔太傅。
姜之省没有说话,他只是小心翼翼把盒中的锦帕和纸张取出,先看了锦帕,然后便徐徐展开了纸。
薄薄一张纸,似乎承载了乔家上下五十八口性命。
姜之省看完,沉默许久,才道:“窈窈,你以为要如何查?”
姜令窈顿了顿,她看向父亲,明亮的眼眸里难得有些游移不定。
“爹,我不知。”
“我不知官场上的那些事,朝中的文臣武将我大抵还算知道些许,也隐约知道家户之间的姻亲关系,但此人如何,其家族又如何,我却并不知晓。”
“我能知道正阳伯,知道正阳伯家中都有何人,还是……”
姜令窈微微一顿,继续道:“还是段南轲查的。”
她突然提起段南轲,是很有风险的,一是她同段南轲有了一起破案的约定还未同父亲明言,再一个此事兹事体大,她跟父亲皆很谨慎,除了母亲和祖父,家中其余之人皆不知。
如此一来,段南轲知道她另有要事,其实并不稳妥。
不过有了赏赐归家时的深谈,姜令窈便明白父亲对段南轲多有欣赏,并无不喜,故而有此一言。
果然,姜之省在听到段南轲的名字时,轻轻抬眸看过来。
说来也巧,姜之省也生了一双狭长的丹凤眼。
他眉目浅淡,很是儒雅俊朗,听闻当年高中进士时,差点闹出榜下招婿的趣事来,即便二十年过去,依旧风度翩翩,令人见之难忘。
“你同女婿说了?”姜之省倒是并未生气,只是有些诧异。
姜令窈很诚恳:“并未全说,我只说我在查案,至于什么案子,段南轲全不知情,不过他也在查案,还让我一并告知于父亲。”
姜之省挑了挑眉,难得有些惊讶:“女婿让你告诉我?”
姜令窈道:“段南轲说父亲聪明绝顶,一定能帮我们指点正确的路。”
姜之省唇角微动,不知是要说话还是要笑,最后还是感叹一句:“这小子,比我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论这拍岳父马屁的工夫,段南轲真是青出于蓝。
面都没露,就让岳父差点笑开了花。
姜之省轻咳一声,道:“他的案子你同我说说。”
姜令窈思索片刻,便把案子清楚完整讲述了一遍。
这个案子其实段南轲也没有说全,只说要找图鉴,也说了为何要找图鉴,但图鉴因何而丢失,又是如何丢失,中间有何异常,一句未提。
在听到《御用宝鉴图》几字时,姜之省眉目微敛,他慢条斯理把证据放进盒中,然后才道:“此物先交由我留存,待得以后所有线索集齐再议。”
姜令窈本就是回家安置证据的,有父亲保证,姜令窈很是放心。
不过姜之省对段南轲的案子并未有更多惊讶,只是沉思片刻道:“陛下竟让他调查此案。”
作为刑部左侍郎,又算是宣化帝的心腹重臣,姜之省知道的秘密比姜令窈和段南轲加起来都多,不过他还是对宣化帝对段南轲的信任感到不可思议。
牵扯《御用宝鉴图》便牵扯国本,一旦传国玉玺出事,那便是国祚动摇之象,而且《御用宝鉴图》又牵扯当年旧案,其所背负的秘密尤甚,凡俗人等轻易不可知。
不算锦衣卫缇骑,朝中知道此事的觉不超过十人。
姜之省深思片刻,这才道:“如此,我已知晓,但跟女婿一定要谨言慎行,切忌到处喧哗,而女婿既然知道李宏线索,后续你们可以一起并案而查,不就是要查正阳伯?”
姜之省淡淡一笑:“你们先查,后续看到底能查出什么线索来。”
姜令窈心中一喜,她问:“爹,我从哪里查?”
她查的最多的就是命案,命案的死者就摆在那里,线索一目了然,只要围着死者查,就知谁杀害了他。
但说要查正阳伯,姜令窈也不知要查什么。
姜之省思索片刻,道:“当年诬陷老师的赵忠和李信两人在检举老师之后便销声匿迹,几年都无音讯,你们一要查薛定山近年同何处有过多联系,二要知道他买宝鉴图作何用,他买了想要呈给谁,三……”
姜之省眸色微深:“三要知他在燕京同谁走得近。”
姜令窈几乎要把杨阁老的名字脱口而出,但姜之省却摇了摇头:“当你说线索在薛定山身上时,我就想过,但总觉得有些蹊跷。”
“无论薛定山是否为杨阁老的人,是否被杨阁老指使陷害老师,你们都要从头来查,官场上的事自有为父,你们无需担心,你们只要看能否查到证据。”
天佑六年时,天佑帝已是精神不济,大病小病不断,当年边疆有振国将军,朝中有乔太傅,朝堂上下皆无动荡。
然而就在这一年,先是振国将军被下属检举叛国,当时将军正在同也先激战,此事尚未传至战场,就因后续补给不足而战死沙场,将军死后,其家眷皆被看管,此案由当年锦衣卫密查,调查的掌领是锦衣卫都督佥事冯季,调查卷宗直接呈给天佑帝,天佑帝震怒,却把所有内情皆掩盖下来。
当年振国将军可是边疆战神,是无数百姓心中希望,他战死沙场便已让边关百姓难过惊慌,若当真叛国证据确凿,让百姓如何处之?
因此天佑帝倒也并未怒发冲冠,只让秘密处置了振国将军的家眷,然后便给振国将军举行了一场隆重的国丧,稳定了边关。
在之后,到天佑六年年根,乔太傅又勾连景德帝旧部,彼时乔太傅即便桃李满天下,朝堂上下的学生都在替他求情,却也无人敢阻拦病入膏肓且怒发冲冠的天佑帝。
他跟景德帝之间的积怨已深,两人的手足之情早在他被幽禁南华宫时消失殆尽,留在天佑帝心中的只有怨恨。
乔太傅居然敢同景德帝遗党勾连,还妄图动摇国祚,想要扶持景德帝遗孤上位,天佑帝自是无法再忍耐。
加之当年证据确凿,天佑帝到底没有放过自己的太子的老师,放过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傅。
天佑帝本就是复辟皇帝,加之前又被异族囚禁数年,不想再有骂名,因此接连两场反逆大案皆是雷声大雨点小,未有殃及多族。
但人心难测,没有人可以淡然视之。
那一年的朝廷动荡可想而知,朝野上下人人自危,但也就是那一年,姜之省知道千机盒曾经丢失过。
姜之省眸色沉沉,他道:“御用图或许真的同老师的案子有关,亦或者牵连更广,你们务要仔细查询。不过此案已经过去多年,你们且不要太过心急,徐徐图之为上。”
十五年都等了,姜令窈也已长大成人,姜之省等得起,他知道女儿也等得起。
姜令窈使劲点点头:“女儿明白了。”
姜之省犹豫片刻,回忆了一番之前宣化帝同他夸赞段南轲的话,沉声道:“你回去告诉女婿,天佑六年千机盒丢失过,后又寻回,御用图同年丢失,应有内奸想要打开千机盒,结果未来得及动作就被锦衣卫寻回。”
“让女婿仔细查一查北镇抚司的旧档,可以查到线索,”姜之省道,“你们后续动作务必要小心为上。”
姜令窈眼睛泛起水汽,她低头又嗯了一声,声音却有些哽咽。
“时隔多年查到了线索,是好事啊,”姜之省终于笑了,他慈爱地道,“傻丫头,哭什么。”
“你应该高兴才对,老师的案子终于有了翻案的可能,乔家终不用背负骂名,是大好事。”
姜之省目光慈爱:“若是我,做梦都要笑醒。”
姜令窈低头擦了擦眼睛,到底没有哭出来。
“我知道的,段南轲也精明着呢,爹放心便是。”
姜之省再度挑了挑眉,他一瞬不瞬看向女儿:“段南轲也精明着呢。”
姜之省又笑了:“你要是跟你娘这么说,你娘准高兴。”
姜令窈也不知怎的,莫名红了脸,心情也恢复如常:“爹休要胡说,我去瞧娘了。”
姜之省并未让她直接离开,又细心叮嘱许久,才不放心地让女儿出了书房。
待得姜令窈下了楼,姜之省才拿起紫檀木盒,起身来到一排书架前,他扭动了书架上的一盏碧玺荷花灯,书架便打开一条门缝。
姜之省捧着木盒走了进去,先点燃里面的烛灯,然后才把木盒仔仔细细包好,摆在了两个牌位前。
“老师,师母,”姜之省跪了下去,行大礼,“窈窈聪慧机敏,已经查到了当年线索。”
姜之省那张一贯仙风道骨的俊逸容颜上,终于浮现出冰冷的杀机。
他一字一顿道:“今年,我们必能给老师翻案,当年的那些背叛者,害人者,将再不能兴风作浪。”
“迟了十五年,他们也多享了十五年的福,是时候去阴曹地府忏悔了。”
姜之省说着,眼中的杀意尤深。
“第一个,便是薛定山。”
第77章
姜令窈晚上并未在娘家用饭,待她回了段家,段南轲正在星煌苑的前庭等她。
夏日时节的燕京白日里很是炎热,但到了晚间时分,穿堂风徐徐吹拂之后,白日的燥热便消减几分,变得凉爽许多。
段南轲一看到姜令窈笑容满面进了院中,便也仰头看她笑。
“岳父如何说?”
姜令窈看他虽是眉目含笑,却多少有些紧张,不由轻声笑道:“我看你倒是真怕我爹,却怎么不怕我?”
段南轲轻咳一声,道:“娘子有所不知,朝堂上怕岳父的人不少,至于娘子,你怎知我不怕?”
姜令窈弯眼笑了,坐到他身边,取了早就冰镇好的茉莉花茶来吃,待解渴才把姜之省的话娓娓道来。
待听到姜之省对他的嘱托,段南轲难免有些动容,他深吸口气,末了道:“多谢岳父指点,小婿一定好好当差,不叫他老人家丢脸。”
姜令窈瞥他一眼,笑道:“我今日弄到了请帖,咱们后日就去正阳伯府,怎么样,我厉害吧?”
段南轲点头,颇为诚恳:“娘子着实厉害。”
之后,段南轲又同她说了会儿顺天府的事,姜令窈才道:“祖父祖母可回来了?咱们从宛平归来,得要去拜见长辈。”
“祖父母明日才归,晚上摆了家宴,明日再去拜见便可。”
如此一来,两人便不着急,一起用过晚食,又议论了一番正阳伯府的事,才各自去歇。
待得次日清晨,姜令窈早早便醒来,她重新把自己打扮成燕京最招摇的牡丹花,进宫求见贵妃娘娘去也。